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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珍貴的遺產(三)

  第131章珍貴的遺產(三)

  臘月二十三日,祭灶節,洛陽城內的百姓們都忙著祭灶神,崔鴻也從城外的田莊回到化清坊。

  崔幼伯和崔雅伯都帶著妻子兒女來給崔鴻見禮,并將老相公、相公寫給崔鴻的家書交給他。

  相互見禮完畢,崔幼伯一家、崔雅伯一家分別落座,不自覺的打量著數月不見的崔鴻。

  這一打量不要緊,崔幼伯和崔雅伯都敏銳的發覺,相較于出京前,崔鴻竟有了不小的變化。

  崔鴻是崔家最灑脫的名士,但他的名士范兒與蕭鏡的不同:蕭鏡是從里到外散發著一種隨意灑脫飄逸的名士氣質,渾身上下洋溢著一種自信與驕傲;而崔鴻的風雅中卻帶著幾分頹然。

  說得難聽些,崔鴻有點兒像晉末的某些士族,貴則貴矣,但身體孱弱、精神頹靡,就像一個雕工精巧的金絲楠馬桶,十足華而不實的樣子貨。

  其實這也不能怪崔鴻,他自小生活在兩個優秀哥哥的陰影下,根本不用長輩特意挑選鄰居家的誰誰誰,只兩個出色的哥哥做對照,就給崔鴻帶來了比泰山還大的壓力。

  長大后,娶妻生子,卻又遭遇賢妻早亡。

  無奈之下,崔鴻續娶了小家子氣的繼室小盧氏。

  最初的時候,崔鴻還覺得小盧氏直爽隨性、天真爛漫,但不知從何時起,小盧氏竟變得粗鄙不堪,整日為了些雞毛蒜皮的瑣事絮絮叨叨、糾纏不休,越來越上不得臺面。

  在外面,崔鴻仕途無望,名聲也無法與兩個兄長相比,更談不上超越;在家里,崔鴻有粗鄙、無法交心的娘子,家里被攪合得無法安寧。

  內外兩重夾擊下,崔鴻干脆另辟蹊徑,走起了不尋常的路,人變得越來越散漫,嘴邊總是帶著嘲諷、倨傲的笑容,不知是在嘲諷世人,還是在自嘲。整天端著士族的架子,一副睨視世人的傲慢嘴臉,丁點兒俗事不沾,‘風雅’得一塌糊涂。

  但如今,只不過短短數月,崔鴻身上的頹廢和腐氣竟一掃而光,人雖曬黑了許多,也消瘦了,但整個人變得精神奕奕,向來只會翻白眼的雙眼也重新散發著一種爍爍的異彩。

  “看來,阿耶終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崔雅伯坐在下首,一邊打量著自家老爹,一邊暗暗感嘆。此刻,他覺得自家那個不太靠譜的老娘,總算做了件靠譜的事兒。

  崔雅伯雖年輕,但也多少體會到了阿耶的心境,也能理解他的不作為。

  只可惜,崔雅伯知道崔鴻的病因,卻無法幫忙醫治。

  如今,托老夫人的福,崔鴻總算有了人生的目標與奮斗的方向——團結崔氏族人,夯實宗族根基,最終繁榮洛陽崔氏!

  正如崔雅伯猜測的那般,崔鴻的心態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做族長,為家族修建宗祠、修繕墳塋,甚至是修訂族譜、族規,這些并不是什么攸關天下的大事,但對于家族來說,卻是極重要的事,老夫人將這些托付與崔鴻,這讓找不到自己位置、看不到前途的崔鴻終于有了目標,生活也充實起來,忙碌中他根本顧不上‘嘲諷’,更沒心思‘風雅’,整個人也變得務實、穩重,也有了一種強烈的宗族責任感。

  崔鴻甚至積極主動的派人四處尋找因戰亂、遷徙而失散的族人,將埋骨異鄉的族人遺骸細心收斂,運回新建好的祖墳安葬。

  期間花費的人力和財力,也皆有宗族(其實也就是崔家啦)全力負責。

  這讓那些活著的族人見了,都感動不已,因時間、空間而疏離的血脈親情也重新聚攏起來。

  聽到族人的真心贊譽,看到大家敬仰、感激的目光,讓崔鴻的干勁兒更足。

  接著,崔鴻修建宗祠、建族學的時候,又想起族中的鰥、寡、獨、孤,他忙寫信給京中的老夫人(那時老夫人尚未離世)和老相公,將自己的想法詳細回稟了兩位老祖宗。

  崔鴻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由宗族(還是崔家啦)出錢出人,贍養族中的鰥寡獨孤。他在信中強調,他所謂的贍養,并不是只管溫飽的施舍,而是當做自家親人的悉心照顧。

  崔鴻的目的很明確,他要通過這一系列的善舉,徹底將族人凝聚起來,高度團結,相互扶持,讓他們這一支成為不遜于嫡宗的博陵崔氏。

  老夫人和老相公因早年的痛苦經歷對宗族并不感冒,過去幾十年來,對族人也不怎么關心,這使得他們這一支的族親四分五裂,沒有形成什么強有力的宗族勢力。

  但崔鴻的說辭很有說服力,而且幾十年來總受嫡支轄制,老夫人也漸漸感覺到了宗族對于單個家庭的重要性,跟老相公商量了一番后便同意了崔鴻的計劃,還寫信大肆褒獎了他一番,贊他有想法有作為,并且勉勵他再接再厲,一定要將洛陽崔氏的根基興建起來。

  當然,除了口頭表揚,老夫人也調撥了一車車的財物給崔鴻,以實際行動表示對崔鴻的支持。

  有了錢,又有得力的人,崔鴻的各項工作都進展得非常順利,早年被老夫人姐弟冷落、疏遠的族人,又重新圍攏回來,大家在邙山崔氏祖墳的四周安家落戶,形成了一個新的鄉鎮——安平鄉。

  聽了崔鴻簡單的講訴,崔幼伯也很是欽佩,心中更確信了娘子的提議。

  崔鴻說完自己在洛陽的一些舉措,又轉而詢問一子一侄的情況和未來的打算。

  崔雅伯很簡單,他就是回來照顧老爹的,當然也將承繼未來族長一職。

  崔幼伯就更簡單了,他決定安葬了阿婆后,就在邙山下結廬而居,安心為祖母守孝。

  聽了崔幼伯的話,崔鴻很滿意,點頭道:“我崔氏向以孝悌聞名天下,大郎此舉,甚好。”

  接著,崔鴻又想起一事,道:“老夫人安葬的吉日,我已經請清遠真人算過了,真人說,臘月二十七日,是年前唯一適宜安葬的日子。”

  崔幼伯聞言,與蕭南對視一眼,兩人悄悄點頭,然后崔幼伯直起身子,偮手回道:“有勞叔父,既是真人說的,那就二十七日下葬。”

  隨即又商量了些安葬的具體細節,以及崔幼伯草廬的搭建情況,一切商量完,崔幼伯夫婦這才帶著孩子告辭。

  回到榮壽堂,蕭南帶著孩子回正院,她們剛剛抵達,還有許多事需要安排。

  崔幼伯則抱著一卷竹簡,來到中庭的客舍,找來鄭勤,閑話了幾句,便將竹簡遞給鄭勤。

  “表兄善書法,又精通《五蒼》(古代五種字書),弟這里有卷古籍,不知具體年代,想請表兄幫忙看看。”

  崔幼伯并不是拍鄭勤的馬屁,而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發現鄭勤的古學功底真不是一般的好,各個時期的鐘鼎文、篆文,他都有所涉獵,一手草書寫得更是恣意灑脫。

  鄭勤一聽是古籍,也來了興致,他家祖上也傳下幾十卷古籍,有的甚至是先秦時的絕版殘卷。

  接過竹簡,鄭勤不忙著打開,而是先看了看竹片的顏色和編繩,推測道:“這應是漢代的簡策。”

  輕輕解開捆繩,鄭勤小心的將竹簡展開,仔細辨認著上面的文字,逐字逐字的對照著:“‘天下之道,不可聞也;萬物之本,不可不察也;陰陽之化,不可不知也’……咦?這、這是醫方?等等,我看看,唔,魚,這是魚字,‘魚與黃土之已痔也’,沒錯,這確實是醫方。我家有一卷帛書殘卷,是古醫書,上面也記載了同樣的方子……”

  鄭勤一邊對照著,一邊自言自語,讀完最后一個字,他驚喜的合上竹簡,道:“肅純,這、這是西漢時的古醫書,上面記載了三十余條藥方,是珍貴的古籍呢。”

  崔幼伯早在鄭勤一字一字的譯出竹簡文章的時候,心里就肯定了鄭勤的才能,此刻見他這般欣喜,便笑著說道:“表兄的古學果然了得……沒錯,這確實是西漢的古醫書《雜方》,當然咱們也可以稱之為《萬物》。”

  鄭勤愛惜的摩挲著竹簡,嘆道:“距今足有幾百年了呢,都是先人的著作,寶貝呀。”

  他雖不是醫者,但作為一個士子,對書籍有著天生的喜愛,如今瞧了幾百年前的古籍,心里更是驚喜不已。

  崔幼伯見狀,心里大定,繼續笑道:“似這樣的古籍,家中還有收藏,不知表兄有沒有興致一看?”

  鄭勤猛地抬起頭,驚喜的看著崔幼伯,結巴道:“似、似這般的古籍,你家還、還有?”

  崔幼伯忘了自己初見那些古籍時的失態,此刻瞧了鄭勤驚喜過望的樣子,忍不住莞爾,“約莫有兩三萬策吧,還有幾千卷帛書,上萬冊紙本古籍……”

  鄭勤驚得雙目圓睜,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手里的竹簡險些掉在地上。

  崔幼伯自己就是讀書人,他很理解鄭勤此時的心情,他繼續誘拐著:“只是書籍太多了……我一直想重新登記造冊,將它們分門別類,以便收藏,但苦于無人相助,畢竟精通鐘鼎文、篆文的人也不是那么多——”

  還不等崔幼伯說完,鄭勤便搶過話頭,連聲道:“肅純不棄,兄愿一試。”

  PPS:歷史上,崔氏宗族的確很團結哦,安史之亂時,某支崔氏族人,為了尋找被流放的族人,族內108人集中趕往流放地,途中有族人亡故,便抬著他的遺骸一路抵達流放地安葬。還有像撫養鰥寡孤獨、照料族人,族內的人都非常盡心,族人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充分體現了宗族的力量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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