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這位貴婦,蕭南也認得,是宗正少卿的娘子,因夫君受封五品縣君其母是先帝時得封的安寧縣主,不過早已過世,夫家是李氏宗親,但與圣人的關系較遠,只能算是族親幸而與宗正正卿的關系比較近,在宗室中算得上較得勢的人家據蕭南所知,李縣君為人市儈,一方面她以父族沒落世家陳氏為榮,自詡世家女,鄙視寒門庶族;另一方面,她又艷羨那些朝中實權大臣,也不管那些人的祖先曾是她鄙視的草根,對權臣的家眷們極盡討好之能事 這就有些不對了呀,依著李縣君的性子,她該巴結討好崔薇才是,怎么會想著當眾嘲諷她?
蕭南暗自猜度著,豎起耳朵等著聽李縣君的‘笑話’
恰在此時,有小丫鬟通傳,“平安郡主來了!”
眾人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紛紛循聲望去,個個眼中藏著興奮——這可是平安郡主傷后的首度亮相呀 來得正好!
雖然是個不速之客,崔薇還是暗暗舒了口氣,她不是笨蛋,自然聽得出李縣君話里的惡意,正巧她不知該如何應對呢,就有新的八卦對象到了 崔薇忙起身,笑著迎上去,熱情的對平安說道:“二娘來啦,快坐!”
她的神情自若,仿佛沒看到平安那有些怪異的發型為什么說怪異呢,彼時女子梳發時鮮少有劉海,大多是將頭發全部梳到后面,露出光潔的額頭,便于展示她們的‘額黃’‘花鈿’等時世妝平安不想例外,又不想大熱天的涂一腦門額黃(額黃有滿額和半額之分,但不管哪種都是用黃色顏料涂在額頭上),可她又要遮掉額上的傷疤,于是她的梳頭侍女便想出了一個法子從平安的額前挑出一縷長發,斜繞著額頭歸于耳后,然后與腦后的長發匯成一股梳了個斜斜的墮馬髻 其實吧,這個發髻本身很不錯,有幾分婉約柔美的感覺,只是與平安的臉型不太相配別看平安的身材很婉約,但她的臉型卻有些粗狂,有點兒四四方方的似她這樣的臉型梳個高髻或許還好些,梳這種改良版的墮馬髻就有些……
呃,怎么說呢,就像個中性帥女孩兒穿了一身超性感的抹胸晚禮服一般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不過,在場的人心里雖這么想著,卻沒人敢表露出來,她們只是想看戲,可沒想自己挽袖子上臺客串平安跟崔薇打了個招呼,目光掃過在場的眾人,似是在觀察眾人的反應,又似是在尋人最后,平安徑直朝蕭南這邊走來 眾人見狀相互交換了個眼神,她們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興奮的神情:好戲來了!
蕭南在眾人的注視中緩緩起身,笑著說道:“平安,你也來啦?”
平安定定的打量了蕭南一番,見她上身穿著一件月白色單絲羅窄袖衫,下配一條五色夾纈花羅裙,腋下垂著長長的碧色裙帶整套衣服以翠色為主,夾纈為月白黃綠等淺色鏤空,深深淺淺的綠色間夾著嫩黃月白,穿在身上顯得格外清新怡人平安很識貨,知道蕭南身上的這套花羅裙雖沒有輔以金線,看似普通,實則是宮中才有的珍品,論價值絕對不比自己身上的單絲碧羅籠裙低該死的,又險些被她比下去 平安越看越生氣,她的怒火在看到蕭南的光潔額頭時達到了頂點,掩在袖子里的雙手死死握著,手背上青筋暴起,她好想一拳掄過去在蕭南嫩如凝脂的臉上留個‘記號’
蕭南感覺到平安周身散發的怒氣,她主動伸手抓住平安的手,用力將她緊握的拳頭拉直,不動聲色的說:“來來,跟咱們一起坐吧”
一旁坐著茵席上的柴玖娘也趕忙附和,“是呀是呀,呵呵,平安別老站著呀,快入座吧左右都不是外人,你也無需客氣”
平安深深吸了口氣,終于壓下胸口翻滾的怒火,她目光一掃,將這個小圈子里的就座的各位看了個遍,心中暗道:還真都不是外人,個個都是蕭南的‘狐朋狗友’
崔薇見了,卻忍不住頭疼,那日她并不在馬球超可事后,下人們把整個經過都詳詳細細的告訴了她,她也知道了蕭南與平安的沖突過往所以,這次宴請,她并沒有請平安,為的就是避免兩人再起沖突這會兒如果她任由平安坐到蕭南的圈子里,用不了多久,她們幾個就能打起來 想了想,崔薇湊過來,笑道:“李娘子說得是,咱們都不是外人,干脆都圍坐在一起吧,這樣說話也方便些”
說著,崔薇沖著一旁的侍女使眼色侍女會意,忙叫來幾個下人,將崔薇的茵席挪了過來眾人聞言,都紛紛按照主人的意思,起身,任由下人將她們的茵席搬到近旁而蕭南這邊呢,也都配合,主動站起來讓出位子經過一番忙碌,小圓圈變成了大橢圓,所有來賓全都圍聚而坐,崔薇跪坐在主席上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眾人重新落座的時候,刻意將蕭南和平安隔離開來,一個坐在崔薇的右側,一個坐在左側,兩人中間則是一丈寬的空地十幾個貴婦或跪坐或盤膝而坐,看似隨意,但方才那種閑聊的氣氛一掃而空,坐定后,誰也沒有先開口,現場竟出現了片刻的沉默崔薇是主人,見此情況,忙扭頭吩咐侍女上果品茶點本來,崔薇沒想著在院子里舉辦宴會,她在院子里放置茵席,不過是方便大家閑聊休息但現在,情況突變,所有來客都坐在了一起,她也只好順變做些改動,在正式宴飲前,先來個餐前閑聊什么的侍女們領命而去不多會兒,幾個身著青色丫鬟服侍的侍女,端著小巧食案,在席間穿梭著不多會兒,每位貴婦面前都放著個食案,案幾上則擺著三四碟水果和一盞茶湯蕭南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心說話:別說,還真有幾分野外茶話會的感覺平安坐在蕭南對面看蕭南一派閑適,還有心思跟身邊的人低語幾句,剛剛壓下去的怒火又翻滾上來 不過,受傷后她性子大變遠比過去有耐性努力平復了下心緒,平安忽揚聲笑道:“對了,剛才進來的時候,聽到有人要說笑話?什么笑話呀?說來聽聽,也讓咱們一起樂樂”
眾人一怔,下意識的把目光投向坐在角落里的李縣君 忽然成為焦點,李縣君先是一愣,隨即激動不已,她挺直身子點頭:“剛才大家贊王妃善經營將偌大一個馬球場打理得極是穩妥,我便猛然想起一個笑話……”
哈,機會來了,平安郡主與襄城郡主不睦,而蜀王妃又是襄城郡主的小姑子,如果她借蜀王妃諷刺了整個崔家,那平安郡主肯定高興 馬球場……平安雙眸中閃過一抹陰郁她看向李縣君,略帶鼓勵的點頭:“好呀,李縣君快說吧”
大家沒意見,只是看向崔薇的目光帶著幾分同情崔薇神色未變,唯有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的握了起來——她知道自家的火爆生意招惹了不少人眼紅,這才想著請眾貴婦來吃酒順便拉拉關系,但她怎么都沒想到,李縣君竟這么不給面子李縣君輕咳一聲正式開講:“話說前朝的時候,某地有位刺史,經由牙行買了個婢子那婢子規矩能干,刺史很喜歡,便留她在正堂伺候恰巧那日有個布商前來販售錦絹,刺史命他入正堂回話其間,那刺史不但親自挑選布匹,還與鬻布者商討價錢那婢子忽然暈厥在地,似有重鉑刺史恐婢子有疾,便將之退還牙行經手的牙儈不解,問那婢子,為何裝病 婢子卻回道,‘某雖賤人,曾為仆射婢,死則死矣,安能事賣綾絹牙郎乎’”
李縣君講完了,故意頓了頓,想聽聽大家的反應令她失望的是,現場竟無一人發笑 癟了癟嘴,李縣君故作感慨的嘆道:“可笑那刺史,自降身份跟個商賈討價還價,錯失了這樣一個能干的婢子,可惜呀!”
“呵呵,確實好笑!”
平安抬眼看到蕭南面沉似水的樣子,心情大好,撫掌大笑坐在主位上的崔薇愈加難堪,她不是剛穿來那會兒,因對古代習俗不了解而聽不出李縣君話里的嘲諷這個賤女人,分明就是嘲笑她以王妃之尊卻親為商賈之事,慢說是貴婦看不起,就是個低賤的奴婢都能鄙視她可可更讓崔薇吐血的是,她思來想去,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因為彼時世人看不起商賈是事實,她親自經營馬球場發行馬票也是事實,為了節省成本‘發明’招標跟眾商家談判的還是事實……如今被人當眾嘲諷,她如何駁斥?!
就在崔薇難堪得滿臉漲紅,幾欲尋個地洞鉆進去的時候,蕭南卻開口了 只聽她嗤笑出聲,道:“李縣君的笑話確實可笑,不過,我覺得,最可笑的并不是那刺史,而是那仆射!”
ps:文中故事改編自《太平廣記》之《柳氏婢》謝謝上到沒學歲寒芯親的打賞,謝謝書友若語紅顏親的小粉紅,謝謝親們的訂閱,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