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鄯州別駕郭繼祖!”
看到忽然冒出來的年輕得不像話的陌生門吏,郭繼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事情已經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他反倒鎮靜下來,雙手抱胸,斜睨著問話的門吏,搶在他開口前,郭繼祖先一步冷聲道:“怎么?你還要驗驗本官的印信,是也不是?”
被人搶白,自告奮勇充作門吏的李雍愣了下,眼前這一幕跟他想象的不同呀。明明應該是自己為難郭繼祖,怎么忽然就掉了個兒,自己反倒成為被戲弄的那一個?
不過,小家伙還算機靈,很快就鎮定下來,故作老成的點點頭,伸出一手,道:“印信?”
郭繼祖卻退后兩步,直接閃到一邊,不理李雍,好整以暇的站在門邊等著。
李雍怔了怔,這戲碼越來越不對了呀,按理說,這郭繼祖被攔在門外,又被個年輕的小郎折辱,應該氣得暴跳如雷才是呀,他怎么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這不科學呀!
其實,李雍畢竟年輕,他不了解郭繼祖這種混跡官場幾十年的老油子。
若是了解郭繼祖為人的人瞧了,定會不以為奇的點點頭:“唔,這才是那個老漢會做的事兒嘛。”
沒錯,郭繼祖能在鄯州盤踞十幾年,絕不是單靠著與先帝的情分,他本身也確實有兩把刷子,至少比他表面顯露出來的要聰明許多。
方才在城門口,他之所以暫時服軟,不過是一時低估了崔幼伯的‘強勢’。從而導致準備不足,在人手不夠。形勢又不利于自己的情況下,他只能選擇投降。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真的徹底服了崔幼伯。
剛剛,就在從城門口到府衙的路上,他就想好了應對的策略——好呀,你崔幼伯不是強勢嘛,不是什么都不怕嗎,不是想以牙還牙嘛,老夫就讓你鬧個痛快。
至于他啟用了什么策略,倒也簡單,他既然已經猜到了崔幼伯接下來可能會有的動作。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既能避免自己在府衙門口受折辱,又能陰崔幼伯一把。
有了這個計劃,對于李雍的為難,郭繼祖真心不在乎,他直接倚在府衙大門一側的墻壁上,雙目微瞇,神情異常悠閑。仿佛沒有看到李雍,更不再提及進門的話題。
這下子。換成李雍著急了,他看了看郭繼祖,又看了看四周圍觀的人群,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之所以能為難人家。是因為有拿捏的,如今人家都不在乎了,他還拿捏個溜溜球呀!
“你不想進去了?”這種話。他能問嗎?
若是問了,不就直接告訴人家。他想借此生事?
可什么都不說,就這么干耗著。貌似也不成呀!
左右為難,李雍竟僵在了那里。
就在他滿頭大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崔明伯走了出來,抬眼掃了一圈,最后將目光落在不知所措的李雍身上,稍一沉思便明白了。
接著,他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郭繼祖,眼中眸光閃爍,心里暗道:看來,又被堂弟說中了,嘖嘖,真沒想到,他家小堂弟竟這般厲害,提前料定郭繼祖不會乖乖任由李雍‘為難’。
不過,崔明伯還是象征性的問了李雍一句:“發生了何事?這位老者是誰?緣何站在府衙門旁?”
終于見到親人了,嗚嗚,李雍捉住崔明伯的袖子,低聲回道:“這位老者自稱是鄯州別駕,可他一沒著官服,二沒佩戴銀魚袋,我又沒見過真的別駕,所以要求他出示印信,結果——”
崔明伯點點頭,旋即走到郭繼祖近前,朗聲問道:“尊駕是郭繼祖郭別駕?”
郭繼祖睜開眼睛,掃了崔明伯一眼,只見他長得豐神俊朗、氣度不凡,一看便是那種典型的世家子,心里頓生厭惡,只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權作回答。
崔明伯也不惱,堂弟已經提前給他打了預防針,他知道這位郭別駕是個什么人。
“哦,果是郭別駕?可有印信?”
崔明伯淡淡的問道。
“哼!”
郭繼祖懶得回答,再次給了個冷哼。
崔明伯故作不悅的皺了皺眉,冷聲道:“老翁,我敬你上了歲數,這才好言相問,可你也不能仗著年長就如此無禮。我只說一句話,你若是郭別駕,勞煩你出示印信;倘或沒有印信,煩請你離開府衙——”
他的話還沒說完,郭繼祖就怒了,瞪著眼睛厲聲道:“怎么,這府衙我還不能來了?”
“府衙不是東、西兩市,而是郎君們辦正事兒的地方,老翁若是無事,還是離開此地為好!”
說罷,崔明伯招招手,喚來兩個身高體壯的崔家部曲,瞧他那架勢,竟是要用武力將郭繼祖驅逐出府衙大門。
饒是郭繼祖有了心理準備,見此情況,也氣得渾身顫抖。話說他在鄯州呆了十幾年,絕對是個土皇帝的存在,如今卻被個剛來一日的小子掃地出門,這、這讓他如何不怒?!
欺人太甚,崔家小兒真是欺人太甚!
就在郭繼祖氣得挽袖子想揍人的時候,他的援兵到了。
只見幾個身著六七品官服的人小跑著趕來,他們個個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趕到府衙門前臺階時,紛紛扶著膝蓋大口喘氣。
好一會兒,才有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一邊平復紊亂的呼吸,一邊道:“住、住手,這、這位是咱們鄯州的郭別駕,切莫沖撞了別駕!”
崔明伯微微一笑,溫文有禮的問道:“哦?敢問幾位郎君可是州府的司功、司兵、司戶等幾位參軍?!”
那男子忙點頭,回道:“正是。某梁軻,忝為鄯州州府司功參軍。”
其它幾人也都喘勻了呼吸。紛紛自我介紹。
為了避免被人質疑,他們還主動出示證明自己身份的印信。
證明完畢。他們齊齊跟郭繼祖見禮,然后再次向崔明伯表示:這位是貨真價實的郭別駕。是自己人,千萬別動手,萬一弄出什么事兒來,大家都不好收場!
崔明伯也乖覺,聞言,整了整衣袖,向前見禮,“某崔明伯見過郭別駕。”
“哼”
郭繼祖一聽這名字便知道面前此人跟新刺史的關系,他第三次發出冷哼。斜睨著崔明伯,涼涼的問:“某現在能進去了嗎?”
“當然能,別駕請!”
崔明伯躬身做出個請的動作,一邊側著身子引路,一邊柔聲解釋:“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別駕勿怪。不是刺史要為難別駕,實在是形勢所迫呀。別駕還不知道吧,昨日崔刺史進城的時候聽聞城外有悍匪作亂,當時還以為是有人小題大做。但到了晚上,居然有數名匪人串通守城的戍衛,企圖混入縣城作亂……”
郭繼祖原本是目不斜視的往前走著,聽到這話。猛地頓住腳步,轉過頭,死死的盯著崔明伯。一字一頓的問道:“你說什么?昨夜有‘匪人’串通戍衛?”
他故意加重了‘匪人’兩字的讀音,意圖提醒崔明伯。不要做得太過分。大家都知道那幾個人的身份,你崔家雖是鼎甲世家。亦是宰相之家,可也別把事做絕了。
這里是鄯州,不是京城!
但崔明伯仿佛沒聽懂一般,還認真的點點頭:“可不是,幸好咱們新刺史有準備,進城的時候聽聞有匪患,便提前派了四隊人馬在四個城門口守著,這才一舉拿下企圖混進城的匪人和里通外賊的戍衛。”
一邊說著,崔明伯還繼續做出‘請’的動作,邀請郭繼祖等幾人往里走。
郭繼祖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生氣來形容了,他簡直就是暴怒,若是眼神能殺人,此刻的崔明伯早就被他如刀的眼神凌遲了。
崔明伯卻毫無所查,見郭繼祖站著不動,還故作好心的提醒:“怎么,別駕不是要見新刺史嗎?”
郭繼祖不理這個話茬,繼續追問剛才的話題,“那些匪人和被抓的戍衛呢?”
不能怪他著急,那些‘匪人’倒還罷了,左右不是他的人,抓不抓的與他無甚關系。但那些戍衛卻不同,全都是他信得過的心腹呀。
若是把縣城比作他的家,那么城門就是自家的大門,負責看門的人,看著不起眼,但卻十分重要,非心腹之人,決不能放在這個位置上。
一夜之間,崔幼伯卻將他的心腹一網打盡,這、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報復了,而是想直接奪權呀!
不行,這絕對不行!
“哦,那些人呀,郎君命人審訊了一夜,現在正關押在大堂后的院子里,”
崔明伯有問必答,態度甚是恭謙,說著,他還很體貼的問道:“怎么,別駕想先去看看那些人?”
郭繼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憤憤的點點頭。
崔明伯忙拍上一記馬屁,“嘖嘖,別駕果然一心為民,不過咱們新刺史也不是太計較的人,呵呵,屬下這就帶您過去!”
說著說著,他還是習慣性的刺了刺郭繼祖。
對此,郭繼祖已經沒心思理睬了,他只想知道崔幼伯把那些人怎么了。還有,方才崔明伯提到了‘審訊’,也不知道在重刑之下,那些人會說出什么‘實情’來。
當郭繼祖跟著崔明伯來到關押人的院子,看到那些人的現狀時,他先是松了一口氣,呼,還好還好,看他們完好的外形,顯然崔幼伯并沒有動大刑。
但緊接著,他的眉毛又立了起來,因為,當他走近后才發現,那些匪人和戍衛的臉上各有兩道非常明顯的痕跡——打臉呀,這才是名副其實的打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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