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晨光乍現,整個城市還未徹底蘇醒,城門樓上已經響起了渾厚的報曉鼓。
三千記鼓聲響過,城門大開,坊門開啟,寬敞的街道上開始有了車馬人聲,寂靜一夜的京城漸漸熱鬧起來。
但這些熱鬧并不屬于大慈恩寺,寺廟里依然安靜,唯有不遠處傳來的鐘聲和誦經聲,讓這片寂靜的庭院多了幾分生氣。
“夫人,小和尚給咱們送朝食來了!”
雨水頂著兩個黑眼圈,忍著打呵欠的沖動,從外面提著個食盒進來。
表情有些古怪,說出的話雖是肯定句式,但話語里卻帶著幾分疑惑,似是有什么不解。
“怎么,飯菜有什么不對勁?還是門外的侍衛為難你了?”
谷雨正給蕭南梳頭,瞧出雨水的異樣,順口問了句。
昨夜她也沒怎么睡好,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她和雨水唯恐有人半夜來傷害主人,想徹夜守在主人門外,結果蕭南沒同意,硬是命令她們去好好休息。
饒是如此,兩人也是睜著一只眼睛睡覺,稍有什么風吹草動她們便爬起來,抱著根搗衣杵四處查看。
折騰了一夜,兩個丫鬟和幾個粗婢幾乎都沒怎么合眼。
反倒是蕭南,一夜無夢的睡到天亮,仿佛昨天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清晨起來,她也是一臉的風淡云輕。
雨水將食盒放在食案上,打開盒蓋,小心的將飯菜一一擺放好。然后從袖袋中摸出一個荷包,解開荷包。從里面摸出一根特制的銀針。
先用干凈的帕子擦了擦銀針,然后她便捏著銀針仔細的將所有的飯菜檢驗了一番。
雨水驗得很仔細。足足用了一刻鐘的時間才驗完,長長吐了口氣,道:“飯菜并無什么不妥。門外的侍衛也沒有為難。”
讓她困惑的是第二件事,昨天發生了那樣的沖突,夫人又用飛錢將侍衛們打傷了,傷勢雖不重,但也是動手了呀,兩邊算不上仇敵,但也絕非朋友。
但方才她聽到動靜出去取食盒的時候。那些侍衛竟沒有絲毫異常,不見半分怨懟或是不忿,甚至還像往常一樣對她笑顏相對。
這、這也太奇怪了吧!
蕭南已經梳妝完畢,她站起來,讓谷雨給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褶,并拂去掉落在肩頭的幾根頭發,待一切打理妥當,她才行至榻前,輕輕抬了抬袖子。盤膝坐下。
聽了雨水的話,她不禁微微一笑,道:“他們是聰明人!”
雨水跪坐在食案前,手里拿著雙銀箸。幫著蕭南布菜,聞聽此言,歪著腦袋想了想。恍然道,“夫人說的是。他們確實聰明!”
昨日他們能乖乖被趕出去,且無一例外的‘暈倒’。足見都不是笨蛋。
谷雨的腦子轉得也不慢,稍稍一想,也明白了蕭南話里的意思。
她跪坐在食案的另一邊,守著個紅泥小爐子煮水,以便蕭南飯后可以喝上熱茶。
“夫人,既然他們是聰明人,那咱們要不要”
雨水見蕭南用完了飯食,接著收拾碗筷的當兒,低聲詢問道。
蕭南擺擺手,打斷她的話,“不必了,他們再聰明那也是平安的護衛。”單靠她們幾個,且自己又是‘棄婦’的現狀,根本就爭取不過來。
“婢子明白,”雨水苦著一張臉,擔心的說:“可、可若是今日武氏再來尋釁,她身邊有阿爾那個混蛋,咱們卻、卻只有幾個人,那些護衛不插手還好,若是、若是幫著武氏,夫人豈不是要被那個賤人折辱?”
即便不能把人爭取過來,好歹也要勸著他們中立旁菇。
“是呀,夫人,”谷雨捧著剛剛煮好的熱茶,小心的放在蕭南面前,低聲附和,“他們既不笨,應該明白輕重。”
至少應該知道夫人身后還有娘家,哪怕是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也不會跟著個賤妾一起為難夫人。
蕭南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水面上浮著的茶葉,呷了一小口,道:“放心吧,今日不會有事的。”
今日圣駕要離京,算著時間,對方應該要動手了,就算武氏想來找她蕭南的麻煩,平安的人也不會幫忙。
因為相較于羞辱蕭南,平安她們還有‘大事’要做呢。
而隨后的事實證明,蕭南還是小瞧了平安對她的恨意究竟有多深。
在平安看來,大事要做,復仇亦是不能放手。
這不,平安忙著搬遷的時候,還不忘交代屬下:“告訴寺里,一切按計劃行事。還有,在行事前,別讓蕭氏過得太舒服了!”
她可不是單單要蕭南的命,她還有讓對方受盡屈辱、折磨后再痛苦的死去。
宮女站在馬車外的窗下,聞聽此言,躬身應聲:“是,婢子明白!”
平安抬眼看了看前頭已經啟程的大部隊,那些大多是長公主和親王的儀仗,看到那些熟悉的鹵簿,她又似想到了什么,追問一句:“對了,蕭氏的幾個孩子找到了沒有?他們到底是跟著長公主,還是被藏在了崔家?”
當初她讓許孟伯著便裝去市井打探消息,本就是要尋找崔家四胞胎和一干婦孺的下落,不想卻發現蕭南在山莊藏匿了大批的火器。
那一次雖沒有完成最終目標,卻也另有收獲,且平安還適時的稍稍改動了下計劃,狠狠坑了蕭南一把。
眼瞅著蕭南被困在了大慈恩寺,平安很是快慰。
雖然不能像計劃中那樣親手殺死蕭南,但能讓她受些磋磨,平安也非常開心。
宮女低著頭,小聲回道:“啟稟公主,婢子方才去長公主那兒打聽過了。隨行的人員中并無蕭氏的幾個孩子。想來,他們應該是被蕭氏秘密的安置在了什么地方。只是婢子無能。尚未查到他們的藏身處具體在何處!”
平安臉色一變,冷聲罵道:“你們確實無能。這都多少天了,竟還沒有查到?”
宮女不敢說話,只一味低頭認罪。若不是擔心旁人看了起疑,她早就匍匐在地告饒了。
平安罵了好一會兒,見時辰不早了,想到還有事兒吩咐,這才話鋒一轉,吩咐道:“待會兒去催催武氏,我把她從崔家救出來。可不是讓她去大慈恩寺作威作福的,她得給本公主辦事。否則、否則,蕭氏的今日便是她的明日。”
“是,婢子待會兒就去慈恩寺!”
宮女恭敬的連連稱是。
平安見狀,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道:“記住,一定要盡快找到那幾個小崽子,哼,我要讓蕭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受盡折磨。卻無力相救。”
平安雖然沒有做過母親,但卻也明白,對于一個母親而言,最痛苦的事便是眼睜睜看著親生骨肉受苦。甚至慘死在自己面前。
蕭南有六個兒女,大的兩個在驪山,且有人保護。她一時奈何不得,但小的幾個就 哼哼。蕭氏,本宮早就說過了。本宮定會讓你沒有好下場,讓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追悔莫及。
平安習慣性的摸了摸額上的傷疤,唇邊露出殘忍的笑容。
“好了,時辰不早了,出發吧!”
吩咐完,平安揮退了宮女,然后用力跺了跺車廂底板,揚聲喊道。
“是!”
前頭的內侍答應一聲,然后小跑著去隊列最前方傳話。
公主府的鐵甲護衛紛紛翻身上馬,車隊慢慢動了起來。
馬車車輪滾動,平安公主的車架也匯入到了集體遷往驪山的大部隊的車流中。
圣駕離京,滿城權貴相隨,各種規制的馬車數以千計,硬是將寬敞的朱雀大街堵了個嚴嚴實實,大部隊從早就開始動身,一直到了黃昏,后面的車馬才堪堪離開京城。
各種熱鬧也跟著大部隊一起遷往了驪山,整個京城再次恢復到了安靜中。
而大慈恩寺里更是靜謐得有些嚇人。
望著西墜的金烏,蕭南沉默不語,良久才輕聲嘆了句:“唉,都走了。”
雨水緊跟在她身側,見蕭南情緒有些低落,忙笑著轉移話題:“夫人,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屋用些暮食吧。這次是谷雨帶著人下廚,雖還是素齋,但比那些和尚們做得好多了呢。您去嘗嘗?”
“哦?谷雨下廚?”
蕭南收回目光,心緒也平緩了許多,笑著點頭:“那丫頭平日里最喜歡往廚房里鉆,跟著玉蓮學了幾手,今兒可要好好嘗嘗。”
說著,她抬步往小院走去。
自從昨日發生了沖突,今日那些護衛似是學乖了,起初是幾個丫鬟試探性的進進出出,隨后是蕭南要出門,他們都沒有阻攔。
既然人家不攔著,蕭南也樂得出去走走。
整日關在小院里,即便她骨子里是宅女屬性,也有種坐牢的感覺,還是希望能出去透透氣。
蕭南沒有走遠,且身后不遠處有幾個護衛尾隨,她也沒心思閑逛。
到了飯點,蕭南轉身往回走,只走了幾十步便看到了那棟小院。
忽然,蕭南后頸一陣發寒,有種被什么危險動物盯住的錯覺,她頓住腳步,猛地回過頭,凌厲的雙眸四處掃描著。
到底是什么人?
是刺客,還是偷窺的人?
“夫人,怎么了?”
雨水見蕭南臉色不對,忙關切的問道。
蕭南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噓’了一聲,低聲道:“有人”
話還沒說完,小徑一側的大樹上便閃過一道寒光 “蕭氏,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