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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求種

  被萬通暴風驟雨般數落的三個人里,最無辜的人是公事公辦的尚銘,最氣惱的人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袁指揮,最哭笑不得的就是方應物了。

  在方應物眼里,萬通萬大人姐姐是最受寵的皇貴妃,其本人又是從三品錦衣衛指揮同知,目前無論如何也比方家混得好。

  但萬通卻指著自己的鼻子,大罵自己是“滿門清貴,‘所以“瞧不起他,”這清是夠清的,貴字從何說起?

  他方家不過是今年才出了個進士和秀才,剛剛擺脫貧下中農身份,曾幾何時也能被人眼紅為“滿門清貴”了?

  一方面,與自己父親身為庶吉士有關系;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自己想方設法的拼命鼓吹宣傳父親和自己忠孝傳家,因而收到了效果?

  不過方應物也算是切身感受到了,一個翰林院庶吉士在朝廷文武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士林華選不是吹的,連萬通都有幾分隱隱自卑。

  卻說萬通對著三人肆意發泄一通,轉身走了。袁指揮和尚公公瞪著他的背影,無言以對。

  萬通叫囂半天,兩個大人物都不發話,低調半天的方應物更不會出頭。他很清醒,這是別人之間的戰爭,他越活躍越當炮灰,低調本分些才是保身之道。

  既然如此,也不能白白替袁彬當炮灰,方應物便轉頭對袁大人苦笑幾聲,“袁大人,今曰在下聽從了你的勸告,澄明了事態真相,但好像卻招惹了萬指揮,倒叫在下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我照你的吩咐去做了,卻惹上了不該惹的,所以你老人家欠我的人情了。這個世界上,金錢容易還,看不見摸不著的人情最難還。

  袁彬冷哼一聲,“沒看出你有什么不好的,那萬通現在正自鳴得意,舒暢的很。只怕回頭便把你忘了,你又有什么好擔心的?你這樣子,已經是你最好的結果了。,‘

  方應物細細一想,說的是有幾分道理。

  不錯,如果因為自己中途變卦的原因,讓萬通倒了霉,他心里大概會很不爽,肯定要深深記恨自己。下面就不知道會遭遇什么了,這對自己而言不是好事。

  但現在,萬通把他們幾個都耍了,算是出了一口惡氣,連帶自己反應都在算計之內。

  在算計成功后心里快意之下,人就會大度的多。所以那萬通只怕對自己也就沒有多大的怨恨了,只將自己當今不明形勢的可憐蟲。

  方應物想來想去,現在這個樣子,好像也不壞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這句古話還是頗有幾分道理的。

  既不得罪這邊,又盡可能不被那邊深深記恨,確實如同袁彬所言,已經是所能求到的最好結果了。

  方應物心里暗暗嘆道,這袁指揮不愧是人老成精,年紀大了卻不糊涂,幾句話就把自己求人情的企圖堵了回來,好像成了他不欠自己人情,自己反而欠他似的。

  此人被萬通擺了一道,看來也是太過于輕視萬通的原因,否則絕不至于此。

  方應物和袁指揮打機鋒時,尚銘尚公公沒有說話,一直目送萬通出去。最后收回目光,長嘆口氣對袁指揮說:“今晚在宅中設下便宴,還請袁大人賞光。”

  袁彬略一思索,點頭道:“廠公有邀,敢不從命。”

  一個是錦衣衛指揮使,一個是東廠提督,兩大傳統勢力巨頭面對新貴萬通的挑戰,要聚會共商對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方應物自忖與他們相比,不過還是個小螞蟻,只怕連同仇敵愾的資格都沒有。今天能適逢其會,也是被幾只大手撥動的原因,而不是自己本身有什么優勢。

  所以他主動拱拱手行禮道:“在下告辭了。”但尚銘卻抬手道:“慢!方秀才一起去。”

  方應物很是吃驚,這尚銘居然也邀請他?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要知道,司禮監加內閣這種體系成形后,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地位約對等于首輔,司禮監秉筆太監地位約對等于其他閣臣大學士。

  尚銘身份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地位上是與劉棉花這樣大學士相當的。

  他方應物對尚銘而言,實在沒有什么用處,連混的圈子都不是一個圈子,請自己過去除了浪費糧食還能干嘛?再說這尚銘斂財的名聲很響亮,還是敬而遠之罷。

  尚銘見方應物不答話,嘿然一笑道:“怎么?方秀才瞧不起那萬通,也瞧不起咱家?又不是讓你上刀山、下火海。”

  尚公公都把話說到這份上,方應物還能拒絕么?也只能答應道:“在下敢不從命。”他心里猜測道,莫非還是因為父親的庶吉士面子?

  國朝那些當紅的大太監,都在宮外購置有宅院。更夸張的是,有的甚至娶妻養子。尚銘的宅子就在東安門外不遠的地方,與東廠衙署確實來去方便。

  氣派!豪華!這就是方應物對這里的最大印象,不愧是以搜刮富翁著稱的東廠提督尚公公!

  在一處面積不大卻很高敞的廳堂中,十分奢華的堆滿了冰瑩,方應物一進去就感到涼氣撲面,真是盛夏季節最難得的享受。

  擺了三處席位,尚銘作為主人居中,袁指揮次席,方應物位置就落到了最下首。

  尚銘揮了揮手,招呼仆役上酒上菜。不過酒菜還沒到時,卻先進來了幾個女人,鶯鶯燕燕花枝招展的擁了進來。

  這些女人穿的都極少,輕薄透亮,幾乎能看透里面的褻衣,近乎半裸。這叫熱血少年方應物眼花繚亂,當然廳中三人也只有方應物能熱血沸騰了。

  正好一席兩個香風環繞,左右喂酒,左擁右抱也是可以的。尚銘哈哈一笑,“在府中養了些庸俗脂粉,見笑見笑。”

  真是[]到需要批判的生活啊方應物不禁感慨萬分,尚公公這太監當著外人不忌諱女人嗎?

  席間談話閑聊,方應物很驚訝的發現,相比較之下,他居然與尚銘更能談得來,與袁指揮反而話不多。驚訝過后,他想起了內書房的故事。

  大內有個內書房,用翰林作教習,專供小太監讀書。從內書房出來的優秀太監才在宮中出人頭地,宮中那些有名的大太監才學幾乎不比外朝文臣差不然憑什么和讀書讀成精的文官斗法?

  特別是司禮監,一般必須要內書房出身的,就像內閣必須要翰林出身一樣。尚銘掛著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職位,莫非他也是在內書房讀過書的精英太監?

  方應物隱隱有所悟,若是如此,尚銘能與自己這樣文人談書論典倒也不奇怪了。袁指揮是錦衣衛武官世家,文才上真不如尚銘這種大太監與自己共同語言反而更少。

  酒過三巡,袁指揮起身致歉,去外面更衣了,廳中便留下了尚銘與方應物單獨說話。

  此時尚銘忽然指著方應物身邊的女子,問道:“芙蓉如面柳如眉,方秀才以為美人如何?如果覺得還可,讓你嘗嘗也無妨。”

  這是什么意思?方應物莫名其妙,難道也要學萬通那樣用美色拉攏自己?這招也太庸俗老套了……”

  “廠公說笑了,美人雖好,在下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尚銘放下手中象牙筷子嘆道:“我年過四旬,膝下無子,但此身已殘,只能另想別法了。想來想去,過繼一個現成的,哪有自己養一個更貼心?”

  方應物疑惑道:“廠公之意莫非是想收養幼兒么?”

  尚銘意味深長的笑道:“我府中姬妾數十,為何就不能生出一個?”

  方應物首先為姬妾數十這個數字震撼了一下想起“暴殄天物”這個詞……其后方應物還想問一句:姬妾數十有何用處,你廠公怎么去生?

  尚銘仿佛知道方應物心中所想“方秀才是不是感到很奇怪?其實很簡單,借種生子就可以!”

  借種!?方應物目瞪口呆,這尚公公理念倒是很先進。找外面男人在自家女人肚子里種下種子,然后等著生出來就算自己兒女?

  尚銘霸氣十足道:“我府中如此多美人,環肥燕瘦應有盡有。無論請誰來布種,不怕找不到合心的美人!但是我想找個合意的不容易。”

  方應物心里泛起一抹陰影,尚公公今天請自己這卑微的小螞蟻過來,莫非就是想要將自己當成配種的種馬?

  不是他自戀,他確實有這個本錢”在外人眼里,他好歹也是不可多得的才貌雙全少年神童一枚,具有很優秀的基因。

  但他能答應這種侮辱人格的事情么!讀書人有讀書人的驕傲和骨氣,豈能當上門配種的種馬,這是堅決不能從的!

  方應物心里的抗爭十分激烈時,果然聽到尚銘狐貍露出了尾巴,“今曰請方秀才你前來,便是為得此事。念在我即將老去,卻仍后續無人,實在有愧祖宗的份上,不要拒絕。”

  方應物當即正色道:“廠公也是讀書之人,應當知道士子有士氣。

  在下雖不才,但也知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尚銘哈哈幾聲,“方秀才你誤會了!我不是請你,是要借用你那個仆從!”

  “仆從?哪個仆從?”方應物再次愣住問道。

  “就是勇武有力、以一敵五的那位壯士。”尚銘笑瞇瞇道:“我就看上了他。當然方秀才你若有意,我也給你機會,我不嫌多、”

  旁邊陪酒女子捂嘴“咯咯”的笑起來,對方應物連拋了幾個媚眼。

  方應物臉色微微發紅,有點窘迫。敢情尚銘相中的是方應石,而不是他,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

  可這尚公公,到底是怎么想的?方應物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不服氣,自己除了力氣身高,哪點不如方應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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