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指揮本就不是氣量寬宏的人,之后幾乎整整一個月稱病不出。雖然不知道他是真病假病,但榆林衛衛學的建設確實因此被拖了進度。
面對彭指揮撂挑子式的懈怠,楊巡撫只得將方應物找來商議。“地方和人力都好說,已經開了頭,不需要那姓彭的也能繼續下去,但就是銀子問題不好解決。”
方應物大包大攬道:“銀子暫時由晚生來出,至少維持到今年年內不成問題。”
他又繼續解釋道:“晚生辦的那所社學,有本地名流捐資助學,約莫籌集了幾百兩。但區區一所社學用不到那許多,剩余的都用來修建衛學,倒也恰當。”
楊巡撫有些意外,“居然有如此之多?那暫時用不到彭指揮了,就叫他養病罷,榆林衛衛學繼續由你主持籌辦。”
“遵命!”方應物倒是真心實意的要把錢花出去。這一夜暴富得來的銀子有點燙手,太過于招搖了。他正想著怎么處理掉,結果這彭指揮裝病倒是給了他機會。
如此方應物的心思就暫時全部投入了衛學和社學上面。
衛學這邊,正處于熱火朝天的建設階段,方應物懶得當工頭。借著巡撫權勢,將廣有庫孫大使調了出來充當監工。并且向孫大使承諾,衛學建成后,讓他充當學校訓導——反正都是不入流官。
在社學這邊,也不是什么人都招的。方應物的社學等于是為了明年院試,辦的進修性質的預備學堂。并不是啟蒙學堂。
方應物本人也沒有什么興趣當啟蒙先生,勞心費力的去從頭教別人一遍“人之初性本善”和“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所以在招生時。只招收具備了一定基礎的人,最起碼是會識字能通讀的,年紀還不能超過二十五歲。
在這個前提下,方應物出了若干道四書題,能當面答出來的人可以無條件免費入學,結果整個延綏鎮只有十個人能答題。
其他人想入學就要送束脩,而且還是心服口服的花錢,誰叫自己答不出題。所以怪不得人。
此外還有幾個根本連字都認不全的人,本來方應物不想收。但他們家里肯掏巨款,方應物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收下了,美其名曰:有教無類——幾百兩收入很大程度上來自于這幾個人。
前前后后,共收了六十個人。其中榆林營兵官軍子弟三分之一,衛所軍戶子弟三分之一,延綏鎮其余營堡子弟和民戶匠戶子弟占三分之一。
所以說方應物為招生也是煞費苦心的。畢竟這批人將是延綏鎮第一批士子,不知多少雙眼睛看著,方方面面都要照顧到,讓人無話可說。
但只有一點,出自榆林衛衛所衙署的官吏子弟,一個也不收。對此方應物的態度很強硬。說什么也絕對不收。
就連指揮使家的公子也要拒之門外,甚至有個沒眼色的社學學生因為與彭二公子喝酒,便被方應物找借口開除了,換了別人補上名額。
不是方老師憎恨彭指揮搶自己的差事;不是方老師記仇彭二公子曾經栽贓自己,并兩次將自己抓進鎮撫司;也不是方老師還記著剛到榆林城時。被衛所衙署拒絕接收導致險些無處容身,以至于屈居倉庫當個書辦......
有對比才有突出。有比較才知道好壞。不打壓敵人,怎么展示出學霸風采?不制造一批被踩對象,怎么當文化權威?不搞得別人追悔莫及,怎么讓眾人認識到社學學生身份的珍貴?
招完生就開始上課。方應物定下的社學規矩是逢單日講書作文,他畢竟還兼著巡撫幕僚,不可能天天上課。
授業以講解四書為主,間或夾雜幾句春秋。方大秀才的水平高低不知,但在榆林城當老師也足夠用了,或者說他的水平高低不重要,能領著社學學生明年進學當秀才就可以了。
此外方應物還組建了榆林城第一個文社,并告訴學生參加社團組織是很時髦的行為,江浙那邊已就開始風行了。
年輕人對于喝酒聚會當然是樂此不疲的,但吟詩作詞水平仍需要慢慢提高,急不得。
這段時間方應物時常感慨,真是一張白紙好作畫。若放在內地特別是江浙一代,怎么可能讓他區區一個秀才如此為所欲為、近乎壟斷性的把持住了讀書行業上升渠道?
也只有在榆林這新設的邊鎮地方才有此可能性,他的一舉一動都是有開創性的。第一個儒學,第一個社學,第一批生員,第一個文社......
后人若編纂榆林衛志或者延綏鎮志之類的志書時,談到教育文化,少不得要把他濃墨重彩一筆,若有一句“本地養士自巡撫楊浩、生員方應物始”這也算名垂志書了罷。
這日,方應物正在社學中院子里對著六十學生講論語時,忽然看到巡撫長隨出現門口,對著他用力揮了揮手。
方應物便停了講課,放下書本,問道:“有何事?”那撫臺長隨小跑到方應物身邊,低聲道:“有緊急事情,我家老爺讓方相公立刻去行轅。”
方應物便對學生吩咐道:“今日到此為止。”然后起身走人了。
到了巡撫都察院,方應物沒有被領進公堂,而是直接被帶到了內院書房。楊巡撫和崔師爺都在座,除此之外沒有別人。看這樣子,是要密商事情。
見到方應物進來,楊巡撫沒有寒暄,直接告知道:“方才收到紅石峽守軍急報,虜酋滿都魯要遣使朝貢。”
方應物恍然,原來是這種事,這些年北邊派人來朝貢不是稀奇事,雙邊關系主題就是入寇和朝貢,很奇怪的狀態。
但其中未嘗沒有可利用之機......方應物沒有答話,轉而問崔師爺:“崔先生有何高見?”
崔師爺撫須笑道:“方小哥兒在米脂時就說過,內有驕兵悍將,外有達賊復起。所以這達賊的事情還是你來說,我不能沒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