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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對北方略

  方應物在第一次見到楊巡撫時,為了擺脫困境投靠上去,確實也極力表現過自己。自信的文人向雇主自我推薦時,難免會用上一些夸張修辭。

  不過方應物不認為那是夸張,這時遇到了驗證場合,他倒也不怯場。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便開口道:“國朝初年,洪武、永樂時候,往往以攻代守,對北虜持主動態勢,幾代先皇皆積極經略北方。

  但自從英宗皇帝北狩之后,形勢又是一變,朝廷以邊墻為藩籬,奉行隔離與守邊之策。這種隔離也導致中原對北虜內部消息不通,無法及時應對,被動應付往往坐失良機。”

  楊撫臺很期待的問道:“那你就深知內情了?”

  方應物笑道:“在下確實略知一二。話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楊巡撫和崔師爺臉色古怪,仿佛有聽評書的感覺。若非方應物最近這段時間表現出色,取得了楊巡撫的信任,說不定此刻就要被打斷趕走了。

  只聽得方應物繼續說:“自從也先之后,北虜就是合久必分了,二十年來四分五裂互相攻殺,內訌尤為酷烈。至今北虜汗主滿都魯名為大汗,其實號令不行,不過本部一酋長而已,勢力甚至不如幾個太師。”

  楊巡撫對北虜狀況也不是一無所知,但崔師爺就比較外道了,忍不住問道:“什么太師?”

  方應物耐心答道:“北虜還用著一些當初前朝元的官號,一些強盛部落之主便為太師、少師、知院,沐猴而冠而已!”

  談完北虜大勢,方應物又說起河套。“以上是著眼大處,而我延綏鎮所面臨的僅有河套方向。當前盤踞在河套的北虜有兩支,其一就是北虜酋首滿都魯本部。其二是北虜太師癿加思蘭部,這兩部才是我延綏鎮經略防備的對象。

  其中癿加思蘭號稱部屬十個萬戶,雖然是自張聲勢,但勢力在北虜各部中確實是數一數二。酋首滿都魯空有大汗名頭,可實力比癿加思蘭差得遠,平素受欺壓也是常有的。”

  楊巡撫嘆道:“想不到北虜之中,也有權臣欺主的事情,難道這滿都魯遣使叩關,也與此有關么?”

  方應物語氣肯定的說:“眼下滿都魯突然想遣使朝貢。在下可以肯定只有兩點緣故。一是滿都魯受癿加思蘭壓迫太甚,所以想與我大明求和,避免背腹受敵,如此他便可以專心應對癿加思蘭。

  二是這幾年來,滿都魯難以翻越邊墻。搶掠所得甚少,但中原產物又是他所急需的,是以想求一些賞賜滿足所需。”

  談話到此,楊巡撫是真相信方應物胸中有料,絕非夸夸其談。雖然不明白方應物小小年紀怎么會知道那么多,但這不是目前的關鍵,楊巡撫很不恥下問的咨詢道:“朝廷必定要詢問本院。你看如何應付此事才好?”

  “不知往年遇到此類事情,朝廷是如何應對的?”方應物反問道。

  “七年前,北虜孛羅也曾遣使,朝廷只許寥寥數人赴京。其余人皆留在大同鎮不許入內地,其后也未有任何動作。”

  方應物搖頭道:“以北虜的不開化秉性,狼子野心從來是不會斷絕的。但凡是有主動遣使來朝的現象,那肯定其內部必有什么變故。這其實都是經略北邊的良機。

  自英宗景泰年間起,朝廷大體上奉行封閉自守之策。近幾年有了王余二公。難得連有捷報,一攻一守皆立下蓋世功勛。

  故而這幾年河套情勢對我方有利,如今撫臺鎮守邊陲,滿都魯望風求和,正當趁此機會進行經略,或可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方應物的語氣并不激烈,但仿佛在平淡之下具有魔力。但寥寥幾句,將楊巡撫說的心潮澎湃。

  但楊巡撫又心存疑慮,“多年之前,就有大臣提議大規模用兵搜套,以收永絕后患之效,但勞師靡餉的可能更大,所以一直未成決議。你說經略北邊,哪有如此容易。”

  “不見得一定要大舉用兵,至多關鍵時候出師奇襲就可,甚至有可能兵不血刃。以晚生的想法,既然滿都魯主動遣使朝貢,我們可以趁機開邊市,想必北虜那邊也是非常樂見其成,他們對中原物事需求更甚,不然也不會頻頻冒死南下搶掠。”

  崔師爺在一旁大驚道:“那豈不是通敵?”

  方應物淡淡道:“若開邊市,當然不是沒有條件,那就是這次我方只與北虜一部互市。若滿都魯部來互市,癿加思蘭部則不許。”

  楊巡撫頓時明白了,恍然大悟道:“這是二桃殺三士之計,挑動北虜內斗?”

  “癿加思蘭部與滿都魯本部本來就矛盾尖銳,稍有風吹草動,也許就要廝殺。北虜那邊以下弒上的事情概不罕見,時常有之,利用好這些,事半功倍。”

  楊巡撫皺眉不語,他也不是沒有顧慮,大明開國百年,北虜從來都是勢不兩立的敵人。如果開邊市,哪怕是為了用計策而虛以委蛇的開邊市,只怕也要遭到懦弱或者通敵的非議。

  方應物又提議道:“若擔心朝廷非議,那便對滿都魯使節說,叫滿都魯接受朝廷冊封。若是如此,朝廷開一次邊市作為恩賞,那也是題中應有之意。而且能說動北虜大汗受冊封,也是一樁大功。”

  這次連楊巡撫都吃驚了,“滿都魯高居汗主之位,是名義上的共主,他肯答應么?”

  方應物哂笑道:“他會不會答應,在下也不知道,但總可以試試看。彼輩不服教化,不知禮義廉恥,若是有利可圖,答應朝廷一個虛號又算什么。

  在他想來,不管大明給了他什么名頭,但在草原之上仍舊可以自稱大汗,又有什么損失?

  當然,朝廷也沒什么損失,就是封出去一個虛號,送去一顆金印而已,目的就是暫時籠絡。但利用終歸是利用,日后有機會,該殺還得殺!”

  楊巡撫仍拿不定主意,方應物所說的策略畢竟事關重大,對朝廷政策是極大的修正,甚至可以說直接堵上了自家前程。

  他已經位居封疆大吏,要進一步很難,但要下來卻很容易,承受風險能力反而很低。

  方應物最后果決的說:“若撫臺有所顧慮,那不妨晚生以自己名義上書,詳述此間方略,撫臺大人轉奏給朝廷,讓朝廷諸公自行做主。”

  “如此甚好!”楊巡撫聽從了這個意見。正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方應物只是個秀才,相對于巡撫就是個光腳的,就算被朝廷追責也沒什么可損失的。

  如果朝廷同意,他這巡撫就不承擔政策風險了,只要按照朝廷意思把事情做好,功勞一樣跑不掉。

  涉及到蒙古很難寫。俺對蒙古史實在不了解,臨時抱佛腳難免有漏洞,如果讀者里有對蒙古史精通的,可以多多提意見,俺也好參考一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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