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杜香琴姑娘的解釋,方應物愕然良久。如今他對劉二公子的評價只有一個詞——奇葩,真是一朵奇葩,因為沒錢就欺壓妓家這種事也太沒品了。就是公然去欺男霸女強搶民女,也比這樣近乎無賴的行徑更有氣概啊。
這劉二公子的行為,還讓方應物不由得想起了上輩子新聞里那些為了手機賣腎的猛人,同樣的奇葩真是每個時空都存在啊,只不過表現形式不同而已。
對杜三娘子的話方應物還是相信的,理由很簡單,就算杜三娘子編謊話騙他,也編不出這么奇葩的故事,這已經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
另外,也難怪兵馬司曹大人那般高貴冷艷,原來是假公濟私幫著閣老家公子做事,特別還是做私事,當然可以不用在意他方應物的請求了。
不過這事情真是上不了臺面,甘之如飴的曹大人簡直是文官之恥,比那洗鳥御史能強到哪里去?
不過還有一個疑惑沒有解開,曹大人即便再無恥也是個官員,基本的政治敏感性總該是有的。在天下矚目的會試即將舉行的時候,他敢于陷害抓捕趕考舉子,不怕出事故么?利令智昏也不是這樣的昏法,一個京城地方官員還能連這點政治敏感性都缺乏?
又聽杜香琴姑娘說了這么一句:“昨日項公子自稱是從江南來的富商,正周游京師,慕名找到奴家這里,原來他是你的朋友......”
方應物恍然大悟,原來項大公子也知道遮羞,是隱姓埋名的來尋花問柳——其實他方應物今日不也是隱瞞了真實身份么?難怪兵馬司捉人毫不客氣,因為兵馬司根本不知道項大公子這趕考舉人身份,只當成是普通商人。
到現在,方應物終于達成目的,該打探明白的事情都已經問出來了。他拱拱手,正要告辭時,卻見有個婢女快步走進來稟報道:“劉二公子來了,已經到了大門外!”
杜三娘子吃了一驚,略顯慌張的對方應物道:“當真是不走運,方公子你先躲一躲可好?就躲在屏風后面即可。”
“哦,好!”方應物下意識答應道,走了兩步忽然醒悟過來,“等等,我為何要躲他?”
杜香琴反問道:“你難道不怕他?還是躲一躲好了,我去應付他,你自己找機會溜走。”
方應物淡定的笑了笑,他發現自己有點欣賞杜三娘子的品格了。雖然前面有逢場作戲的一面,因不順心而著急時也有態度惡劣的話,但關鍵時候還是顯出了幾分仁義品質。
“看不出來,三娘子還是個好心人。誰告訴你我怕了他?盡管放他過來!”方應物豪言壯語。
正說話間,門簾晃動,從外頭又閃進一位文人。方應物抬眼看去,果然是見過兩次面的劉二公子。
那劉二公子也望見了方應物,吃了一驚,“原來是你?你怎的在此?”他聽說了昨天有人想買下自己這“紅顏知己”,所以今天趕緊過來看看,沒想到竟然能撞上方應物。
方應物如今對這劉二公子算是發自內心的鄙視了,忍不住諷刺道:“二公子好大的手筆,不到這里來還不知道。”
杜香琴驚訝的捂住了嘴,不明白這方小公子有什么底氣,敢對宰相家人如此說話。
在方應物眼里,一個沒一兩年很快就要撲街并徹底退出政壇的人物,又有什么好在意的?當然若是普通人,那也擋不住撲街宰相的垂死反撲,但他方應物不是剛穿越時的平民百姓,好歹也有些抵抗力了。
劉二公子神色陰晴不定,不知想什么。方應物的狡詐實在讓他教訓深刻,此時有些不敢輕舉妄動了。
方應物又嘆口氣,“聽說貴府家教甚嚴,不知二公子你在外面所作所為,比如為了省幾個銀子故意壓榨風塵女子這樣的事,你父親知道嗎?”
劉二公子皺起眉頭,如遭重擊般倒退兩步。這種話他印象很深,上次翰林公宴中,方應物就是用這樣的句式調戲了他們父子一次。
自家父親是什么秉性,劉二公子很是清楚,很會裝偉光正也很愛裝偉光正。自己的事情如果不影響到他,也許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但如果影響到了他,那肯定就要拿自己當犧牲品展示大義滅親。
當然如果換成別人,誰敢去堂堂次輔大學士面前嚼舌頭說他的不是?疏不間親,隨便在別人父子之間遞小話是很蠢的行為。
但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是方應物,劉二公子用文藝青年的直覺也能感受到,這方應物肯定有這個膽量。
而且從過往接觸來看,這方應物仿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說根本沒有在意他的閣老家公子身份。
最關鍵的是,方家有清望,又是翰林清流,不是沒有話語權的人。如果拿自己做文章大肆炒作,必定會激怒父親進而連帶自己也倒霉。
方應物居高臨下的看著劉二公子,心理優勢巨大。只要對方有所忌憚,那事情就好解決了,不是每個人都有破罐子碎摔的勇氣的,文藝青年尤其沒有這種勇氣。
劉二公子反復盯了幾眼方應物,忽然又上前一步,冷笑著開口道:“聽說貴府家教也很嚴,在距離考試還有十幾天的時候,你這候考舉子卻跑到花街柳巷與我爭風吃醋,這事情你父親知道嗎?”
方應物皺起眉頭,如遭重擊倒退兩步。暗罵一聲,只顧得抓對方小辮子,卻忽視了自己的處境,真是失策了!
這事情若鬧起來后,是非曲直很難理清,或者沒人關心是非曲直。傳言多半是,方清之家公子和次輔家公子在妓院里爭風吃醋了!
這話如果傳到父親耳朵里,那......去年鄉試時也鬧了大緋聞,但當時無人能管教他,自然無所謂了,可現在卻不同,有個父親在家里盯著呢。
可嘆方應物這么些年來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野慣了,一時間忘了他如今也是有爹管教的人。不但方清之要慢慢適應父親角色,方應物又何嘗不要慢慢適應兒子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