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斷出來龍去脈,方應物抬頭看了看天色,便對婁天化吩咐道:“既然東廠將人犯和案卷都送了過來,那本官就要趁熱打鐵,今天下午便把案子判結了,你去傳令升堂。”
婁天化目瞪口呆的放下手里皇歷,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話。這等敏感的要案,功夫絕對不在公堂上,審個十天半月都是等閑事,甚至拖一年半載也不算稀奇,東主只想用一下午?這根本就是胡來啊,快刀斬亂麻也不是這么個斬——
于是在一片疑問中,方知縣升堂了。東廠提交過來的幾個西廠骨干還沒有進牢獄,就被直接帶到了縣衙大堂外等候。
方應物抬眼看了看,這幾位西廠人物八成是桀驁慣了,并沒有在堂下跪著候審,完全沒有人犯的樣子。他們雖然此時失勢,但都曾經是風云人物,不大將縣衙看在眼里。
不過無所謂,方應物不在意,拍案道:“帶案犯韋瑛!”前西廠掌事千戶韋瑛便被帶上了公堂,面對公案方向站住了腳,仍然沒有跪下。
此時韋千戶面對高高在上的方知縣,心里真是五味雜陳。第一次見方應物時,他是坐上官,方應物是被下了詔獄的階下囚,而今天卻形勢顛倒反了過來。
不確定性還在于,韋千戶拿不準方應物將會怎么斷案,是念及汪太監的香火情從輕發落,還是因為上次受到自己慢待而懷恨報復?想到這里,韋千戶有點后悔,若早知今日,當初對方應物就該寬容幾分。
方應物隨意翻了翻案卷,漫不經心的問道:“韋璞!你犯了貪贓和枉法,可認罪?”
串千戶作為汪直的得利爪牙,乃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兇人,當年三楊之一、少保大學士楊榮的曾孫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而兇人有兇人的驕傲,韋千戶自然拉不下臉對一個小小的知縣服軟和求情。聽到方應物審問,他只是冷哼一聲并不答話。
方應物哂笑幾聲,突然拔出簽子摔下去,輕掩淡寫道:“韋瑛你認不認罪無關緊要,事實俱在本官覺得也不需要你認什么罪。”
隨后對旁邊書吏喝道:“記錄!韋琰大逆不道,判斬監侯,報刑部!”
聽到斬監侯幾個字,韋千戶頓時怒發沖冠。一是對“斬”字的敏感和恐懼,二是感到了羞辱哪有這么隨便判案子的?還沒問幾句話就直接判一個斬監侯,最糊涂昏庸的官員也不能這樣判案,簡直就是對他的侮辱!
所以韋千戶克制不住憤怒的出口罵道:“方應物,你好狗膽!”方知縣冷漠的望了韋千戶一眼,“咆哮公堂,杖責二十,拉下去打!換下一個人犯!”
不到一刻鐘后方知縣再次拍案道:“判斬監侯!換下一個人犯!”
東廠一共送來四人,結果只用了半個時辰便全部“審”完無論人犯認不認罪,方應物只有一句話:“事實俱在,大逆不道判斬監侯!”
方應物又看了看日頭,伸個懶腰自言自語道:“時間很充裕,不用過夜便可斷完案子。”
兩旁當值的衙役再一次被縣太爺“折服”了。雖然說這種案子角力點在外面,公堂審素就是個形式和過場,但就算是形式,方縣尊也太不講究了罷,一點都沒有走過場的敬業精神。
回到后衙,婁天化迎接上來問道:“東主,你這氣廠方應物答道:“那尚銘會以為叫我陷入兩難處境,甚至期待我會為了汪大監力保西廠,實在是大錯特錯了!本官根本不會為此猶豫半分!”
婁天化表示根本聽不懂方應物的意思——他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但卻說不上來。
此時看著到了傍晚時分,方應物又交待了幾句,然后換上了便服,叫上方應石出縣衙回家,并在書房見到了父親。
方清之見兒子回家,便問道:“你不在縣衙理事,又跑回來作甚?”方應物答道:“自然又要求到父親大人了!煩請父親幫忙寫個奏球,就彈劾那東廠提督尚銘。”
方清之聞言愣了愣,忽然毫無來由的怒了,放下書訓斥兒子道:“為父不是你的槍手!今天幫你彈劾這個,明天幫你彈劾那個,你當為父是什么?”
方應物被嚇了一跳,退了兩步輕聲問道:“父親大人息怒!好端端的生什么氣?”隨后又問道:“難道是因為近些日子尚銘氣勢漸漲,大有取代汪直之像,所以父親怕了他?”
方清之頓時跳腳喝罵道:“混賬,為父豈是畏首畏尾的人!”方應物嘆口氣,唏噓感慨道:“放在從前,父親大人對兒子我向來是有求必應,如今有了弟弟,狀況就是不一樣了。院。”
方清之千言萬語頓時硬生生的被噎住了,無奈悶聲道:“那你說!”方應物迅速請求道:“那就請父親大人彈劾尚銘勾結方士李孜省,結黨不軌!”
方清之疑問道:“這樣的事情——你有證據?”方應物哪有什么證據,或者說證據都在上輩子的研究素材里,此時只能答道:“沒有實證,父親大人風聞言事就行了。”
“那怎么可以?朝廷只許言官風聞言事,為父又不是言官。”
“正是此理!”方應物贊同道:“所以請父親再找個言官當槍手,反正言官與詞臣都是清流這一窩的。”
面對現實,方清之無力的揮揮手,“知道了,滾罷!”
從書房退出來,方應物回到自家西院,但王蘭王瑜兩位娘子并沒有歡天喜地的熱情,個個都板著臉像是死人樣子。自從與方應物相識以來,她們這可是第一遭!
因為上次夫君回家省親的表現,實在叫兩位小娘子傷透了心!那次夫君沒說幾句話家常話,就跑出去尋歡作樂,最后深更半夜還帶著一個不男不女的回來。
這也就罷了,他竟然拋下兩房嬌滴滴的娘子獨守空房,而去跟那不男不女的點燈長談!
面對女人,方應物向來是奉行快刀斬亂麻的策略,對兩個小妾舉起手道:“今日回家,就是打算帶你們縣衙長住!現在給你們數十下的時間,誰還不肯給老爺我一個笑臉,誰就留在這里!”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縣衙新上任的總班頭張貴見縣太爺溜號了,便也走人了。回到家里,對自家娘子問道:“你娘家親戚里,有沒有年紀小,相貌出色的小娘子?”
張氏娘子很警惕的反問道:“你打探這些作甚?別現在過了幾天寬松日子,就開始不正經的胡思亂想!”
張貴罵道:“你這蠢娘子想到哪里去了?我這是給你娘家找攀高枝的機會!縣尊大老爺一直獨身住在縣衙里,也不說把家眷接過來,我琢磨來琢磨去,覺得縣尊肯定另有心思。”
張氏娘子點了點張貴,嘲笑道:“你整日里就知道瞎琢磨,縣尊大老爺什么也沒干,都要被你琢磨出花兒來!”
“你懂個什么?年輕人哪有不好色的?大概縣尊是想在屋里添置新人了,但這話又不好直接說,所以一直獨身住在縣衙,以此來當做暗示,然后就等著有眼色的伶俐人主動送上門!
再說方縣尊年紀輕輕,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背景硬實,將來前途無量!我們這樣人家,去給他當小妾也是燒了八輩子高香,絕對不屈!要不是我們張家沒有好相貌的小娘子,就不會問你了!”
張氏娘子呆了呆,“那你說怎么辦?”
張貴皺著眉頭督促道:“機會難得,趕早不趕晚,這事必須快刀斬亂麻,別讓別人搶在前頭去,指不定還有誰也意識到這點了!
若你家有合適的美貌小娘子,那就趕緊接過來,我連夜把她送進內衙。然后什么也不用多說,等明日縣尊從家里回到縣衙,一看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