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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 稟性難移

  三年前,方應物被任命為知縣和劉棉花丁憂離京兩件事發生的時間間隔很短,說是前后腳也不為過。

  但三年后的現在,方應物已經接受任滿考察半個月了,理論上已經守制期滿的劉棉花還沒有回京......

  這叫方應物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老泰山又搞什么鬼?劉棉花這樣的官迷,應該在守制期滿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才是,當初他連不想走的念頭都出現過。

  劉棉花不回京,方應物就只能先耗著時間,一連過了半個月無事一身輕的日子。趁著大好春光,與兩個小妾和兒子連續逛了幾個景點。

  就當快耗不下去時,劉棉花終于姍姍來遲。這日方應物從西山回到家,便得了通報,大約明天時間劉棉花將抵達京師。

  從東南方向過來的人堊大都走運河并從崇文門進京,但劉棉花是保定府人,就在京師南邊三百里,走陸路不須通過運河,進城從宣武門更方便。

  所以次日一大早,方應物便和大舅哥來到宣武門外候著。但是像劉棉花這樣的內閣大學士永遠不缺迎接之人,特別是回朝后極有可能次輔的大學士,所以此時宣武門外不只有方應物一個,其他各色人等起碼還有二三十個一起等。

  等到快午時,一支綿長的車隊出現在眾人眼前。有個管家當頭先來到眾人面前,抱拳為禮道:“我家老爺多謝諸君遠迎,如此盛情便不在此領受了,且先記下姓名一一致書答謝。”

  眾人一起謙遜一番,什么禮節不禮節的,內閣大學士的身份自然是說怎樣就怎樣的。

  方應物也沒說什么只是心里吐槽老泰山居然玩起了深沉低調,難道不該在此高調會見眾人,宣布自己王者歸來么?

  在管家的示意下,方應物自然沒有作鳥獸散,慢慢的跟在劉家車隊后面,又不知不覺的混了進去。

  別人或許看不出端倪但方應物總覺得奇奇怪怪的,不知道老泰山要玩什么花樣。正琢磨時,冷不丁腦袋又被砸了一下,然后便見一個桃核滴溜溜的在地上滾動。

  方應物憤怒的抬起頭,卻見一張清新流麗、巧笑嫣然的美人臉兒從前面馬車窗口一閃而沒。

  但方應物知道,她一定還在縫隙里面偷看,舉起兩根手指頭對著馬車晃了晃,然后隱隱約約聽到馬車里傳來一陣子歡快的調笑之聲。方應物不由的感慨,都過了這么多年,劉家小娘子還是這么頑皮。

  進了城后車隊直奔劉府,早有人提前打掃干凈,劉家主人們到了就可以入住。女眷下了車直接去內院安居,方應物則被請到書房去。

  沒過多久,劉棉花施施然的進來了,方應物連忙上前行禮,然后打量了幾眼,與從前沒什么變化。不過若仔細看,老泰山那清瘦的臉龐似乎顯得圓潤了點,這不由得很讓方應物很是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嚴格按照禮制守孝?

  想是這么想,但口中還是問候說:“多時不見,老泰山清減了!”

  劉吉擺擺手隨口問了幾句方應物近況,翁婿兩人便寒暄起來。如此過了一刻鐘,方應物先忍不住了,開口道:“小婿任期將滿,已在都察院考滿,即將到吏部銓敘。一時間大有前途莫測之感,老泰山可指點迷津否?”

  方應物這話跟外人說算是很直白但對熟到什么話都敢議論的劉棉花說,算是較為隱晦了。

  劉吉撫須道:“朝廷自有賞功罰過、獎賢懲惡的法度,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有什么迷津?”

  方應物愕然,你老人家裝什么糊涂?便又道:“小婿與老泰山皆非吏部天官并非同道中人,其間或可有意想不到變故。”

  “只要你坐得直、行得正,在任時上報社稷、下撫黎庶,退省時問心無愧,何愁沒有前程?要相信朝廷的公正!”

  今天這老泰山怎么不說正經話?方應物又道:“人世間未免總有不公之事,選官亦是。”

  劉棉花正色道:“那就是你還做得不夠好,多多自省!如果為官盡善盡美、無可挑剔、能為百官楷模,又有誰能阻擋的了你的前程?”

  方應物瞠目結舌,這話如果從自己父親嘴里說出來,那一點也不奇怪,但面前這個張口公正閉口自省的人是老泰山劉棉花,不是自家父親方清之!

  方應物腦子里迅速回顧了一遍史書,突然有所醒悟。史書上記載,劉棉花當政后期,確實出現過搖身一變假裝痛改前非的奇怪現象。

  從這次情況來看,老泰山遠離廟堂三年,別人對他的印象大概會變得略微生疏,難道老泰山想利用這個時機,重塑自己的形象?

  但是以自己對劉棉花的了解,以及史書堊記載,他方應物可以斷言,這老泰山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堊子!別人一樣看得透。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老泰山本性就是那樣,裝又能裝到什么地步?以老泰山對人性和世事的洞徹,怎么會犯這種糊涂?不過方應物本著“劉棉花不會犯錯”的思路去想,頓時又豁然開朗了......

  這是一個比爛的時代,內閣里面都是爛人,自己這老泰山只要成為看起來不那么爛的一個,便足以贏得一部分非極端清流的支持。

  即便將來出現大變局,內閣也不可能一口氣全部換人,總要有過渡時間和過渡的人,那還是離不了劉棉花。

  比起毫無節操廉恥的萬安和黨同伐異過于激烈的劉珝,劉棉花確實顯得不那么爛一點。

  劉吉突然微微一笑,擺擺手道:“你且安心,以你如今的名聲士氣,吏部尹旻沒那么容易能下決心公然打堊壓你,肯定不至于做得太難看的,老夫不明白你擔心什么。”

  方應物反問道:“如果偏偏就難看了,那又如何是好?”

  劉吉也反問道:“你才二十二歲,忍上幾年又如何?你等不起么?就像你當初不拿狀元又如何?依老夫看,你并不是擔心遭遇太差,而是貪心太盛,總想著得到最好的待遇罷?

  你是不是想借著這次任滿升遷機會轉回翰林,亦或是科道?三年不見,你修身養性沒有半點進步,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世間哪有那么多得隴望蜀的好事!”

  靠,又被看破了!方應物擦擦汗,老泰山不管表面上裝不裝傻,肚子里的精明還在就好,不然怎么在內閣玩的過別人?

  劉棉花最后提點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即便老夫不言不語,誰又能不知道你是老夫女婿?

  你若是處在劣勢,老夫不得不幫腔發話,但你近來正處于優勢,老夫何必多嘴發話?有些時候,出言發話反而落了下乘。

  所以你明白否?現在是他們吏部對你感到棘手,而不該是你自己在這里糾結為難!”

  方應物只能道:“老泰山所言極是,小婿知道了。”

  然后他就此告辭,今天畢竟是來“迎接”的,迎接完畢就算了結,不宜在劉府久留。畢竟劉家還得收拾安置,自己這個還沒正式成親的外人不方便在場。

  不過當方應物離開后,劉吉突然疑惑的自言自語:“剛才好像忘了什么事要說?老了老了,真是不能不服老。”

  方應物離開劉府,走到街上也突然產生疑惑,“方才與老泰山談話時,似乎忘了談什么重要事情,怎的又想不起來了?奇哉怪也。”

  其實對于一老一小兩個官僚而言,談論重要的官場事情時,由于身心過于投入,一時間忘了婚姻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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