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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 王莽謙恭未篡時

  目前能讓蘇州府上上下下,特別是有錢或者存有字畫古董的人家感到最驚悚的事情,當然莫過于貪得無厭毫無人性的采辦太監王敬又回來......

  仔細想想就明白,松江府人為什么會敲鑼打鼓的歡迎欽差大人方應物前往松江巡視?

  傳言采辦太監王公公慘敗在方欽差手下后有過約定,王公公不許在方欽差所駐在之地為非作歹,無論方應物在哪里,王公公須得退避三舍。

  這個傳言還是相當靠譜的,從實力上來說,手握王命旗牌的方欽差足以壓制王公公,而王公公只要稍微識趣,肯定主動避著方應物。

  反過來說,如果方欽差離開了東南首郡蘇州府,王公公會不會又卷土重來返回蘇州府?不敢說有百分之一百,但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

  蘇州府財富幾乎能占據江南半數,又是古玩字畫收藏最豐富的地方,在別的地方搜刮哪有在蘇州府效率高?

  若無方應物守著,王公公鐵定長駐蘇州不肯走的;又如果方應物不在了,王公公回蘇州府簡直順理成章,從任何角度分析都沒有不回蘇州府的道理。

  想到這個后果,城里城外的富戶都有些急了,特別是當初托庇于公館街避難的那三四十家。若采辦太監重回蘇州府,他們肯定要倒霉,而且肯定是最倒霉的。

  所以在這個時候,本地人終于理清了一個邏輯,若不想讓采辦太監重新殺回來,那么欽差大臣方應物就不能走。

  再究其原因,方欽差之所以要走,就是被韓家造謠逼走的!此時韓家上下尚且沉浸在“反抗”成功的興奮氣氛中,卻不知不覺成了很多蘇州人眼里的罪人。

  韓雄有位兒女親家,喚作周成的員外在城里開著鋪子,他聽到采辦太監可能會重回蘇州的傳言。覺得態勢有點不對,連忙出平門望韓家而去。

  韓老爺正在豪飲美酒,見了親家便問道:“周賢弟先前不是說今日不來么?怎的又匆匆趕到?”

  周員外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因為到目前為止,方欽差什么都沒有做。也沒公開說過任何話。所有的一切都只存在于人心猜測,不是事實。

  他想了想才答道:“方欽差要離開蘇州,然后又聽傳聞說采辦太監要回來。而人人都說是韓家造謠逼走了欽差大人,對韓家頗為不滿。”

  韓老爺先前沒想到過這方面,吃驚的將酒杯失手墜地,酒水撒到了身上也不自覺。

  當時韓老爺雖然也覺得欽差大人認輸認的太干脆,事情發展也太過于順利。只是他被興奮沖昏了頭,沒有往深里細想,只道是自己算無遺策,一切盡在掌握......

  周員外嘆口氣:“傳播流言最重要一點就是。不要讓人知道是誰開始傳的。

  你做事雖然籌劃不錯,但執行過于粗率。這次你散布消息急于求成,做得太明顯,如今人人都知道這流言是你們韓家做的事情,實在是作繭自縛。”

  韓雄陰晴不定。最后拍案道:“方欽差走便走了,誰能奈我何?別人難道還敢沖進韓家來對付我?縱然桑梓之間多有怨言,忍耐一些日子便可,總比被抄家好!

  而且說不定那方欽差打著虛張聲勢、以退為進的主意,假意要離去,博取世人同情,叫我難堪!”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轉眼便到了傳說中的欽差離去之日。方應物站在公館門內庭院里,對王英問道:“沒問題罷?”王英答道:“都暗示過了,應該妥當。”

  方應物點點頭,提步上了官轎,公館大門立刻打開。

  傳說中每當地方清官離任時,本地士紳百姓總會有所表示。比如送萬民傘以及牌匾,或者上演一出“脫靴遺愛”的情景。

  當方欽差的轎子出了大門后,便被數百人圍住了,仔細看的話會看到不少熟面孔,不過也有很多聽到風聲后湊熱鬧來看的。

  方應物下了轎子。環顧人群道:“本官為公事按臨蘇州府,卻不料招至謗言滿城,意圖逼本官束手。雖清者自清,本官不屑于做口舌之爭,但也阻止不了流言,唯有暫避而已。”

  你暫避不是問題,但可別把采辦太監再招來......有人高呼道:“人人都知道那是謠言,欽差老爺何必介懷!”

  又有高呼道:“欽差老爺乃天子欽命,手握王命旗牌,還怕什么韓家,怎么能躲著他們!”

  方應物仰天長嘆,“本官雖有王命旗牌,但是用來鏟除奸邪的,不是用來捕風捉影、為一己之私對付民眾的!”

  那人又高呼道:“欽差老爺何必如此自抑!為區區韓家,放棄我等而去,這值得么?”

  “道之所在,必須堅守。”方應物毅然的說,然后便搖頭不言,返身上了轎子。不過人群沒有離去,官轎以及隨從隊伍在人群的阻滯下,緩慢的向閶門外移動。

  原本不到一刻鐘的路,這次硬是走了半個時辰,而且越走人越多,速度也就越慢。還好到了閶門外就是碼頭,上船就能出發,不必步行了。

  碼頭邊上早有十幾名本地縉紳等候,還設置了桌案美酒。出于禮節的緣故,方欽差無奈下轎,與眾縉紳一一見禮。

  先出面的是一位五十余歲的老先生,叫做李應禎的,六年前方應物第一次蘇州時見過兩面。此人乃書畫大家,當初無心官場,以太仆寺少卿致仕,是蘇州名流,他另一個身份就是祝允明的岳父。

  士林交往都要攀交情,但蘇州本地人與方應物實在攀不上多大交情,所以只能讓與方應物打過交道的李老先生勉為其難的出面了。

  “六年一別,方大人前番曾救桑梓于水火之中,吾等感念不盡,但公私有分一直未能謝過。如今不過區區幾句流言,方大人何忍棄吾鄉紳民而去?”李應禎抱拳為禮后勸道。

  方應物嘆口氣,“人言可畏,君子豈有不愛惜羽毛的?況且本官也不是一去不回,待到傳言平息時,自然還要回來履行公事。”

  李應禎暗暗苦笑,又勸道:“恕老夫直言,方大人你此舉實乃負氣之舉,不可取也。為三兩句話便如此拋下公事離去,豈不因小失大,有失職責?”

  方應物閉口不言,臉色蕭索,再次搖搖頭,轉身朝著碼頭邊的座船走去。

  李應禎上前一步,心急如焚的叫道:“方大人請留步,再聽老夫幾句肺腑之言!老夫覺得......”

  方應物忽然轉身,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老先生說的不錯,本官如醍醐灌頂,不走了!還要多謝諸君盛情挽留,到此鼎力支持本官,本官必然不負爾等所望!”

  李應禎一口氣嗆住,事前準備的長達五千余字的長篇大論被卡在嗓子里出不來了。

  有人腦中忽然冒出一句話來,王莽謙恭未篡時......

  寫著寫著睡死。。早晨補完發了,今天開完會就最近這堆事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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