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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浮出水面的影子

  下面的話,當然不方便由方應物來說。歸根結底,一個炙手可熱的士林清流親自跑到錦衣衛來,替一個衙役出頭,實在有些不體面。

  所以方應物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瞪了瞪婁天化,口中仿佛漫不經心的說:“我這個幕席,最是義薄云天急公好義的,似乎他聽到一些友人的不平之事,所以今日才到這鎮撫司來要說法。”

  隨后又問婁天化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叫你如此亟不可待的前來鎮撫司?”

  方應物這是又給了婁天化一次機會,如果婁天化還接不上來,那回去后就可以考慮開除這個才入職半個時辰的不稱職幕僚了!

  婁天化當然也明白其中利害,連忙擦了擦汗。眼下方應物就在身邊坐著,無論狗仗人勢也好狐假虎威也好,反正他腰板也壯了幾分。

  便大膽對成千戶道:“當年在下在宛平縣衙辦事時,與縣衙總班頭張貴交情深厚。

  但前日聽說,張貴被錦衣衛鎮撫司捉走了,并且沒有任何牌帖文憑,這如何稱得上謹守法度?成大人所言,或許真有不盡不實之處。”

  方應物不插嘴,仿佛與己無關,低頭慢慢的品茶。只當什么也沒有聽到,任由婁天化與成千戶談著。

  成千戶面上略顯訝異,“果有此事?我鎮撫司收押各色人犯數目眾多,偶有一個兩個不周到的也實屬正常。”

  成千戶這話,一方面的意思是此乃小概率事件;另一方面,是表明自己真不知道,畢竟衙署里這么多人犯,誰也不可能每個都清楚。

  方應物忽然重重咳嗽了一聲,好似催命符一般,讓婁天化心里顫了顫。

  如此婁天化便一咬牙,不與成千戶繼續繞圈子啰嗦了,單刀直入的問道:“在下今日前來貴地,一是想問問張貴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名,二是律法無外乎人情,在下請求見一見張貴。還請成大人成全在下!”

  成千戶招了旁邊雜役過來,耳語幾句,那雜役便出去了,此后堂中三人繼續喝茶閑聊。

  不多久,先前被使派的雜役回了堂中對成千戶低聲稟報了一會兒。成千戶聞言皺起眉頭,又抬頭對婁天化道:“那個叫張貴的,乃是由副指揮使施大人親自提進來的,故而本官做不得主。”

  婁天化畢竟身份差的太遠,說到這兒不知如何答話,偷眼去看東主,不知道東主還有何打算。

  方應物將手里茶盞重重放在桌子上,向外面看了看日頭很不耐煩的說:“時候不早了,為這么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浪費了多少工夫!成大人你說你做不得主,誰能做主?指揮使陳大人能主么?”

  成千戶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以對。得知牽涉到副指揮使,他便知道這事自己管不了!

  所以成千戶打定了主意不開口,但也不硬頂兩不得罪打太極拳。目的就是叫方應物今天自行知難而退,過了今天就不是他值日了,愛誰管誰管!

  方應物正要繼續說話,這時候有人從外面走進來。此人生的眉清目秀,留著三綹長須,好似讀書的文人但身上服色與成千戶一般無二,竟然也是一位千戶。

  來者淡然的站在門口,開口道:“聽說有人為了施大人收押的張貴來鬧?本官過來瞧一瞧。”

  聽到這話,方應物便心知肚明,此人必定就是汪芷安插在錦衣衛的親信千戶吳綬了,不然這時候誰會主動湊過來?

  成千戶見到吳綬,心里叫苦不迭,怎么是他來了?那今天只怕很難和平收場了!

  話說這吳綬雖然也是千戶,但都知道他是東廠提督汪芷的親信,所以在錦衣衛里地位要高于其他普通千戶即便是掌事指揮使陳璽也要讓他三分。

  當然成千戶只見到吳綬還不至于叫苦,他與吳綬無冤無仇犯不上害怕什么。

  不過副指揮使施春卻與吳綬不和,這就讓成千戶很苦惱了。

  本來著名清流紅人方應物因為張貴被抓這事上門,成千戶作為值日千戶,給幾個軟釘子再說點好聽話,也就頂住了。

  但是吳綬八成就是聽到了有強人上門找施春的不是,所以故意出面來攪和。后面事情就指不定發展成什么樣了,成千戶夾在中間怎能不叫苦?

  方應物見吳綬故意不認自己,他也就沒去與吳綬相認,只是給了婁天化一個眼色。婁天化會意,主動向吳綬行禮,又將關于張貴的說辭對吳千戶講了一遍。

  吳綬冷哼一聲,“施大人越來越不像樣了,那張貴大概就在牢中押著,本官帶你去見上一見。”

  婁天化用眼神向方應物請示過后,便跟著吳綬去大牢里見張貴,堂中便只留下了成千戶和方應物。

  成千戶思慮再三,決定點一點方應物,免得方應物“不知”前因后果,將事情攪得更加復雜。

  “方大人對我鎮撫司內的事情所知不多罷?也不怕家丑外揚,副指揮使施大人與吳千戶之間,是不大和睦的,故而吳千戶出面大概也是為了讓施大人難堪,并非真心替婁先生講道義。

  所以方大人還是讓婁先生小心一些,不要卷進去,若連累了方大人你就罪莫大焉。”

  方應物暗笑幾聲,這吳綬倒是演得好戲。這樣一來,他出面只會被別人認為是故意與施副指揮使搗亂,而不會被認為是聽了自己指使。

  但方應物還是故作吃驚道:“吳千戶有什么過人之處,膽敢與坐堂副指揮使生了齟齬?須知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只是千戶而已。”

  成千戶神神秘秘的說:“吳千戶根子在東廠那邊,自然不怕施大人。”

  方應物仿佛變成了好奇心過剩的閑人,再次吃驚的問道:“既然如此,副指揮使施大人又為何不怕吳千戶?”

  成千戶答道:“施大人自然也有靠山,不亞于吳千戶,故而兩人才能旗鼓相當。”

  “那么施大人的靠山是誰?竟然能與東廠相比?”方應物問出了今天最關鍵的一個問題,只要這個問題得到了答堊案,今天就算大有收獲了。

  成千戶呵呵一笑,顧左右而言他道:“在下言多必失啊,方大人沒必要知道太細。”

  至于施春與吳綬為什么不和,方應物根本不用問了,猜也能猜的明明白白。

  很簡單,吳綬是汪芷直接安插在錦衣衛的釘子,是汪芷控制錦衣衛的一個抓手。

  而施春有一個不亞于汪直的靠山,肯定反對汪芷對錦衣衛的控制,那么他天然與吳綬就是犯沖的,想不對立都不可能。

  這里面的門道先不想了,還是先想想究竟是誰指使施春抓走了張貴罷,方應物想道。

  這個人,一是能量或者影響力能與汪芷相當,二是與汪芷不大對付,至少不是同伙,三是最近有可能與自己結下仇隙,三是具備插手錦衣衛的渠道。

  宮廷朝廷之中,本來具備汪芷這級別影響力的就不多,加起來最多十幾個。再用剩余兩條排除下來,人選范圍很小,簡直就是呼之欲出了。

  若是那一個或一伙人的話,還真是非常有可能的......方應物暗暗苦笑。

  錦衣衛里施春與吳綬的不和,只能算是上面雙方的一個縮影,沒想到自己盡然牽扯進來了。如果自己在其中搞出點什么正能量,豈不莫名其妙的幫了汪芷大忙?

  想到這里,方應物心里異常不平衡。最近汪芷屢屢給自己掉鏈子,自己面臨陰謀陷害自顧不暇時,卻還莫名其妙的給她助拳?天之道,本該是損有余而補不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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