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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活到老學到老

  見方清之扯了幾句后,天子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梁芳忽然打了個哆嗦,不會真讓自己去當解鈴人罷?

  如今天子想要擺駕回宮,那幫大臣卻堵在了必經之地左順門,而自知理虧的天子又不想親自與之糾纏,肯定要想個法子化解掉,最起碼要把回宮的道路清理出來。

  先前派出覃昌,被頂了回來;后來又派出方清之,被“噴”了回來。眼下若想死馬當活馬醫,貌似也只有他梁芳這個死馬了。

  心念及此,梁芳大急,早知道今日出門前該看黃歷,不該在天子身邊晃悠!眼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天子說出口,否則金口玉言覆水難收,自己不去也得去了!

  其實成化天子并沒有讓梁芳出去的意思,一是知道梁芳出去肯定沒用,且不提梁芳本人沒有這個能力和威望,更重要的是今日伏闕的根子并不在梁芳身上。

  二是把梁芳這個導火索人物丟給伏闕百官,豈不說明他朱見深示弱了?成化天子不想丟這個臉面。

  但天威莫測,梁芳又哪里敢確定?又哪里敢去賭?于是梁太監再次獻計道:“皇爺!為今之計,須得王霸雜用文武兼施!不然朝臣必然得寸進尺,不明雷霆之威!”

  鏡頭轉回左順門,在方清之離開后,左順門里又恢復了平靜。只有幾列侍衛親軍和當值太監面無表情的盤踞在門里,一聲不響一動不動,宛如泥塑木偶。

  “忠孝不能兩全”的方應物又一次成功完成了使命。正要揮手自茲去深藏功與名。卻被劉棉花輕聲叫住:“你別欲蓋彌彰的往后面藏了,在老夫身邊就好!”

  方應物無欲則剛。對此本無所謂的,立足于落后劉棉花半個身位的地方。

  劉棉花出神的望著左順門。又一次被不可預測的未知數而糾結。方清之回去后,天子又會派出誰來?又將要怎么辦?

  不明不白的等待是一件倍感煎熬的事情,劉棉花忍不住主動找方應物閑談起來,“依你看來,今日之事將會如何了局?”

  方應物順口答道:“不外乎幾種,最好的結果是陛下虛心納諫,順從吾輩所請,金闕太平玉宇澄清,如此自然皆大歡喜。

  劉棉花雖然因為陷入“打無把握之仗”的境地而不安。但并不意味著智商降低,當即否定道:“這可能性不大!”

  方應物又道:“既然如此,那么文的使完后,也許接下來就要動武。”

  “動武?”劉棉花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方應物側頭望向左順門,悠悠道:“或許在下一刻,就要從門內殺出數十名錦衣大漢,然后拖著吾輩去打板子,說不定旁邊還有梁芳唱數監刑。”

  劉棉花聞言神情古怪起來。“你是說廷杖么......”

  廷杖顧名思義是一種責罰,在國朝初年還是個挺恥辱的事兒,但不知怎的,近些年似乎有些變味了。

  成化朝初時。有個組合叫翰林四諫,因為敢于犯顏進諫而挨了廷杖,此后便名動天下、朝野追捧。從那之后。廷杖仿佛莫名其妙的摻進了其他意味,不知不覺間變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事情。挨廷杖也成了一種偉大光正的圖騰標志。

  當然,到了成化朝中期時又有方家父子繼續發揚光大。成功將下詔獄也變成了與挨廷杖并列的標志,并踏上了榮耀的巔峰,這就是另一段典故了。

  不過成化天子畢竟不是什么強勢君主,只是一個躲進宮里當宅男的天子,不愛與外朝打任何交道,反正有紙糊閣老們在中間當緩沖挨罵。

  這導致成化朝直接君臣沖突也就那么幾次,廷杖詔獄事件總數并不算多,可以勉強看做可遇不可求的小概率事件,不然方家父子下詔獄也不至于如此轟動了。

  故而劉棉花先前并沒有想太多,能組織起群臣伏闕進諫就已經善莫大焉,安可再奢望其它?用古人云就是得隴又何必望蜀?

  不過方應物無心說了這么幾句,劉大學士心里某根弦似乎被猛然撥動了一下。“你說真的會廷杖么?”

  這個問題誰能說得準......方應物苦惱撓了撓頭,“廷杖這種激烈的手段,往往是出現在天子理屈詞窮但又忍無可忍的時候。

  以眼下狀況分析,圣上顯然是沒理的,同時又被吾輩堵在文華殿不能回內宮,那么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可能性非常之大?劉次輔枯瘦的面皮突然變得富有光澤,隱隱然散發出正義的光輝,疲憊的雙目迥然有神,仿佛同房花燭夜伸手去揭蓋頭的新郎官。一眼望去,他仿佛瞬間年輕了十歲!

  方應物忍不住側目斜視之,老泰山這是要返老還童還是回光返照?又連連感慨,名利場真是最能扭曲人性的地方。

  已經有三詔獄成就、也曾屢屢犯顏抗上的方應物不在乎些許虛名了,都素那浮云而已!但他刷無可刷不用在乎,可別人卻在乎啊!

  劉棉花氣息漸漸變粗,很認真的思考起來。一是想自己這身子能不能扛得住廷杖煎熬,值不值得去冒險,該不該見機而作撒腿就溜?

  二是幻想著若自己挨了廷杖后,壓抑了一輩子的名聲是否會立刻翻轉,成為士林領袖并能在青史彪炳?

  方應物想著上輩子研究過的有關素材,突然記起了什么,小聲嘀咕道:“國朝大學士位份尊貴,往往天子也要尊稱一聲先生,至今為止好像從沒有挨過杖責罷?”

  什么?能成為第一個、還是到目前唯一一個挨廷杖的大學士?劉棉花腰桿一直,渾身忽然爆發出一往無前的氣勢。

  方應物覺察到劉棉花的變化,愕然想道,仿佛自己對劉棉花的影響很深啊.....很深很深。細想另一個時空歷史上的劉棉花,應該不會有今日這樣的舉止。

  真是近朱者赤,劉棉花與自己這正人君子接觸的太多太久了,也漸漸的有所轉變了。年老之人的行為模式大都已經定型,不可能再變,但劉棉花竟然在年過六十時還能活到老學到老,真是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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