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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意外

  醫者與病患難免肢體接觸,楚定江自然是不喜,卻還沒有到不可容忍的地步,甚至上回親眼目睹安久與華容簡親近也并無多少介意,可是此時僅僅是看著魏予之握住她的手,他心底便難以抑制的躁動不安,仿佛有人要剜走心里一塊肉,以至于他懷疑起自己的決定。

  或許不應該讓魏予之接近安久。

  他心里這樣想,身體上仍然沒有一絲動作,甚至無甚表情。

  愛是自私,愛也是無私。從個人情感上來說,楚定江情愿安久永遠這樣躺著也不愿她生命中多惦記一個男人,然而他又愿意付出一切代價去救她,哪怕是失去她。

  莫思歸知道楚定江對安久的愛護,自然也明白他的矛盾與糾結,可是見他沒有上前阻攔,心嘆他是條漢子。

  魏予之用精神力細細探了許久,收回手的時候鬢邊已冒出細細的虛汗。

  莫思歸見狀不禁蹙眉,上前去捏住他的脈搏,數股精神力與真氣瞬間滲透經脈。

  許久之后,莫思歸吁了一口氣,面色凝重,沉默須臾才道,“魏先生,我們談談。”

  “不必了,在下知道你想說什么。”魏予之盯著安久消瘦蒼白的臉,“在下身子經受不住再捅心口一刀,但在下既然來了,便不反悔。”

  魏予之重點了解過莫思歸,太知道他是哪樣的人了!

  身為醫者,他素來很有醫德,會將一些重大狀況告知病患,但他更癡迷醫道,面對這千載難逢的探索機會,告知歸告知,不管魏予之最后如何決定,他都不會放過;

  “與智者說話就是省心省力,痛快。”莫思歸樂顛顛的道。“那我去準備啦!一會兒取血,放心吧,不會死的!”

  莫思歸打了雞血似的沖出去。

  屋里一下子陷入寂靜。

  “魏先生甘愿放棄壽命救阿久,某代她謝謝你。”楚定江道。

  魏予之旋首。面容俊逸而溫和,眼眸中一片波瀾不驚,“不必,在下也有要求。”

  楚定江微微挑眉。

  “拿顧驚鴻的血來換。”魏予之道。

  楚定江心中微詫,這話出乎他的預料,他想魏予之是個有傲骨的謀者,應當不會答應拿自己血來換遼國皇帝的救命藥,沒想到魏予之竟然親口提出了這個要求。

  “某正有此意。”楚定江頓了一下,問道,“就算不用這個辦法。難道魏先生便無法取得此藥?”

  魏予之搖頭,“就算藥在你手里,在下亦有自信奪回,只不過要浪費不少時間,主上等不起。在下亦等不起。至于梅十四……”

  他微微一嘆,“倘若在下生命長一些,定要與你爭上一爭,可眼下就算爭來又有何用?在下沒有時間與她偕老。更何況區區幾滴血也爭不來一個人的心。”

  既然他的前半生已經將一切獻給了謀,那么就用這短暫的一生去完成一件事情,也算是沒有遺憾了,至于兒女情長……

  “在下放棄在她的心里留下一筆。便是對她全部的愛護。”魏予之扶著床沿起身,垂眸深深看了安久一眼,轉身離開。

  “祝魏先生大業功成。”楚定江此言發自內心,他對魏予之這樣的謀者予以十分的尊重。

  直到此時此刻,楚定江才明白自己輸給張儀、犀首等人的并不是才智,若論謀略。犀首還未必能比得上他,他只是心里永遠有比夢想更加重要的東西。

  商鞅為夢想生、為夢想死,這是楚定江永遠無法做到的,前世是為了家族,這一世是為了一個女子。

  一個人最看重的東西決定了他的胸襟和眼界。

  楚定江卸下最后的一絲驕傲和不甘心。承認自己這輩子最多只能做一個攜妻行走江湖的不羈客。

  外面雪粒稀稀落落。

  魏予之站在廊上,感覺楚定江走出來,沒有回頭,“楚先生空負了一身才智。”

  楚定江淡淡道,“人生哪有不負點什么?負了才智總好過負了妻子,至少才智不會傷心,我亦無需傷心。”

  魏予之轉回身,探究的看著楚定江,見他一身磊落灑脫氣度,不由道,“沒有半點不甘?”

  楚定江笑而不答;

  曾經何止是不甘心?他甚至覺得上天不公,未有成就是因為沒有遇到機會。想想當初幼稚而自負的想法,楚定江面上笑容又深了幾分。

  人,不怕曾經愚蠢過,就怕一直愚蠢而不自知。

  “魏先生,咱們開始吧!”莫思歸從窗子探出頭。

  自楚定江說魏予之會來,莫思歸便將一切藥材和器具都準備好了,這會兒只需擺出來直接用,并不需要費多少時間。

  魏予之目光越過楚定江的肩頭,看了他身后的房間一眼,舉步往莫思歸那里去。

  莫思歸的房間里依舊煙霧彌漫,藥味濃郁,屋子中間原本堆滿藥材的地方已經被清空,放置了一張矮榻,旁邊一張幾上擺滿各種各樣的刀、銀針還有小瓶。

  見魏予之在榻沿坐下,莫思歸一邊把刀丟進藥水里消毒,一邊道,“雖然魏先生大致知道情況,但我還是有必要說一些細節。”

  “神醫請講。”魏予之道。

  莫思歸斜眼睨了他一眼,“你斯斯文文的樣子,像個書呆子,竟是一點看不出城府,怨不得你一直在江湖晃悠卻鮮有人認出你。”

  魏予之揚起嘴角,“神醫謬贊了。”

  他哪怕是這樣無甚意義的笑容都充滿書卷氣,看上去溫和可欺,哪里有像是個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的家伙!

  莫思歸撇撇嘴,接著上一個話題道,“先生應知何為心頭血,所以心口挨刀子是在所難免,不過我會盡量縮小創口。”

  魏予之聽罷,只道,“我有個要求。”

  “說罷,我盡量滿足。”莫思歸一根根的擦拭銀針。

  “我要醒著。”魏予之道。

  莫思歸手上動作頓下,“我相信以你的自制力不會妨礙到我取血。可我得提醒一句,就算你昏迷過去也未必全然感覺不到疼痛,若只做局部麻醉,只怕……作為醫者。我必須勸你放棄這種想法。”

  心頭取血的創口太深,就算是莫思歸也不能保證局部麻醉的效果,不過疼痛是一回事,親身感受自己被開膛才真是恐怖。

  莫思歸瞧著他目光堅定,立刻十分沒有節操的道,“好吧,既然你堅持,我便依著你的意思,反正我也勸過了。”

  “唔。”莫思歸繼續道,“取血有風險。萬一……”

  魏予之打斷他的話,“在下相信莫神醫。”

  莫思歸攏起衣袖,把雙手放在藥盆里進行凈手,聽他這句話,突然笑道。“哎呀呀,你這樣真是讓人有壓力,不過我喜歡。寬衣吧!”

  魏予之聞言默默解開衣帶,露出上半身;

  莫思歸瞥了一眼,倒不似他想象中那么寒酸。

  魏予之的骨架本就屬于寬大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縱然由于長期病痛折磨導致身上沒有幾兩肉。但看起來并不是很瘦弱的樣子,只是渾身的傷狠遍布,看起來十分猙獰,與那張溫文儒雅的面容形成極端對比。

  “這傷怎么回事?”莫思歸盯著他心口累累傷痕皺眉。

  他可沒有心思疼惜一個男人,只是正常的皮膚會有彈性,出現傷口時會很容易縫合。而生長疤痕的皮膚會失去這個優勢,變得很難處理。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莫思歸覺得有必要知道是哪個混蛋毀壞“試驗品”。

  “大多是小時候留下。”魏予之抬手覆上一塊新傷,“這是梅十四留下。”

  說起來,他也有她給的東西呢……這個疤痕。

  莫思歸一臉“她果然是個混蛋”的表情點了點頭。“躺下吧。”

  屋里雖然升了火盆,但由于魏予之體弱,比常人更加怕冷,此時光著上半身,寒冷侵體,令他更加清醒。

  “按理說,只要你強加鍛煉應該不會至今日這般境地,我倒是有點好奇,你是如何把自己折騰到這一步?”莫思歸問道。

  魏予之躺在榻上,并未答話,只是面無表情的望著屋頂的房梁出神。

  他的父親曾是大宋武將,因莫須有的罪名被降罪,除了父親判了砍頭之外,全家被判流放。

  對于女人和孩子來說,流放之地遙遠荒涼,已是九死一生之事。而身為將門之人,不管是女子還是孩子從體質上都比一般人家強許多,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情,母親和姐姐未必一定會死。

  那是在流放路上,一群官兵覬覦母親和姐姐的美色,竟是將她們強/暴,兩人終不堪受辱自盡于驛站馬廄的梁上。

  他永遠不會忘記爬滿老鼠的牢房,那些人看母親和姐姐時那種猥瑣的目光,還有某個清晨從草垛旁醒來時看見那兩具衣衫不整的尸體。

  那時他的精神收到巨大刺激,精神力陡然爆發,殺了驛站中所有人。

  對于魏予之來說,腐朽的大宋就不應該茍延殘喘!他的恨,不是殺了仇人便能夠平復!

  而他本來只是經絡不適合練武而已,身體很健康,也就是被流放那幾年遭了大罪,再加上被自己陡然強大起來的精神力重創,身體再也沒有補回來。

  魏予之微微抿起唇,直到感覺莫思歸在他心口涂上涼涼的液體,才開口問道,“莫神醫,在下還能活多久?”

  “取了這次血,你得少活兩年。而你原本也不過只剩下四五年的壽命。”莫思歸說的直白,一點不怕打擊病人,因為他接下來的話令魏予之稍感安慰,“那是在遇見我之前,只要你付得起診金,我倒是能幫你延長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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