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目瞪口呆地看著曹玦明大展身手。
他只是用一根銀針輕輕扎了躺在地上的一個大漢幾下,后者臉上、腳上正在流淌的鮮血就立刻止住了,接著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了另外兩個大漢身上。等錢老大夫完成了手上那名傷者的包扎后,所有的傷者都止住了血。然后曹玦明施施然地從柜臺處尋了幾味藥材,用研缽搗了幾下,就開始給他們上藥。
他做得如此干凈利落,連錢老大夫都看直了眼,忍不住望向青云,用眼神問她來人是誰。青云干巴巴地作了介紹:“這位就是來找我的親戚……曹大哥,他從小學醫,學很久了。我覺得……也許他能來這里坐診幾個月,幫幫您的忙……”
錢老大夫兩眼發光:“那真是太好了!”他欣喜地奔到柜臺邊拿起缽杵,聞了聞上頭沾著的藥草氣味,“高明……真是個好方子!青姐兒,你這回幫了我大忙了!”
曹玦明雙手忙碌著,尋空抬頭給了青云一個微笑。青云忽然覺得很高興。她好象做了件再正確不過的事。
周圍那幾個圍觀群眾似乎反應了過來,都驚喜地湊到各自關心的傷者身邊,有一個還抬頭問錢老大夫:“我兄弟已經沒事了么?”
錢老大夫過去看了看他兄弟:“雖然看著可怕,但他傷得不算很重,拿著藥回去,好生養上個把月,別再胡鬧了。若再跟人打起來,傷上加傷,我可沒把握能把他治好。”
那人有些訕訕地,瞪了對面眾人一眼:“又不是我們故意跟人打起來的,都是他們尋釁在先!”
“胡說!”對面那幾個人不樂意了,“分明是你們故意找我們麻煩,如今倒惡人先告狀了?!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
“你想怎么樣?!”那人惡狠狠地站起來,推了對方其中一人的肩膀,“方才還沒受夠教訓么?來呀!我要是不把你揍得滿地找牙,我就不是男人!”
雙方頓時火花四濺,你推我攘,眼看著又要打起來了,看得青云在旁膽戰心驚,趕緊拉住錢老大夫,往角落里躲,只是她要顧著行動不大靈便的老人家,動作不夠快,差點兒就被一個漢子伸出的手臂打到了。她忙縮起脖子閉上雙眼蹲下身,幾乎趴在地上。
“你們夠了沒有?!”曹玦明猛地站起來,大喝出聲,那張尚帶著稚嫩的臉板得緊緊的,“要打架上別處打去!這里是醫館!地上還有你們的兄弟朋友!他們都受了重傷,你們卻只顧著意氣之爭,就沒想過萬一波及到他們,害他們傷勢加重該怎么辦么?!”
眾人皆是一愣,面對剛剛才救了他們同伴的少年大夫,他們都有些不大自在,其中一人不服氣地道:“你個奶娃娃算哪根蔥?別以為你幫我們兄弟包扎幾下,我們就得聽你的了!”
曹玦明冷笑:“好大的威風!原來只要會打架,會對著老人孩子大呼小叫耍橫,就叫男人了,我今日真是開了眼!”
那人惱羞成怒:“你說什么?!”
“我說什么?”曹玦明輕嗤一聲,“我說你們除了打架滋事,讓父母妻兒擔心之外,就什么都不會做了,不過是只會欺凌弱小、爭閑斗氣的懦夫而已,也配叫男人?!”
眾大漢都惱了,尤其是方才說話那人,完全漲紅了臉,一揮拳就沖了上去:“給我住嘴,臭小子!”
曹玦明敏捷地避開他的攻擊,右手持針往他后脖上飛快地扎了一下,那人就軟綿綿地撲倒在地,這時其他幾個大漢也先后撲了上來,同樣被扎了一針。青云在旁只覺得眼花繚亂,似乎頃刻間,就有四五個大漢被曹玦明一根銀針制服了,簡直就象是玩魔術似的。
看曹玦明的動作,說不上武藝高強,但他身手敏捷,無論是躲閃還是扎人,都迅速而利落,至少說明他常常鍛煉身體,不是個文弱書生。青云一邊偷看,一邊回想頭一回見到他時,撞在他胸前的感覺,心道那時若不是急著走人,也許就要當場哭出來了,因為真的很疼!她心下暗暗驚嘆:“他興許是個練家子呢,怪不得身板那么硬,外表真是看不出來。”
等她醒過神來時,醫館里已經倒了一地的人,剩下那幾人見狀也嚇了一跳,忙忙退到墻邊,彼此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曹玦明則是不慌不忙,長腿一伸,勾起一張翻倒在地的長凳擺正了,左手掀起衣裳下擺,橫刀跨馬往凳上一坐,右手捻著那根銀針,漫不經心地問:“還有誰不服氣?”
站著的幾個人齊齊搖頭,曹玦明又低頭看倒地的那幾個:“你們呢?”眾人能搖頭的搖頭,不能搖頭的都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模模糊糊地說著“不敢”兩個字。
這少年厲害得超乎他們想象,他們不過是一群有勇無謀的農夫,沒人正經學過武藝,空有一把傻力氣罷了。曹玦明看著瘦小,卻輕而易舉地制服了他們,用的還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本領,這就足以讓他們心生畏懼了。他們不傻,面對強者,他們只會臣服。
曹玦明冷冷地哼了一聲:“若你們再敢到我面前撒野,我就叫你們一輩子都站不起來,只能象灘爛泥似地,哪怕是三歲小孩子都能輕而易舉捏死你們!”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就象是結了霜一般,聲音也陰森森地,讓人聽了不寒而栗。
眾人面上畏懼之色更濃了,哪怕曹玦明之后又扎針讓他們恢復了自由,他們也害怕地縮頭縮腦,乖乖照他的話行事。等他開了幾個方子,又一個一個地囑咐過注意事項后,他們甚至等不及柜臺后的僮兒抓好藥,就背起受傷的同伴,抓起方子轉身逃了。醫館內外迅速恢復了平靜,靜得連外頭刮風的聲音都能聽見。
青云爬起身來,呆呆地看了看門外,又轉頭看了看一臉淡定的曹玦明,聲音象是在夢游:“曹大哥,你真是……真是……太厲害了……”兩個僮兒也從柜臺后面走了來,四只眼睛都在冒紅心,仿佛看見了天神;錢老大夫更是直直盯著曹玦明,就象看到了什么珍寶一般。
面對著四人的注視,曹玦明冷淡的表情忽然有了一絲裂縫,他伸手抓了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見笑了,方才我只是……唬人的。”他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有些手忙腳亂地將銀針收回綢布包里。青云又看直了眼,心想他到底是真的害羞了,還是演技出眾?
錢老大夫撲了上去,握住他的手,激動地上上下下打量個不停:“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學醫多少年了?拜的是哪位師傅呀?”
曹玦明有些靦腆地笑說:“晚輩姓曹,曹玦明,玉玦的玦,明日的明,今天剛滿十五周歲,學醫已經十二年了。我沒拜師傅,是……是家傳的醫術。”
錢老大夫贊嘆不已:“你家中一定是杏林名家吧?你的針法真好!我雖行醫多年,但在針灸上頭卻沒什么天份,只懂些皮毛而已,生平最佩服針法好的大夫了!”他想了想,“你姓曹……對了!我記得岍州有名醫世家,就是姓曹的,以針法聞名杏林,據說只憑一根銀針,就能生死人而肉白骨。雖說傳聞多有夸張之處,但也足可證明曹家的針法了得!你一定是曹家子弟吧?”
曹玦明臉上的紅暈更深了:“晚輩正是曹家后人,曹家家傳針法雖有些獨到之處,但實在不敢說有起死回生之能,傳聞實在太夸大了。”
這話反而讓錢老大夫更贊嘆了:“小小年紀就有這般醫術,還如此謙遜,真不虧是名家子弟!”
青云左望望右望望,心里倒是說不出的高興:“錢爺爺,曹大哥剛才在醫館外頭已經答應我了,他在清河逗留期間,會在這里坐診呢!”
錢老大夫頓時激動了:“太好了!”接著又有些扭捏:“那個……曹大夫,老朽知道你的醫術是家傳的,但若不是……不是什么不傳之秘,能不能……能不能……”
他“能不能”了半晌,也沒說出后面的話來,曹玦明卻十分知趣:“老人家言重了,行醫之道,有什么秘不秘的?您老人家行醫多年,經驗豐富,若能與您時時探討醫術,互通有無,晚輩想必能得益不少,還請您老人家不吝賜教才是。”
錢老大夫簡直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
青云卻是知道他脾氣的,真怕他激動過頭,身體受不了,便扯出別的話題轉移他注意力:“錢爺爺,曹大哥家很厲害么?我都不知道呢。曹家在岍州?岍州在哪里呀?離這兒遠不?”
錢老大夫還在激動:“岍州離這兒遠著呢,在東南邊兒,山高水深,卻盛產藥材,因此名醫也多。許多外地的大夫都盼著能到那里待幾年,哪怕是拜不了名師,也能長不少見識呢!我年輕時也想去的,只是囊中羞澀,付不起路費,若非如此,我也不會一大把年紀了還醫術平平,直至這回逃難南下,一路上治了無數病人,才有了些長進。”回想起從前,他低低地嘆了口氣,“若當年我能下定決心到岍州待幾年,說不定還能多救幾個人……”
青云見他沮喪,忙安慰他:“錢爺爺別難過,如今也不晚呀?曹大哥就是那兒的人,您若想去,可以請他幫個忙,只要有心去做,什么做不成呢?”
錢老大夫苦笑著搖搖頭:“我老了,哪里經得起?岍州離這兒將近兩千里路呢!”
曹玦明聽了這話,不知為何,臉僵了一僵,隨即微笑道:“有心不為遲,若您老人家果真想去,寒舍雖簡陋,卻也招待得起。”
錢老大夫眼睛濕潤了,一邊拍著曹玦明的手背,一邊哽咽著點頭。
兩個僮兒開始收拾醫館內被那群漢子弄亂的桌椅雜物,青云扶著錢老大夫到書案后坐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回頭問曹玦明:“曹大哥,岍州離這兒這么遠,您就這么一路找過來么?那河陽離這兒有多遠呢?我們要等多久,姜家才會有回音?”
不等曹玦明回答,錢老大夫先發話了:“河陽?河陽離這兒倒是不足千里,不過你說什么姜家?難道……”他忽然醒過神來,瞪大了雙眼,“青姐兒,你指的是河陽的姜家么?!”
曹玦明臉上又僵住了,青云察覺有異,忙對錢老大夫說:“曹大哥說,我爹是河陽姜家的人,只是離家多年,族人尋他許久了,聽說他在清河出現,才托曹大哥來尋的。”
錢老大夫有些迷糊:“怎么會呢?你父親沒到清河來呀?他是在路上去世的。”
曹玦明眼神一閃,忙笑道:“我也是打聽到他隨逃災的難民一同南下了,沒到清河就斷了消息,只知道當時與他同行的人可能就是城西同福客棧的王掌柜和馬大嬸,輾轉尋到清河,才得了消息。我原本以為姜家叔父也在清河縣呢,沒想到……”
“原來如此……”錢老大夫嘆了口氣,“當初見到姜大爺時,我就覺得他不象是尋常人家出身,無論說話行事,都透著世家大族的氣派,沒想到居然是河陽姜家的人哪!那可是了不得的人家!”他又轉向青云,“我早該想到,你這丫頭雖說前事盡忘了,但這聰明機靈勁兒,哪里是一般人家養得出來的?只有一等一的大戶人家才能生出你這樣的丫頭來!”
青云干笑兩聲,心想一等一的大戶人家也養不出她這樣的人來,只有二十一世紀的小老百姓家才可以。
錢老大夫忽然又面露疑惑之色:“岍州曹家雖說是杏林名門,但是……”他看向曹玦明:“從沒聽說過他們與河陽姜家有親呀?那等高門大戶,原來也愿意與咱們這等杏林中人結親?”
曹玦明手上一頓,臉色頓時不自在起來。青云眨了眨眼,直起腰身盯著他看,神色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