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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搜索

  周棣緊緊地捏著杯子,手指骨節都發白了:“她真是這樣說的?!”

  奉硯忙道:“小的絕無虛言,確實一字一句都是那劉主簿的干女兒親口所說。小的也知道事關重大,不敢拖延,立時就回來向大爺回稟了。”

  周棣眉間擰成了結,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自來了清河,一直謹言慎行,與他母親的漠然不在乎相比,他更傾向于塑造一個完美無缺的衙內形象,以免有人對他的行為起疑心,進而影響到他在本地的計劃。他自問做得很好,哪怕是面對不知所謂的葛金蓮,也盡量微笑以對,無論是誰都挑不出錯來。為何這劉主簿的干女兒,一個只匆匆見過他兩面的小丫頭,居然能看穿他微笑面容下的真實想法?更可怕的是,她居然預測到了他接下來會采取的行動!

  事實上,這周棣是有些過于自負了。他今年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還是個少年人,出身世家,長得好,人也聰明,會讀書,家人親友對他的贊賞就多了。他父親周康雖是世家出身,卻自幼父祖皆亡,與寡母回鄉過活,是憑著自己的苦讀考科舉出頭的,人脈不豐,少了長輩引薦,就不怎么跟清流世家來往;而他母親周太太又偏著娘家虞山侯府,時常帶著他兄妹回侯府去,因此他交際的圈子偏向勛爵顯貴,反而與那些出身士林名門的少年才俊們來往得少了。長輩們提起他,總是跟京中諸顯貴之家的紈绔子弟比較,他自然成了優秀的典范。虞山侯本有兩個親孫子,卻更寵愛他這個外孫,都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心里有數,難免將自己看得高了,自以為同輩人中,無人能出己右,未來定會創下不亞于曾祖父與祖父的功勛!

  他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少年人,即使比一般同齡人要聰明些,也稍嫌稚嫩,手段也太青澀。

  青云卻不同,她外表是個孩子殼兒,內里的芯子卻是三十多歲的現代女性,從十幾歲出來打工掙錢開始算起,她已經在社會上闖蕩了十來年,什么人沒見過?什么眼色沒瞧過?即便她那點手段見識跟老江湖、老狐貍們不能比,跟個十來歲的青嫩少年還比不得嗎?周棣神情間的微妙變化泄露了他的內心,她早已看在眼里,至于推測出他熱衷于書法的目的,那是蔣友先等人的怪異行為先引起了她的懷疑。他初來乍到,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會有個早早泄了底的豬隊友吧?

  總之,周棣對青云的底細一無所知,他此刻只覺得自己被人看穿了,更可怕的是,青云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干爹劉謝,而劉謝則是他父親周康的得力下屬,極有可能會把這件事上報,一旦父親周康知道了,就意味著他的計劃徹底失敗了!

  至于之后是費盡心思說服父親瞞下此事,助外祖父虞山侯取得名單,還是放任父親上報朝廷,眼睜睜看著外祖父一家獲罪抄家——他根本用不著多想,就知道父親會選擇哪一條。

  他不能看著事情發展到那一步,外祖父倒臺了,母親會受連累不說,就連父親,也在朝中失了強援。他不是父親那樣清高得略嫌迂腐的人,深知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別看父親被貶,外祖父不曾伸出援手,如果沒了外祖父撐著,父親恐怕連留在官場上都難!周家從此沒落,他還有什么前程可言?

  周棣捏緊了茶杯,深吸一口氣,將它重重放下,斬釘截鐵地道:“給我派人監視劉謝,不許他單獨和父親說話!”

  “是。”奉硯連忙應下,頓了頓,“大爺,是不是……”他揚手做了個往下砍的手勢。

  周棣遲疑了,他還沒做過這種事,雖然外祖父的囑托要緊,但似乎還沒到殺人滅口的程度。他道:“不必,只要我們盡快將東西拿到手,他說什么都沒有了證據。現在下手,只怕反會引來父親懷疑。”

  奉硯便應了。其實他也同樣是個少年,不過是受了侯府管家們的教導,知道些高門大戶的手段罷了,真叫他去殺人,他也要害怕的。

  周棣又吩咐他另一件事:“派人去打聽一下劉謝與他干女兒的情形,從父母家人,出身家世,到親朋好友,性情經歷……全都盡快打聽清楚!總之,我要知道他們都有些什么倚仗,又有什么軟肋!”必要時,可以將他們掌控在手中!

  這事兒并不難辦。劉謝在清河做了十年小吏,又是縣令周康新近提拔的得力下屬,他的家世生平在本地壓根兒就不是秘密,只要在縣衙里隨便找兩個吏員或差役問一聲,也就知道了。

  青云的情況也不難打聽。托劉謝與曹玦明的福,她在清河縣城還算是小有名氣,再加上開客棧、蓋房舍、建鋪子等事,都有她的參與,流民們感念她的恩惠,對她相當尊敬,平日里常念叨著。如今西城門外大街已漸呈興旺之相,那里的大片土地總共就只有三個地主,除去淮城來的大商人趙三爺,清河新貴王掌柜,就是青云這不滿十一周歲的小姑娘了。這么點年紀,就擁有這么豐厚的家業,在清河一地絕對是獨一份的!很多人都對此津津樂道。

  因此,不到兩天,關于這對干父女的情報就已經送到了周棣面前。他翻來覆去看了半日,心里微微松了口氣。

  劉謝似乎并沒有在他父親面前多嘴說什么,但為防萬一,他還是暗示盧孟義想法子找了個借口,把劉謝以公干的名義調離了清河縣城,至少要十天半月才能回來。

  平日常與青云來往的那些人,也似乎沒有聽她說起什么,她最近兩天沒去過鐘家,想來還不曾泄密。那么,只要他加快行動,盡快將名單拿到手,父親應該不會有所察覺吧?事實上只要他拿到了名單,早早送出去,就算父親真的知道什么,也不過是責罵幾句罷了,關鍵是外祖父能平安!

  周棣暗暗決定加快行動的步伐,務必要趕在風聲泄露之前,將外祖父的心腹大患解決掉!

  拿定了主意,他又重新看向手中的情報,微微皺起了眉頭。

  姜青云的表兄曹玦明……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若他沒有記錯的話,那是當今皇后從前十分信任的一個太醫的兒子。那太醫雖早死,皇后娘娘卻極念舊情,對他妻兒很是照顧,聽說他兒子小小年紀也學得一手好醫術,若不是年紀太小,早進了太醫院。皇后與楚王妃是親姐妹,但后者對皇后此舉卻很是不以為然,常對女兒抱怨,說她對侄女兼親姨甥女還沒有對不相干的人好。妹妹周楠從輕云郡主處沒少聽說,回家時曾提過幾回。

  名字相同,年紀也對得上,又同樣醫術出眾,這曹玦明定是他知道的那人無疑了。但曹玦明居然有姓姜的姻親?這是巧合嗎?

  周棣心下狐疑,雖說情報顯示曹玦明與姜青云是兩姨表兄妹,但曹玦明同時也是皇后姜氏所信任的太醫之子,到底他是湊巧跟另一戶姜姓人家有親,還是說這姜青云與河陽姜家有什么聯系?

  若姜青云是河陽姜家之女,那他就不能輕易對她做什么了。皇后娘娘與楚王妃的娘家,還出了不少官員,這種人家多籠絡還來不及呢,怎能平白得罪了?

  周棣糾結過后,不得不暫時放棄對青云的行動,專心于淮王別院一事上。大概是他近來苦練書法的行為感動了父親,周康對兒子的好學懂事很是欣慰,心情極好,送了兒子不少好筆好墨,連心愛的一個名硯也給了他。周棣趁機說起自己已經將四本楊宗元的字貼都臨摹過了,越寫越喜歡,想多見見他的真跡。

  周康完全沒有起疑心,反而是主動回憶起親友之中誰有楊宗元的墨寶,回憶了好幾位,周棣都以離得太遠給否了,最后還是周太太“無意中”想起,淮王妃的娘家父親昔日收著幾幅楊宗元的字,只是他家早已壞事了,不知那些墨寶此時流落何方,實在令人惋惜不已。

  周康被妻子這一提醒,就由淮王妃娘家父親的珍藏想到了對方為女兒外孫所修建的別院,再想起淮王別院中似乎有不少名家墨寶,只是他心有疑慮,生怕妻子素來比較信任蔣友先,是有意幫著后者說話來的,便沒有接話。

  周太太見他不動,有些心急,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周棣及時給她使了個眼色攔下,想了想,跪到父親面前,誠懇地道:“兒子知道淮王別院乃是貴人私宅,父親身為地方父母,于情于理是不該前去打擾的。只是兒子實在仰慕楊宗元大人的書法,不知能不能親自前去臨摹一番?哪怕只是看上幾個時辰,也是兒子的福氣。若父親擔心貴人怪罪,不若請人回京送信,問過貴人的意思,再放兒子進去?”

  周康見兒子心中滿滿都是向學之心,態度也軟了下來:“可是胡說了,淮王妃何等身份?你我哪里有資格給她送信?沒得讓貴人生氣。”事實上,就算他有辦法送,也沒那個膽子。淮王一家都被圈禁了,身為朝廷命官,還敢給他家送信,是嫌命太長么?

  周棣早就預料到這一點,篤定父親不會同意,心里倒是很淡定,當然面上是不會露出分毫的:“那該如何是好?父親,兒子真的想去看一看,只是看一看,應該不要緊吧?把守別院的不是衙門里的差役么?只跟他們打聲招呼,兒子帶兩個書僮去侍候筆墨,臨摹完了就回來,悄悄兒的,不必驚動人,豈不省事?”

  周康略一沉吟,終究是愛子之心占了上風:“也罷,你且等一等,我請了鐘縣丞來說話。”

  周棣吃了一驚:“父親為何要請鐘縣丞?!”周太太更是不樂意:“好好的叫他做什么?兒子悄悄去一趟就完了,何必驚動了不相干的人?”

  周康無奈地看她一眼:“正是不想驚動不相干的人,才要找他。當初黃念祖入罪,他以縣丞代縣令之職,就是他派人去把守淮王別院的,挑的都是精挑細選的穩當可靠又嘴緊的人手。只要他囑咐一句,滿清河縣再沒別人知道。若是越過他,強讓差役放棣兒進去,反而容易惹人猜疑。這又是何苦?”

  周太太仍舊不高興:“難道你縣太爺下令,那幾個衙役還敢不從么?!”

  周康皺起眉頭:“淮王別院不許閑雜人等進出,乃是府里下的死命令!當初蔣友先與盧孟義就曾試過硬闖,搬出我的名頭也不管用,反而鬧到縣衙里,差一點兒就報了上去。若我寫個手令,他們自然放人,只是將來府里問起來,有白紙黑字的明證,我又得了不是。倒不如直接讓鐘縣丞出面遞話,也省得麻煩。你婦道人家少聽蔣友先胡說八道,鐘縣丞為人正派,又是難得的能吏,正是我的得力臂膀,蔣友先不過是妒賢忌能,才胡亂編排人家!”

  周太太還要再說什么,周棣忙攔住了,微笑對周康道:“一切都依父親的意思行事。”周太太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鐘縣丞很快就過來了,聽了周康的話,默了一默,便笑說:“這有何難?我跟那幾個差役說一聲就是了。就怕地方空置久了,房舍破敗,草木凌亂,污了公子的眼。”

  周康忙道:“哪里就到這個地步?那是貴人別居之所,他能進里頭瞧一瞧,已是他的造化了。只是他本為名家墨寶而去,雖是雅事,恐上鋒知道了,怪我因私廢公,因此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棣兒也只在那里待幾個時辰,將名家真跡臨摹下來,也就離開了。若是擔心他小孩子家笨手笨腳,損壞了別院里的物件,不妨派個人跟著他去。”

  周棣臉上忽然白了一白,但勉強還能沉住氣。

  鐘縣丞低頭微微一笑:“差役們都不大識字,讓他們守在一邊干等幾個時辰,怕是要叫苦了。公子素來穩重,難道還能闖出什么禍事不成?只管去就是。”他抬頭看了周棣一眼:“只要公子別跟外人說起,不過是瞧一瞧名家墨寶罷了,多去幾回也算不得什么。”

  周棣心下一動,隱隱激動起來。

  有了鐘縣丞的囑咐,周棣帶著兩個書僮,很輕易地就進入了淮王別院。正如蔣盧兩位先生先前所秘密打探過的那樣,寫有楊宗元真跡的六扇楠木大屏風正好放在書房里,而這里也是淮王過來小住時最經常待的地方,距離臥室不過是幾十步的距離。如果說淮王的親信想要在這別院藏什么要緊東西,這間書房是他最有可能選擇的地方。

  守門的差役得了吩咐,將人領進來后,就退了出去。偌大一個院子,只有周棣主仆三人,半個外人都沒有,他們心下不禁有些激動。

  還好周棣耐得住性子,阻止奉墨奉硯立刻開始搜索,反而耐心鋪陳好筆墨紙硯,對著那屏風臨了一會兒字,見外頭沒有動靜,方才給兩個小廝使了眼色,讓他們悄悄兒四處搜尋,他自個兒再臨上幾頁紙,瞧著即使有人進來,也能糊弄過去了,方才丟開筆,親自在書架上摸索起來。

  他們都沒有留意到,書房窗外的花叢中,有人悄悄地探出了頭。

  (晚上要坐車回老家上墳,先發了今天的,明日估計會找到地方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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