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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隱患

  劉謝猶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問:“大人在京城親友不少,不知可有消息傳來?雖說從前有些宿怨,但大人本不知情,那位欽差大人其實也怪不到大人頭上。”

  周康嘆了口氣:“我也覺得自己有些冤枉,若我早知道他二人彼此有意,一定會勸說家慈推掉這門親事的。本來,我們這樣的人家,就不該娶庶女,只是家慈盼著我能在朝中得些助力,才為我結下一門勛貴姻親。”

  原來是父母之命。劉謝更加覺得周康無辜了。說起來周太太跟那喬大人是私訂終身,本不合規矩,不稟告父母正式訂親就算了,怎的還怨上了不知情的人?其實王家與喬家,一個是侯府,一個是國公府,雙方又都是庶出,明明是門當戶對,若早跟長輩說了,訂下親事,哪會有后來的變故?劉謝想起那位總是端莊凜然、高傲冷淡的上司太太,心里不由得對她生出了幾分鄙夷。

  周康不知道下屬在腹誹自家老婆,又再嘆息幾聲:“我聽說虞山侯府與定國公府平日素有往來,也不知旁人是如何跟那位喬大人說的,總之,過去十多年,我在京城每每遇上他,總是不歡而散。我心里其實也有過怨言,但念及一雙兒女,也就罷了。”說到這里,他坐直了些,“這都是十多年的舊事了,想來那喬大人不過是要拿我出一口氣,對你與老鐘更是遷怒而已,你們陪我走一趟,等他問過話,自然就放你們回來了,你不必太過擔憂。”

  真能這般順利么?劉謝心中有些沒底,但還是笑著應下。

  時間已晚,周康想到劉謝可能是頭一回見欽差這種人,心里難免敬畏,便與他說了些喬大人為人處事的傳聞。又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劉謝又倒回來給他介紹了府里幾個官兒的性情喜好,給他做個參考,然后就告辭了。不過他沒有馬上回家,而是順路去了鐘縣丞那里,把周康告訴自己的話照樣給對方說了一遍。當然,關于周太太未婚時的那點子春閨秩事。就不必提了,他只是含糊地說欽差喬大人與周康有些宿怨而已。

  鐘縣丞這兩日越發顯得憔悴了,據說他太太的病情已經到了危急時刻,他日日守在病床前,半刻都不敢離。大夫也搬進了縣丞宅里長駐,以防萬一。誰知這時候欽差還要召他去府里問話,他急得唉聲嘆氣。只拿一雙眼睛看劉謝,眼神里透著滿滿的愁苦:“劉老弟,欽差相召,按說我是一定得去的,可你也知道我家里如今是什么情形。若我走了,家里除了一個孩子,就只剩下大夫,實在不方便得很。萬一外頭有閑話,豈不是要逼著我太太去死么?”

  劉謝也很為他發愁,不過不是擔心鐘太太的名聲。雖然大夫是外男。但鐘太太都病得快死了,又有一堆男女仆婦圍著,誰會閑得沒事干胡編亂造些閑話出來?但是鐘縣丞一走。家里的事就要落到他小女兒頭上,確實叫人擔心。印象中,鐘家的小姑娘遠不如自家干女兒穩重能干呢。

  劉謝只能安慰鐘縣丞:“周大人說了,欽差叫我們去,只是問個話。鐘大人只管把家中實情告知欽差,想來喬大人不會不體諒的。淮城離這兒不過幾十里路,若是順利,兩天就能回來了。”

  鐘縣丞看著劉謝,表情似乎更加愁苦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低頭沉默半晌,發現劉謝一直陪著自己嘆氣,他只好說:“但愿一切如劉老弟所言吧。”便端茶送客。

  劉謝回到家中時,已是月上中天。高大娘早已睡下,青云窩在前院的診斷室里,陪著曹玦明整理藥材,偶爾問些藥理之類的知識,見他回來,忙迎了上去:“干爹你可算回來了!吃飯了沒有?廚房里有面條,我給您煮一碗來?”

  劉謝早已餓得肚子咕咕叫了,笑道:“我還沒吃飯呢,不拘什么,只要是熱的,能吃飽肚子,隨便做了來就是。”又問劉明:“我兄弟呢?”

  青云忍不住想翻白眼:“他把你屋里的衣裳用具打包了一個大包袱,就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呢。我托了鄰居家的快手去打聽了一下,說是去了當鋪把東西換了錢,先跑酒樓里大吃大喝了一頓,然后就上了賭坊,再沒出來過。還好我有先見之明,把干爹您放銀子和貴重物品的箱柜、房間都鎖上了,不然現在一定被搜刮一空。他還拿走了您的新棉襖!但愿天氣不要冷得太快,不然我來不及給您做新的,您就得挨凍了。”

  劉謝聽了不由得一呆:“怎會如此?他從前不是這樣的!”又想起自己離家多年,因為為人太過老實,從前做小吏時總是被人壓榨,即使是年假也少有能空閑的時候,常常被忽悠著留在縣衙里值守,以至于十年間只回了老家四次,回去了也只能住幾天,把兄弟一個人丟下太久了。一定是他弟弟年少就失了教導,被不良之徒引誘得染上了惡習。這都是他這個兄長失職之過!

  這么一想,劉謝心里頓時愧疚得不行,忙道:“好孩子,我回頭會說他的,你別跟他生氣。棉襖的事就算了,另尋人幫著做吧,別累著自己。倒是記得給我兄弟也做兩件,臘月里好穿。”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料子錢和工錢都記在我賬上。”

  青云心里膈應得不行:“他那么可惡,您還縱著他!難道就不打算好好教訓他一頓?賭博是萬惡之源,您家里的田地還不知怎么樣了呢,您可不能由得他胡鬧啊!”

  劉謝嘆了口氣:“自然是要教訓他的,也罷,等他回來,我一定勸他。你趕緊給我弄些吃食,再幫我收拾一下包袱,明兒一早我要跟周大人到府里去,欽差大人來了,要傳我們三人去問話呢。”

  青云吃了一驚,也顧不得再說劉明的事,忙去做了碗熱湯面來,多多地放上肉臊子。劉謝吃得滿頭大汗,連干了兩碗。方才放下筷子,長長地吁了口氣。

  青云去了收拾行李,曹玦明慢慢踱了過來,給劉謝倒了杯熱茶。劉謝含笑道了謝,正想端起杯子喝,便聽得曹玦明道:“劉大人。你今日離開后,你兄弟大放厥詞,竟說他既是叔叔,就有資格把青姐兒賣掉,還說你做著大官。只要一句話,就能砍了青姐兒的頭,若青姐兒不想死。就得乖乖聽他的話。”

  劉謝大驚:“他竟然這樣說?!那青姐兒方才為何不告訴我?”

  “青姐兒一向很敬重你。”曹玦明盯著他看,“她自打大病一場后,前事盡忘,見大人慈愛,便將你視作親父一般,即便你兄弟出言不遜,她也只是在嘴上罵幾句,到了你跟前卻半句話都不曾提起。就怕你難過。但你兄弟未必能體會她的好意,興許還會向你告她的狀。我知道大人與你兄弟是同胞手足,只是青姐兒可憐。還望你不要因為你兄弟的惡言中傷,便讓青姐兒傷心才是。”

  一番話說得劉謝又羞又愧,忙道:“小曹大夫盡管放心。我絕不會分不清誰是誰非的。”

  “那就好。”曹玦明看了看通向東夾道的小門方向,“夜已深了,我先回房去歇息,劉大人你消消食,也早些睡吧,明兒不是還要趕路么?”說罷起身回了房。

  青云從小門里出來,正看見他關上房門,便對劉謝道:“曹大哥這是睡了?干爹,我替你收拾了幾件衣裳,只是沒有了新棉襖,我怕天氣會忽然變冷,就把那件還沒做完的羊皮褂子放進你包袱里去了。那件褂子還沒上綢面子呢,原是打算做好了給您過年穿的,現在您暫時將就下,就穿在外衣底下吧。”

  劉謝應了,慈愛地看著她:“好孩子,你辛苦了,真是難為了你。快去睡吧。”

  一夜無事。第二天早上起來,劉謝與曹玦明在前院廂房里對坐著吃早飯,劉明方才一路哼著小曲兒回來,滿臉得色,一進門,看見桌上有熱騰騰的早飯,便撲了過來:“正好,我餓了,今兒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劉謝見他穿著自己的新衣新襖,倒沒說什么,只是聞見他身上滿是濃重的酒味兒,心下不悅:“昨晚你都上哪里去了?也不說一聲,難道不知道我在家會擔心么?!”

  劉明撇撇嘴,正要向哥哥告狀,猛一見曹玦明正坐在旁邊朝自己飛眼刀,又住了口,三兩下吞了個白面大肉包子下去,方才慢條斯理地道:“哥哥還說我呢,你還不是一早出門,半天沒回來?你都丟下我了,管我上哪兒快活去呢?”

  青云捧著一盤剛出鍋的肉包子出來,見他搶曹玦明的早飯,心里就不高興了,把包子重重往桌上一放:“你昨天搜刮了干爹這么多東西,就跑去花天酒地了,怎么沒死在外頭?還跑回來干什么?!”

  劉明一仰脖子就要罵,忽然記起曹玦明的話,咬咬牙,忍住了氣,冷哼道:“你別太無禮了,我好歹也是個長輩。我跟哥哥又不曾分家,他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如何拿不得?我哥哥還沒說話,你多什么嘴?”

  青云咬牙切齒地瞪他一眼,便轉向劉謝。劉謝張張嘴,終究只是嘆了口氣:“賭錢不好,你怎么就沾上了這個?”

  一說起賭錢,劉明就來了興致,眉開眼笑地說:“賭錢怎么就不好了?昨兒一晚上,我手氣特好,贏了有十多兩銀子呢!回頭我給哥哥買酒肉,咱兄弟倆好好喝一杯。”

  青云在旁冷笑:“十多兩銀子?你拿去當掉的綢緞衣裳、新棉襖、扇子扇墜,還有茶壺杯子,加起來就有十多兩銀子了!你還當自己占了便宜?”

  劉謝并沒有因為錢而責怪弟弟,只是說:“城里的賭坊向來如此,你頭一次去,又穿得富貴,興許說話間還透露出是要在本地長住的,他們就故意讓你贏錢,好叫你以為得了便宜。等你再去,他們就要往你身上刮肉了,不把你擠個精光,斷不肯放人。你別以為有個做九品小吏的哥哥,就能高枕無憂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日后你被他們捉去逼著還錢,我也不好多說什么。還是早早戒了賭吧!”

  劉明哪里聽得進去,只笑笑說:“哥哥放心,弟弟本事大著呢,哪有這么容易輸?”

  青云冷笑,轉向劉謝道:“干爹,要不咱們跟縣城里的幾家賭坊打聲招呼吧?只要他們不讓他進門,以后要在衙門里辦什么事,您就幫著些?”

  劉謝開始鄭重考慮這種做法是否可行。劉明見狀頓時急了:“別啊,哥哥,我雖來了投奔你,但平日吃穿用度,總不能靠你養活,能在賭坊賺些銀子,也好貼補貼補你。”青云涼涼地道:“問題是你的賭本就是從干爹這里拿的,賺回來的錢還不夠補虧空呢!”

  劉明沖她呲牙裂嘴,她全當沒看見,劉謝忙打圓場:“都別吵了,萬事等我回來再說。”又囑咐弟弟:“京里有位欽差大人到了府里審案子,我得隨我們縣令大人過去一趟,怕要過幾日才能回來。這幾日你且安份待在家里,別出去亂逛,萬一惹了禍事,我不在也護不得你,你吃虧也是白吃。”

  劉明嘴上應著,至于是否會照做,那就難說了,不過聽說兄長要去府里,他又來了興致:“我跟著哥哥一道去吧?跑腿辦事什么的,也能給你搭把手。我還認得一個淮城的官兒呢,來這里的路上,我與他同行,相處得極好龖的。”

  其他三人都吃了一驚,劉謝忙問:“你當真認得府里的官?是哪一個?”

  “我倒是沒聽他提起自己的官職。”劉明想了想,“不過他好象是新上任的,姓喬,三十來歲年紀,好象是京城世家子弟,官兒做得不小呢,家里極富貴的,光是行李就拉了四五車,帶了二十多個隨從,排場可大了!不過他人極和氣,聽說我是清河縣主簿的兄弟,就邀我同行,對我十分親切。”

  別人猶可,唯獨劉謝驚得猛然站了起來:“你說什么?姓喬的?!”一拍大腿:“不好!怎會這樣巧?這分明就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哪!”他渾身冷汗直冒,擔心兄弟會不會說了些什么不該說的話,得罪了欽差大人。

  劉明還不知機,反而得意洋洋:“竟然是欽差?那一定是大官了!哥哥,不如我替你說幾句好話,說不定他還會提拔你當大官呢!”說著就瞥了曹玦明與青云一眼,心想等哥哥做了大官,就再不用怕這兩個京城官宦人家出來的小孩子了。

  青云沒功夫與他計較,她想到了更要緊的一點:“你先前嚷嚷著說干爹升了縣令,還說什么他做了大官,發了財之類的話,這些你可曾跟那位欽差提起?”

  劉明一瞪眼:“當然提了!他排場那么大,又對我那般和氣,若我不給自己加點份量,豈不是叫他家的奴仆小看了?”

  青云無語了,轉頭去看劉謝,只見劉謝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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