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玦明異于平常的表現讓青云驚訝不已,但她心中對這位表哥已經十分信任,因此在發了一下呆之后,就乖乖轉身回房了,并未回答那位客人的話。
姜七爺看著青云關上房門,驚詫地回頭看曹玦明。他不明白曹玦明為何忽然翻臉。
曹玦明卻知道情況十分糟糕,哪怕是他有把握事后安撫好青云,也得將姜七爺的疑心打消掉。于是他放緩了神色,勉強笑了笑:“七爺,我妹妹年紀雖小,也是正經人家的女孩兒,不方便與外人見面說話。七爺有什么事要問的,還是問我吧,我替她回答就是。”
姜七爺恍然,心下卻有些著惱,他都這么大年紀了,難不成還會對一個看起來不足十二歲的小姑娘做什么?這曹玦明就算講規矩,也未免太苛刻了些。況且,若真是對妹妹管教十分嚴格,又何必讓她住進這種人來人往的客棧?!
這么想著,姜七爺正要開口問他先前想問的話,曹玦明又忽然搶先一步道:“七爺,我們邊走邊說吧。這里常有人來來往往的,堵在這里,未免妨礙了別人。”說著便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雖然青云乖乖聽話回了房間,但只有一門之隔的距離,太不穩當了,萬一她在屋里聽到他們說的話了呢?姜七爺不知青云身份,可青云卻是知道自己姓姜的!因此他甚至不敢說出姜七爺的姓!
姜七爺抿著嘴,將雙手背到身后,沒好氣地下了樓。曹玦明一路與他同行,拐彎時還有些不安地回頭看向青云的房門,見她一直沒有動靜,才稍稍松了口氣,但很快又頭痛起來——青云要是問起今兒這事,他該如何應付呢?
青云聽著外頭的腳步聲遠去,小心地打開一絲門縫。往外看了看,確認沒人了,方才完全將門打開,輕手輕腳地走到樓梯口,扒著墻邊往下偷看。
曹玦明以前可從來沒象剛才這么兇過,好象那人是什么洪水猛獸的。到底是什么來頭呢?聽他倆說話的語氣,又不象是仇敵。還有,那人問她是不是姓姜,莫非是認得姜青姐父母的人?莫非是他們的仇人嗎?所以曹玦明才會阻止她說出自己的身份,然后又趕自己回房?
青云在樓梯上往下偷看曹玦明跟那陌生中年男子說話的情形。越發不解了,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但他們明明相談甚歡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間,她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順著那視線望去,卻是那陌生中年男子身后站著的一個青年,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白白凈凈的,長得很瘦,臉色也不大好看。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了似的。他抬頭望過來,一雙黑珍珠似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直直地盯著她看。
青云忙縮了頭。迅速回到自己房間,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件事瞞下來。免得曹玦明生氣。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明日的探監!多了一個周楠,不知會不會有什么變故?還有曹玦明那里也得跟他打聲招呼才行……
樓下,曹玦明已經向姜七爺詳細介紹了自己的兩姨表妹“江姑娘”,形容自己是受了長輩委托,要把“江表妹”帶到另一位長輩家中去,無奈遇上劉主簿這件事,只好在淮城停留幾日,但“江表妹”是體面人家的女孩兒,住在客棧已經很不方便了,若還讓她跟陌生男人說話,長輩知道了他就更沒法交待了,因此平日管教得很嚴,云云。
姜七爺其實沒要求他解釋得如此詳細,既然剛才那小姑娘是姓“江”而不是“姜”,那他就不感興趣了。他道:“一切都是誤會,方才瞧令表妹的長相,頗有些象是我們姜家女孩兒的品格,因此才多問了一句,是我唐突了。”
曹玦明勉強笑了笑,心中打了個突。雖然青云確實是姜家女兒,但她的長相真的那么明顯象是姜家女孩兒么?他回憶了這幾個月里與青云相處的情形,猛然發現:最初他遇上青云時,她的臉和身材都偏瘦削矮小,膚色也有些黯淡,但后來大概是日子過得好了,她人胖了,長高了,皮膚也漸漸白晳細膩起來,面色帶著紅潤,再加上圓臉、寬額頭、細長眼,笑起來雙眼彎彎的,頰邊還有顆小酒窩,連散落的額發都帶點兒小彎曲,確實與皇后娘娘有幾分相似。皇后娘娘,可不正是姜家女兒么?只是他與青云日夜相處,反而不覺罷了。
聽說姜家的女兒都是這種長相,據老人說是有福氣的相貌,只有楚王妃美貌過人,更肖母而不肖父,因此與姐妹們都不同。若是這樣,青云以后就不適合再出現在姜家人面前了,哪怕是與姜家人相熟的人家,都最好不要見,否則遲早還有人會認出來的!
曹玦明滿腹心事地與姜七爺道了別,便返回樓上的房間,開始頭痛要如何勸說青云在劉謝事了之后隨自己離開。他沒有看到,姜七爺并沒有馬上走,反而找上掌柜問:“這兩日可有京城來的客人?三十多歲年紀,穿著打扮應該頗為富貴。”
掌柜知道他身份不凡,忙恭敬地道:“這兩日并無京城來的客人。”
姜七爺沉吟片刻,道:“若有這樣的客人,你立刻打發人來府衙稟報。我家里有信來,說有故友來訪,我怕會與他錯過了。”
掌柜連忙答應下來。姜七爺今日本就是為這件事才來的,到達云來客棧前,他已經走了三家客棧了,手下的人還去了各個大車店打探,既然沒有結果,他自然也就回去了。
出了客棧的門,他對身邊那名面色蒼白的青年道:“四維,方才那曹玦明已經答應了會替我們尋找知道鋒弟埋骨之所的人,等他有了消息,就會帶我們前去,估計就是幾日的功夫,你且耐心些等待。”
那名為“四維”的青年一臉慶幸:“那真是太好了!”又紅了眼圈:“姑祖母在天之靈,若能知道這個好消息,想必也能瞑目了吧?”他抬袖揩了揩眼角的淚水,又問:“方才我瞧見一個小女孩兒在樓上偷看姜七叔與那位曹公子說話。長相頗為肖似姜家的幾位姐妹,會不會也是姜家的女兒?”
姜七爺搖搖頭:“雖然我也覺得她有些我們姜家女孩兒的品格,但聽曹玦明說,那是他兩姨表妹,想必只是人有相似罷了。”頓了頓,又皺了眉頭:“不過曹玦明的言行頗有些古怪……他好象十分不希望我與他表妹說話。若是礙于禮教,他表妹也不見得是個十分乖巧安分的孩子,你不是說她在偷看我們說話么?”
“四維”忙問:“那是怎么回事呢?”
“誰知道?”姜七爺想了想,“也罷,我還有喬二爺囑咐的正事兒要辦呢。曹玦明方才托我幫忙將清河縣主簿劉謝救出來。我就回去查問一下這劉謝是怎么回事吧。興許我還可以找人打聽打聽,他那表妹有什么問題。”
青云對姜七爺的打算一無所知,曹玦明含糊地形容姜七爺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因此不希望她跟他接觸,她也沒起疑心,次日起了個大早,便換上簡單利落的衣裳,往腰帶、袖袋、襪子等多處地方塞了十來個一錢重的小銀餅子,又往荷包里裝滿了銅錢,便將昨晚打包好龖的被褥衣物提到樓下大堂去了。她還向客棧隔壁的小飯館買了足足二十張蔥油大餅,都是方便存放又好充饑的。另外再買了半籃子桔子,預備一起送進大牢里給劉謝做干糧,免得他在牢里頭沒吃沒喝。
周楠沒多久就來了。這回只帶了丘大一人,穿著青云借的舊棉襖,系了一條厚厚的藍布褶裙。一頭烏發盤成兩個圓鬟,只帶了一朵不起眼的小絹花,看起來跟尋常富貴人家的丫頭沒什么區別,只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臉色紅潤、肌膚瑩澤,雙手十指纖纖,壓根兒就不象是做活的。
青云心想,還好這周楠年紀不算大,不然美貌小娘子進大牢去探監,萬一遇上一兩個貪花好色的獄卒要揩油,那可就玩大發了!這周大小姐怎么就不知道往自個兒臉上抹點兒黑粉呢?
周楠不知道青云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有些緊張地問她:“咱們幾時出發?”
青云醒過神來:“馬上就要走了,我在等我表哥。”
說曹操,曹操到,曹玦明這時下樓了,他只看了周楠一眼,沒說什么,只是交待青云:“一會兒要謹慎行事,別露了馬腳,見到劉大人,也別太激動。想法子把獄卒引開了,再正經說話。”
這既是提醒青云,也是在提醒周楠,兩人都老老實實點頭答應了。于是曹玦明便帶著她倆,還有丘大、林大兩人,駕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往府衙側門的方向去了。
府衙側門處,早有獄卒在等候:“是小曹大夫么?后面跟著的是劉謝家眷吧?”
青云在后面猛點頭,曹玦明笑說:“是,這是劉主簿的女兒和侄女。”周楠知機地給丘大使了個眼色,后者忙上前給那獄卒塞了個荷包。那獄卒一捏便樂了:“我還道劉主簿是個窮人,沒想到他家里人會這樣大方。”曹玦明低聲道:“他家本來清貧,只是親友擔心,便湊了些東西來給他。”獄卒明白了,笑著打開身后的門:“司獄大人都吩咐過了,你們隨我來吧,不過下人就別跟過來了,人太多容易引人起疑。”
丘大張張口,見到周楠嚴厲的眼色,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來。林大自然是要留在門外看管馬車的。
青云和周楠跟著曹玦明進了側門,這原是為了方便后頭吏舍里住的人才特地開的,說來也巧,從這里進去,只要拐個彎就是司獄司大牢的后門了。曹玦明托的那位司獄早就打點過,他們一行過去,完全沒碰到一個人,進了司獄司以后,那里的獄卒與吏員見了他們,也仿佛沒見到似的,一看就知道是有人事先關照過了。
周鐘劉三人都關在一處,每人一間房,彼此相鄰,卻與別的犯人相隔甚遠。大概是身為官身的緣故,朝廷又還未開革他們,因此欽差與獄卒都不敢對他們太過分了,牢房里除了略有些陰冷,地方還算干凈,有張簡易的床鋪,床上有厚被褥,還有一張方桌,兩張板凳,角落處還有恭桶。
青云離得老遠就看見劉謝了,他神色憔悴地坐在桌邊,頭發有些凌亂,表情愣愣的,臉上胡子拉渣,好象瘦了許多。她忍不住紅了眼圈。
而周楠也看見隔壁牢房的周康了,他正躺在床上,背對著他們,似乎在睡覺。她差一點就忍不住要喊他,還好尚記得獄卒在場,死死咬住了唇,眼淚已經往下掉了。
兩個女孩子都不敢開口先叫人,曹玦明便笑著向那獄卒請求,給劉家人一點時間說說話。青云很有眼色地塞了幾個銀餅子過去,獄卒樂呵呵地收了,道:“我到外頭給你們望風,若有什么不對,就叫你們回避。你們只管放心說話吧。”說罷顛著那幾個銀餅子走了。
他一走,周楠就撲上了周康的牢房欄桿:“父親!”青云也叫了劉謝一聲:“干爹,您還好嗎?”
劉謝與周康都不敢相信地抬頭望過來,激動不已。兩對“父女”相對著哭了一會兒,青云先開口:“我們時間不多,有話就要趕緊說了。干爹,怎么不見鐘大人?”
劉謝嘆了口氣:“鐘大人出去了。”隔壁的周康道:“他原是受我累連,能出去也是好龖的。你干女兒既來了,想必你也很快就能象他一樣出去了。”
周楠哭道:“父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母親與哥哥都不肯跟我說實話,我只知道你是被人陷害了,到底是誰干的?是不是跟外祖父家有什么干系?”
周康皺皺眉頭,看了青云與曹玦明一眼,周楠哭著說:“他們都是信得過的,若不是他們幫我,我還沒法進來看您呢!”
周楠暗嘆一聲,問:“你母親與哥哥如何?”
“哥哥病情尚未痊愈,還在清河縣衙里休養呢。母親……”周楠咬咬唇,“母親也在外頭想法子救您。”
周康正色道:“此番回去后,你就聽你母親與哥哥的話,別再進來看我了。有些事你小孩子家不懂得。你只要知道,父親不會輕易被打倒就行了。”
周楠無法理解,正想再問,忽然看見方才那獄卒慌慌張張地進來了,連忙抹去眼淚離父親遠了些。
青云與曹玦明都看向那獄卒:“發生什么事了?”
“真該死!”獄卒驚慌地道,“欽差大人馬上要進來了,你們趕緊躲起來,別讓他發現。叫他知道我們私下放人進來探監,那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