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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計劃

  周楠在丘大的攙扶下,紅腫著雙眼回到了這些天下榻的地方。

  這里是距離驛站極近的一處院落,管家特地出了高價,臨時向主人租來的。本來周太太還打算住在驛站里,畢竟淮城是大府,驛站的規格頗高,房舍也很是高大干凈,只是周康如今因罪下了獄,在他清白被證實之前,驛站的人都不愿安排他的家眷入住“縣令”一級的房舍,只許他們住條件最差的大通鋪——那一般是各地官衙差役公干時住的地方,王小四等人就睡在那里。周太太怎么可能看得上?因此便在左近高價租了院子。

  庭院內,停著周太太的馬車,顯然她已經回來了。若換了是平時,周楠一定會開始害怕擔心母親的責怪,但今日她連害怕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都變得麻木,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馬車一眼,便深一步淺一步地往里走。

  她的隨身丫頭滿面慌張地迎了出來:“姑娘可回來了!太太知道您出去了,生了好大的氣呢!連少爺在旁勸慰,她也不肯消氣。”

  周楠腳下頓住,詫異地看向她:“哥哥來了?!”怎么可能?周棣明明還在清河縣衙里養病!

  但她的丫頭卻給了她肯定的答案:“您早上才走不久,少爺就到了。太太回來后,還跟他說了好一會兒話呢。我聽說,是太太派人接少爺過來的。”

  周楠已經無法掩飾住臉上的驚詫了。她從沒聽母親提過要將兄長接過來!丘大在旁替她將心中的疑問說出了口:“怎么沒聽見太太提起過?大少爺可還病著呢!”

  那丫頭有些尷尬地笑笑:“奴婢實在不知,若不是少爺來了以后,向太太問起姑娘,特地叫了奴婢過去問話,奴婢甚至還不知道少爺會來呢。”

  周楠掙開丘大的手,快步往內院奔去,但周太太卻不在正房里,她張望四周尋找著母親與哥哥的蹤影,卻只能看見幾個丫頭。便抓住其中一個問:“我母親呢?我哥哥呢?!”

  那丫頭忙道:“太太在客房呢,少爺在東廂。”

  周楠不解,母親這時候到客房去做什么?只是她顧不上許多,想起在司獄司大牢里偷聽到的那個大秘密,她咬咬牙,直接轉去了東廂。

  周棣果然在東廂里。他神色有幾分憔悴,雙眼下方有著明顯的烏青,似乎一夜沒有睡好,正倚在床邊閉目養神。周楠一沖進來,就叫了聲“哥哥”。他睜開眼,連問好都顧不上,開口就問:“楠兒。你上哪兒去了?母親都要擔心死了!”

  周楠眼圈一紅,撲了上去,哽咽道:“哥哥!我看父親去了,你不知道,母親昨日去找欽差,都說了些什么!”

  周棣手上動作一頓,抿了抿嘴,卻沒說什么。但周楠沒有留意到。只是一邊哭一邊將自己聽到的話都說了出來,最龖后泣道:“哥哥,母親怎能這樣做?!無論父親當年是不是阻止了她的親事。十幾年的夫妻情份,難道就一文不值么?!她還叫那個欽差隨意如何處置父親,為什么呀?!即使她想要救外祖父家。可若父親真的出了事,她和我們都要跟著受罪的呀!”

  周楠抱著兄長的手臂哭個不停,周棣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壓低聲音,正色道:“楠兒,你先別哭,聽哥哥說。母親并不是要害父親,她這么做也是不得已!”

  周楠猛然抬頭看向兄長,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哥哥,你……你在胡說些什么?是不是我聽錯了?還是你病糊涂了?!”

  “你既沒有聽錯,我也沒有病糊涂。”周楠道,“母親跟欽差說這些話,不過是為了安他的心,迷惑他罷了,救父親的事,另有安排。”

  周楠稍稍冷靜了些,一把將臉上的淚水抹去:“是什么樣的安排?你告訴我呀?我看那個欽差是恨上父親了!”想到周康囑咐的話,她又紅了眼圈,有些埋怨地瞥了周棣一眼:“欽差一個勁兒地問父親,他都知道些什么,叫他別再為外祖父家隱瞞了,連母親都那樣說了,外祖父家又怎會救父親?但父親卻一句話也沒說,反而偷偷囑咐我,一定要通知你小心。那個鐘縣丞已經把你的名字告訴了欽差,想必欽差很快就會派人來找你了!”

  “即使他不找我,我也會找他的。”周棣咳了兩聲,對妹妹道,“這本來就是二舅舅計劃的一部分。”

  “二舅舅?!”周楠吃了一驚,“二舅舅來了么?!可我聽那欽差說,外祖父和大舅舅已經被抓起來了呀?!”

  “確實是抓起來了,二舅舅是暗中逃過來的,所以你千萬別把這件事泄露出去。”周棣道,“這兩日母親出去,都是為了見二舅舅。若不是我們住得離驛站太近,二舅舅怕被人發現,也不至于要母親天天勞累。只是眼下外頭風聲正緊,我聽二舅舅說,府衙有人在暗中打聽他的消息,因此他決定喬裝改扮后搬進來。母親正在準備客房,就是給他住的。”

  周楠看著他,沉默了許久,忽然冷聲問:“二舅舅打算怎么做?”

  周棣微微一笑:“詳情你就不必問了,我們會把父親救出來的,外祖父和大舅舅也不會有事。”

  周楠冷笑一聲:“你們都把我當成是孩子,只會叫我別追問,可我不問,你們做出來的都不是人干的事!哥哥,你最好老實把計劃告訴我,若果真是能救出父親的,我就聽你們的,若是仍舊瞞著我,那就休想我會安份待在家里。我是父親的女兒,我是絕對不會看著他被人陷害而無動于衷的!”

  周棣臉色變了變:“楠兒!”

  周楠站起身,高高地仰著頭,雙眼俯視著他。

  兄妹倆對峙良久,最終周棣還是低頭咳了幾聲,讓步了,將二舅舅與母親告訴他的計劃向妹妹坦白告知。

  原來他的二舅舅——虞山侯次子王慶山早在數日前便到達了淮城,比周太太還要早,來到這里之后,他千方百計打聽欽差調查周康案子的詳細信息。發現欽差喬致和手里有一個重要的人證——曾經由虞山侯推薦給周康的幕僚蔣友先。這蔣友先是私自逃離清河縣,逃離周家的,臨行前還偷走了盧孟義藏起來的淮王秘密帳簿。如今蔣友先與帳簿都落入喬致和手中,后者不知何故,似乎更想將虞山侯拉下水了。

  而在京中,也不知是什么人在皇帝面前進了讒言。皇帝已經知道了虞山侯府曾經參與過淮王謀逆的事,將虞山侯父子軟禁起來。可以說,朝中已經沒有人能幫虞山侯說情了,王慶山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京城里并沒有實證可以證明虞山侯的謀逆之舉。只要喬致和這邊也拿不出證據,那虞山侯的案子就能不了了之,哪怕是從此見疑于君王。好歹保住了性命,日后再謀其他也不遲。

  然而,淮王別院里的藏寶是確確實實存在的,盧孟義進入暗室后,便與暗室中的部分藏寶以及別的什么重要物件一起失蹤了,再加上秘密帳簿的存在,硬說虞山侯府純潔無辜,似乎太不實際了些。于是王慶山的打算,是將責任推到周康身上,也不提什么淮王謀逆。只說周康到任后,無意中發現了淮王別院中的藏寶,隱瞞不報。打算暗中將財寶轉移,不料出了意外,才被世人所知。周康一直不肯招供,就是意圖蒙混過去,他先前阻止蔣盧二人進入淮王別院,也是擔心他們會發現藏寶之事。不過后來盧孟義成了他的心腹,于是就受他差遣擔負起偷運藏寶的職責了。

  如此一來,頂多是周康有貪腐、瞞報的罪責,與淮王的逆謀毫不相干,不至于罪及家眷,虞山侯府就更無辜了。王慶山已經秘密找上了蔣友先,用他的家人威脅他,到了公堂之上就改口供。喬致和那邊,則交由周太太王慶容負責,只要能說動他顧念昔日情份,在審案時高抬貴手,只追究周康一人的責任,其他人就能平安過關。

  為了讓蔣友先改過的口供更逼真,王慶山與周太太兄妹倆連夜派人接來了周棣,打算安排他在公堂上招供,聲稱當初周康允許他進入淮王別院臨摹名家書法之前,曾經囑咐過他別去某些房間,因為那些房間“藏有重要物事”。

  周棣最龖后道:“我知道這么做太過委屈父親了,可若真的任由喬致和查出外祖父的罪證,不但虞山侯府不保,父親也要受牽連,事涉謀逆,焉知不是滅九族的結果?!但若二舅舅的計劃順利,父親頂多就是個貪腐兼瞞報的罪名,頂多就是革職,只要外祖父與大舅舅尚在,日后再想法子讓父親復出就是了。楠兒,母親與二舅舅這也是不得已,你能明白么?”

  周楠震驚地看著兄長,覺得自己好象從來都沒認識過他:“哥哥怎會如此糊涂?!父親是什么樣的人?他怎會忍受自己頂著如此不堪的罪名?!如今父親不過是為了保護母親與哥哥,才會保持沉默,可涉及到周家世代清名,哥哥以為他還會庇護你么?!”

  周棣也紅了眼圈,強忍著委屈道:“我已經跟二舅舅商量過了,父親貪下那些財寶,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些逃荒來的災民!父親上任后,不是給那些災民分發了土地,給他們蓋了房子,又買了糧種和農具給他們明年春播么?這些都是要銀子的,清河縣衙窮得那樣,幾時有過多余的錢?我們就說,父親是不忍災民流離失所,方才動用了藏寶,橫豎別院的暗室中只缺少了一小部分財物,如此也說得過去,父親的清名也不會受損太重。”

  周楠忍不住流出了淚水,不停地搖頭:“父親不會答應的!我不明白你們為什么一定要把罪責都推到他身上!哪怕是為了救外祖父,可父親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呀!”她含恨盯著兄長,咬牙道:“你們不過是為了自己!若外祖父真被定了謀逆之罪,皇上要誅他九族,母親和哥哥你都逃不掉,你們不過是怕死罷了!”

  她轉身就往外跑,周棣慌忙將她拉住:“你要上哪兒去?別胡鬧,我把實情告訴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壞事的!”

  周楠一把將他甩開,恨恨地道:“你們別想得太美了!喬致和恨母親入骨,也同樣恨虞山侯府!當年他生母會死,也是外祖母間接所害。你們哪里來的把握,覺得他會任由你們擺布?!”說罷就沖了出去,無論周棣如何叫喊,都不肯回頭。當周太太聽見動靜趕過來時,她已經沖出了大門,來到先前出門前所坐的馬車邊。

  丘大正在清理馬車,見到她出來,十分驚訝:“大姑娘,你這是怎么了?”

  “丘爺爺……”周楠哭著拉住他的手,“我不想待在這里,你帶我去云來客棧……我們去找姜姑娘想辦法……”

  姜姑娘此時此刻對她的遭遇一無所知,她被那有過一面之緣的青年叫住后,本來是不想理會的,但忽然記起曹玦明提過昨日在客棧遇龖見的陌生中年男子“姜先生”,是有可能幫忙救出劉謝的人,而這青年既然跟在姜先生身邊,想必也是晚輩或隨從一類的人物,她不敢怠慢,便十分客氣地跟對方打招呼。

  那青年自稱姓林,單名一個德字,表字四維,之所以會找上青云,是因為從劉謝以及司獄出打聽到她姓“姜”,本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只因西北遭災,逃亡路上父母雙亡,滯留清河,才會認了劉謝做干爹,曹玦明乃是她兩姨表兄。但是林德與他的長輩叔父“姜七爺”都表示非常困惑,因為曹玦明親口對他們說,他這個表妹是姓“江”,他是受她家人所托,要帶她到另一家親戚那里去,碰巧路過淮城而已。

  青云心中同樣困惑,她想不明白曹玦明為何要對這兩人撒謊,但她心中對曹玦明的信任已經十分穩固了,因此她只是對那林德道:“你們聽錯了吧?”

  林德只是微微一笑:“那么姑娘確實是姓生姜的姜了?”

  青云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這件事沒什么好瞞的,劉謝跟司獄都說了,她再說自己姓江就是畫蛇添足了。

  林德又進一步問:“那曹公子為何要騙我們你姓的是江水的江呢?”

  青云有些警惕:“他會那么說,自然有他的道理。但我是姓生姜的姜,還是江水的江,跟你們又有什么關系呢?”

  林德笑道:“當然有關系了。若你是姓生姜的姜,那么就跟姜七叔是本家了,興許還是同族之人呢。對了,姜姑娘,不知你郡望何處?”

  郡望是什么意思?青云猜想,他是不是在問她老家在哪里?她又猶豫了一下:“你問這個做什么?”

  “因為姜七叔是河陽姜家的人,若姑娘與他是本家,那姑娘就是河陽姜氏的千金了!”林德正色道,“河陽姜氏是書香望族,絕不會坐視自家骨肉流落在外的!”

  青云整個人都愣住了。姜七爺是河陽姜家的人?那曹玦明為什么要瞞著她?他不是一向希望她回歸姜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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