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劇變驚得周康坐立難安,一回到暫時落腳的客棧小院,就立即把所有侍從都打發出去了,又要趕青云和周楠回房,請走曹玦明,只留下劉謝一人,又讓人喚鐘淮來。
這擺明了是要商量什么重要的事。周楠是知道父親去處的,知道京城里或許出了大事,硬是要留下來旁聽,還說:“父親在京里時,除了政務上的事,也就是跟幾位叔叔伯伯來往得多些,女兒隨母親出入各大勛貴王侯高官府第,聽過不說小道消息,或許能為父親提供一點消息呢?”
劉謝那邊也十分不安,小聲要把青云留下來。如果真是要緊大事,沒有干女兒在身邊,他總覺得心里沒底。
周康想了想也就答應了,索性連曹玦明也留了下來。他忽然想起,曹玦明在京時常進宮去,或許對皇帝的身體狀況有所了解。等到鐘淮到達后,他就將那位交好的官員告訴他的事說了出來,最后還道:“皇上一向對太子殿下寄予厚望,怎會忽然下此決定?而太子殿下年紀還小,又很少離開皇宮,能有什么劣行?這定是藩王在背后陰謀算計!倘若皇位真被藩王奪去,叫皇上情何以堪?!我世代受皇上圣恩,如何能坐視?!”
眾人聽了也都驚得說不出話,鐘淮與劉謝都不曾聽聞過如此大事,直驚得面面相覷。鐘淮想了想,道:“雖說皇儲的議立是關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但我等位卑職小,便是滿腔熱血,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呢?”說真的,經過兩年前那件變故,他現在對這些藩王勛貴什么的已經敬而遠之了,只盼著能安穩度日。
劉謝也道:“是呀,即便我們要上書抗議此事,只怕也到不了皇上面前。再說了。京城發生的事,我們都只是聽說,細節還未知呢,或許有什么內情?”
周康稍稍冷靜了些,轉向曹玦明:“小曹大夫,你從前在京城時。應該時常進宮晉見皇后娘娘吧?你可知道皇上的身體如何?我那時尚在六科給事中,瞧著倒覺得皇上龍體安康,不覺有什么疾病。”
曹玦明想了想:“我離開京城是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皇上的身體雖然說不上體弱,但也稱不上十分健壯。先父曾經在太醫院供職。因此我認得幾位老太醫,時常向他們請教。宮里的事是不能外傳的,這些長輩們都不曾向我提起皇上的情形。但我冷眼旁觀他們的言行,似乎都有憂色,而且常常會在休沐或是晚上被傳召入宮為皇上診治。”
周康點點頭:“這個我知道,不過瞧著不象是什么大癥候,每逢換季時,常見有朝臣沾染時疾,親友之中也常見這樣的,吃個幾天藥也就好了。我還以為是皇上理政太過辛苦所致。常在面圣之后與同僚們一道勸皇上多多保重龍體呢。”
青云插了一句嘴:“周大哥,你雖然不知道皇上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幾位老太醫平日的言行就真的沒有泄露出來嗎?你既然常見他們請教醫術。可知道他們一般都關注哪方面的醫書和藥方?”
眾人聽了頓時精神一振,齊齊將視線投到曹玦明身上。青云所言提醒了他們,太醫們不說。但私下總會研究的,多少會有蛛絲螞跡露出來。這對他們這些外行人而言或許沒用,但曹玦明是內行啊!
曹玦明苦笑了:“私自打探皇上的龍體,是犯忌的啊!”不過青云開口問了,他還是認真地回想了一下,道:“我確實留意過他們平日關注的醫書古方,以及常用的藥材。皇上得過的病很多,似乎平日里經常咳嗽,很容易著涼,吃食稍不注意就會腹泄,痰中偶爾還會帶血絲,夜間極難入睡,日間又食欲不振,但要說是大癥候,又說不上。因為每次都是吃個三五天藥,便好了許多,只是過上一段日子,仍舊會染上小病小痛。”
青云又問:“已經有很長時間都是這樣了嗎?”
“有好幾年了吧。”回答她的不是曹玦明,而是周康,“我記得自打那年廢后羅氏作亂,害死當時的東宮太子,也就是二皇子之后,皇上就受了很大的打擊。不久之后太后也薨了,皇上既要傷心愛子夭折,又要為太后服喪,曾經病過一陣子,只是不算十分嚴重,還能正常理事。次年三皇子出生,龍顏大悅,這病也就漸漸好了。直到半年后,皇上駕臨楚王府,親自為楚王賀壽,回程時感染了風寒,起初不以為意,誰知病情一日重過一日,好幾位太醫都被杖責了。自那以后,就是時好時壞的樣子。”他在御前的時間長,年紀也大些,明面上的事情倒是比曹玦明知道得多。
曹玦明也補充道:“確實,聽說皇上每次出宮總會感染風寒,時間久了便有人勸皇上盡量留在宮中。當時有一位老太醫曾經懷疑過皇上是中了某種不為人知的毒,只不過是份量少,難以察覺,但日積月累就會導致身體虛弱,甚至還懷疑這毒可能是在宮外某個地方中的,最有嫌疑的便是楚王府。不過事關重大,他也不敢妄言,特地跟太醫院院判說了,求得皇上許可,做了一番檢驗,卻什么都沒發現,反而因此被斥為居心叵測,若不是皇后求情,興許命都保不住,人也被逐出太醫院了。我聽說他回鄉后不久就去世了。”
既然檢驗不出來,也許不是中毒吧?青云聽著,只覺得這位皇帝的身體實在是虛弱得很,怪不得生不出第二位皇子來,也怪不得其他藩王會生出異心。就算他們不搶那張龍椅,只要皇帝在這幾年里死了,太子還小,皇后未必能撐得住大局,還是要靠朝臣與藩王們。要是哪位藩王拿到了攝政大權,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嗎?萬一小太子在長大成人之前出點什么“意外”,皇位也未必不會落入攝政王的手里。
青云在現代看過的電視劇啊小說啊,這種情節多了去了,可說是耳熟能詳。不過對于古人來說這種想法也許是大逆不道的,她暗暗看了眾人幾眼,閉口不言。
曹玦明的話間接證實了皇帝確實多年龍體欠安。劉、鐘二人尤可,周康父女卻越發緊張起來了。周康是又傷心又氣憤:“枉我在朝中多年,竟沒留意到皇上的身體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怪道那些藩王早年前都還算老實,這些年卻一個接一個不安分地冒出頭來,連楚王與湘王這兩位與皇上最親厚的也不例外,原來是察覺到皇上龍體欠安的緣故!皇上這些年待他們還不夠好么?不但讓他們入朝參政議政。每逢年節的賞賜都是最高的,他們還不知足!尤其是楚王,當年他還是皇子時,在宮中處境艱難,若不是皇上。只怕早死了!憑他的出身,若非皇上有意抬舉,頂多就是個郡王!他對外只說最忠于皇上。其實也不過如此……”
他在可以信任的人面前,拋開顧忌責罵那些傷害皇帝之人,但他的女兒關心的卻是別的事:“父親,楚王世子與湘王世子相比,更年輕有為,名聲也更好,倘若最后是他入主東宮,楚王府定會勢力大漲!咱們家從前雖不曾與他結怨。可自打外祖父幾年前一時糊涂,參與了淮王謀逆,又暴露出來。早就成了他家的眼中釘。若他當真登基為帝,只怕……”周楠眼圈一紅,“不但外祖一家保不住。連我們家都要受累……”
周康怔了怔,對于京城里的變故,他更多的是為皇帝的處境考慮,卻在女兒提醒后,方才想到自己。確實,正如周楠所說,兩年前淮王別院藏寶案發,舊虞山侯府一脈就與楚王府結了怨,自己雖與此案無關,但也難免受妻兒所累,到時候,他的前程恐怕就要終結在錦東府通判任上了。
他沉默下來,劉謝擔心地道:“大人,這……這該怎么辦?”心里卻覺得周康運氣太差了,娶錯了老婆的結果就是一世被拖累,明明是個難得的好官,如果真的斷了仕途,那不是太可惜了嗎?
鐘淮也是滿面憂色,心中卻不免為自己多想一想,倘若周康仕途受阻,那他就得想辦法另謀去處了……
屋中一時沉寂下來,人人都心情沉重,不愿說話了。青云左看看,右看看,想了想,忍不住道:“京城里的事,咱們擔心再多也是鞭長莫及,就算想破了腦袋也無濟于事。周大人若實在擔心,可以想法子找人多打探些消息,但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把自己的職責做好。只要叫人挑不出錯來,上頭的人頂多就是不再升周大人的官,卻沒法將周大人治罪。而且周大人又沒有真的得罪楚王府,如果這點小事楚王世子也無法容忍的話,他未必能被選中做太子呢。皇上不是召了兩位世子入宮嗎?這就是要考察他們哪一個更適合的意思,我想一時半會兒應該還不會有結果。”
周康想了想,覺得她這話也有道理,勉強打起了精神:“也對,這海城官商來往者眾多,想必會有不少人知道京中的消息,待我托人打聽一下,再議后事。”
接下來的兩天里,周康整日與劉謝、鐘淮二人出門訪友,想辦法打聽消息去了,他心情不好,周楠自然不敢開口說出門逛街的事,只能悶在客棧里閑坐,順道練練女紅。青云陪了她一日,只覺得無聊之極,忍不住想讓杏兒去尋半夏,捎話給曹玦明,問他能不能陪她出去走走,但又考慮到現在的氣氛不妙,這么做會不會顯得有些不知好歹?
余嫂子聽了以后,便主動向青云獻計:“我從前聽說,海城這地方極繁華的,最出名的就是各色胭脂香粉,連宮里的娘娘也在用呢,每季總有商家大批大批地把那些上好的脂粉往京里送。大人們想打聽京城里最新的消息,何不去尋商家問問?興許他們知道也未可知。兩位大人是男子,不好去打聽這些,姑娘出面倒是正好,只當是閑聊時問起就是了。”
青云眼中一亮:“真的?那倒是個好法子!”不過為了周全起見,她還是先去找了周楠,問問她可知道這些事。周楠十分欣喜:“這個法子果然好,青姐兒,你身邊這位媽媽倒是個有見識的。”
青云有些得意地道:“那自然,余嫂子從前在西北時,也是有體面的大戶人家出身,比別的小地方來的人見識多些,也是應該的。我當初雇她時,就是看中她這一點。”又問:“既然這法子好,要不咱們去試試?你多叫幾個下人跟著,或者我請曹大哥陪我們走一趟?”
周楠想了想:“依我說,也用不著出門去。但凡有體面的大家子,買這些脂粉都不去鋪子的,而是叫了店里的女伙計上門來送貨。我知道幾個海城有名的脂粉鋪子,一會兒就叫婆子拿了貼子送去,讓他們派人送貨來。到時候請來人吃茶,想知道什么問不到?”
青云雖然覺得有些掃興,但也知道這時候什么事情更重要,便答應了。周楠果然派了個婆子去了幾家有名的脂粉老鋪,分開不同時段,讓他們派人送些時興新貨上門供她挑。
那幾家鋪子都派人來了,只是結果不盡如人意。周楠忘了現在她已經不是侯府的外孫女,這海城也不是她所熟悉的京城,那些商家眼里只認她是個六品通判的千金,雖然猜想她這作派是大戶出身,卻也沒把她放在心上,不但派來的女伙計俗氣平庸,只會說自家出產的胭脂如何如何好,但凡周楠有哪一種看不上的,那女伙計就會擺出臉色來,活象周楠買不起死要面子似的。氣得周楠全都買下了,待人走了,卻又后悔得不行。
倒是有一兩家鋪子,派來的人還算知禮,對京里的事也有過耳聞,但頂多就是說說哪家大戶的主母愛用哪樣胭脂,哪家公侯府第的千金愛用哪種香粉,哪位高官的女兒嫁給哪位勛貴家的公子時,婚禮上用的是哪種香脂,諸如此類的。若周楠再說得深一層,指那家公侯最近跟哪家王府走得近些,似乎要得勢了之類的,她們就閉口笑而不語了。若是有婆子叫她們說話,她們就會道:“京中貴人的事,我們這些小人物如何能知道?”
周楠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累得腰酸背痛,卻除了一大箱各色胭脂香粉外,幾乎沒什么收獲,反而賠了許多錢財出去,氣得直摔杯子。青云只得安慰她:“好歹你也打聽到,新的虞山侯府訂下了姜家二房的小姐做嫡長媳,是擺明了要投靠楚王府了,也不算全無所得。”
周楠氣道:“什么好親事?!虞山侯府的世子,什么時候娶過庶女為元配正室?他家也好意思四處張揚?!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抱上了楚王府的大腿嗎?!”接著又有些傷感:“怪道喬大人那時會說,王家的底早就被人泄露出去了,許多內情連他都沒查到,楚王卻已知曉。如今看來,只怕這位新侯爺早就投靠楚王府了吧?否則王家這么多族人,他一個旁支末系,憑什么就襲了爵位?!”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