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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撞見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賬簿,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青云看得有些懵,心想難道是自己的猜測錯了?在皇帝老爹面前鬧了笑話?可是沒理由啊,那賬目的破綻如此大,只要是對市場物價有些許了解的人就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她怎么會弄錯呢?

  她小聲問皇帝:“父親,您笑什么?是我說錯什么了嗎?”

  皇帝笑道:“怎會呢?你沒有說錯,朕笑是因為朕心里高興,你小小年紀,又長年失教,卻能從這區區兩本賬簿中發現趙泰昌中飽私囊,可見你聰慧過人,叫朕這個做父親怎會不感到欣慰呢?”

  這叫什么聰慧過人?青云被夸得有些臉紅,覺得是皇帝老爹夸張了,干笑兩聲,便道:“父親既然也看出賬簿里的貓膩了,那么打算怎么辦?”

  皇帝嘆了口氣:“趙泰昌父子兩代都在莊里管事,從不曾出過什么差錯,朕只當他是個能干可靠的,還想著把他賜給你,你將來也有個幫手,不曾想他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來。這幾年因朕身子不好,政務繁忙,已經很少過問這座莊子上的事了,每年交上來的賬簿,也只命內侍查看,卻無人報說賬目有問題,可見宮里的人也不干凈!到了這一步,若還讓趙泰昌留在你那兒,豈不是給你添了天大的麻煩?那就辜負了朕當初賜你莊園的用意了。”

  他將賬簿輕輕往案角一摔,輕描淡寫地道:“明兒朕就讓人把趙泰昌押走,莊子里的人也要細細審問一遍,若有他的同伙,也一并收押,都送到皇家的鹽場去做苦役,家財全部抄沒。歸到莊園的賬里。至于缺少的人手,朕回頭就替你補上。”

  青云眨眨眼,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皇帝只翻了幾頁賬簿。再聽自己說了幾句話,連一點質疑都沒有,審都不審就處理得如此干凈利落,多少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想想也是。他是皇帝,有什么好拖泥帶水的?無論女兒說的話是真是假,反正是女兒不待見趙泰昌這個人了。那就處置了又如何?

  青云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她有些扭捏地問:“父親不叫人先審一審趙泰昌嗎?雖然他的罪行已經很明顯了,但總要弄清楚他都做了些什么,貪了多少錢……”

  皇帝笑道:“你這孩子,一個管事,處置就處置了,他又不是冤枉的。這賬目做得糊里糊涂。你當朕看不出來么?想來他大概是打點過宮里了,又見朕幾年都沒過問莊上的事務,所以才如此拿大,連假賬都不好好做。”他輕哼一聲:“光看這兩本賬,就知道趙泰昌僅是過去五年。在修繕房屋與花園等事務上,就貪了至少三萬兩銀子!你方才不是說,他給你看的賬上,今年一年凈利只有不到千兩么?這是朕親自買回來的莊園,從前朕還是皇子時,每年收益朕都是親自過問的。這一處莊園,一年所有收益加起來約在八千兩上下,若遇上年景好,過萬兩也不是沒有過。京城這幾年又不曾有災荒,一樣的莊園,為何每年收益會下降到不足千兩?他幾乎把整個莊園的收益都吞了去,朕饒他狗命,已是看在他父親當年忠心的份上了!”

  青云恍然,連連點頭:“原來是這樣!父親只看了幾頁賬目,就推斷出他大概貪了多少,可比我厲害多了,您還夸我聰慧,其實您這樣的,才是真正的聰明人呢!”

  皇帝眉眼都帶了笑意,雖然知道女兒是在拍自己馬屁,但他還是聽得很高興,語氣也添了幾分寵溺:“傻丫頭,朕都多大年紀了?你才多大年紀?朕都經歷過多少事了?你又經歷過多少?以你的年紀,能有這樣的眼力,已經很不容易了。”頓了頓,他暗暗嘆息一聲,“有人年紀比你大,還沒你一半明白呢!”

  青云隱隱覺得他是在指責什么人,但又不打算細問,她還有更重要的話要說:“父親,趙泰昌不做管事了,您再派一個人來,要是又不可靠,那可怎么辦?其實我自己也懂得一些經營上的事,能不能讓我也參與進去?”

  皇帝將視線轉回到她身上:“青兒想要試試經營莊園么?那可不是件容易事,莊園那么大,人員也多,你小孩子家沒經過事,未必料理得來。這可不是懂得些稼稈之事就能應付得了的。”

  青云遲疑了一下,想了想:“其實……只要父親派來的人可靠,我也不是一定要插手莊里的事務,只不過是想要做些什么的時候,希望莊里的人能聽我的。”

  皇帝笑了:“這有何難?朕其實并不曾禁止你插手莊中事務,這是你的莊子,你什么都不知道怎能行?不過是擔心你沒有經驗,若管事的人事事要你定奪,你一定應付不來罷了。那趙泰昌心里有鬼,才會不把你的話當一回事。等朕選定了管事的人,會先吩咐他敬重你的。”

  青云忙起身行了個大禮拜謝:“多謝父親!”

  皇帝笑著將她扶起來,又問:“還有什么想要的么?一并告訴朕吧,只要是合情合理的,朕都答應你!”

  青云大喜:“那……能不能讓我自由出處莊園呢?莊園雖大,總是悶在里頭也是會無聊的。我其實很想到京城里逛逛,哪怕是到附近的鎮子上瞧瞧呢。”

  皇帝的笑容遲疑了:“這……你一個女孩兒家,又人生地不熟的,若是……”

  青云心中失望,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我不告訴別人我是誰!或者不在公眾前露臉,行不行?我可以坐著馬車進城,再帶上幾個隨從、護衛,就帶您派給我的人。我不會單獨出門,不會讓自己遇到危險,我其實……”她咬咬唇,“我其實只是想透透氣……”她忽然覺得很委屈,眼圈一下就紅了。

  皇帝見了不由得心疼,伸手過去輕撫她的頭:“好孩子,別難過。不是朕不通人情,有意約束你,實在是……如今京城并不太平。朕怕你遇上歹人,會有危險。朕答應你,這只是暫時的,等朕把歹人解決了。一定陪你到京中游玩。你想不想看元宵燈會?京城中的元宵燈會乃是天下第一燈會,最是聞名。朕從前曾經微服游過幾次,還猜過燈謎、得了彩頭呢!明年元宵。朕陪咱們青兒去逛燈會,若是青兒猜中了燈謎,朕也有彩頭給你,如何?”

  青云明知道他語氣中滿滿的都是慈愛,但一想到自己這些日子被困在莊園中,行動處處受限,心里就難受。她躲開他的手。起身走到暖閣門邊,扭頭不肯看他,嘴里還說著自己的不滿:“我一個外地來的孤女,哪個歹人會跟我過不去?若是一般的歹人,只怕父親用一百年都解決不完!若是專指某些歹人。比如什么王府之類的,我可沒看見您怎么對付他們了。我被楚王妃追殺,差點兒丟掉小命,還有姜家那段血案,前兒您跟我說起身世時,又添了楚王妃殺我生母的大仇!您怎么就輕易放過她了呢?她做了那么多壞事,害了這么多人,如今還是高高在上的楚王妃,很快就要升任楚王太妃了,她兒子穩穩襲著爵,她丈夫處處護著她,就算不能生活在王府里,又有什么要緊?她仍舊是錦衣玉食,不過是行動略受限些,我不也是這樣嗎?我還不如她呢!至少她身邊有楚王,我身邊卻連個真正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想要見爹,也得事先打報告,等上幾天。憑什么?!憑什么她這樣的壞蛋還能過得比我好?!”

  皇帝啞然。他雖然跟青云說她是那名被賜給楚王的宮人之女,心里卻知道那不是實情,因此并沒有把這宮人之死放在心上,如今被青云反問,他不禁無言以對。他何嘗不想處置楚王妃?一想到這毒婦做過的事,他就恨不得她去死!可她的生死牽一發而動全身,面對愛妻如命的楚王,他也不敢輕舉妄動。若是這時候跟楚王翻臉,哪怕最終可以獲得勝利,朝廷也要元氣大傷,倒不如先安撫住楚王府一脈,等他將楚王的羽翼全部剪除,還怕什么來?

  但這些事,他無法對青云實說,心中不由得愧疚更深。他嘆了口氣,柔聲道:“好孩子,朕明白你心里的苦處,怨不得你怪朕。你放心,那毒婦害你我骨肉分離多年,朕絕不會饒了她的性命,遲早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青云的神色緩和了些:“那……還有姜家二房呢?他們幫楚王妃干了不少壞事呢,雖然我聽說他們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

  皇帝臉一沉:“有錯就要罰,跟他們是誰的娘家人無關!”

  青云心中一喜,皇帝能說出這句話,多半是不會姑息姜家二房了。她忙道:“姜九爺當年救了我性命,又對我細心照顧教養,他對我是有恩的。還有他哥哥一家,無端送了性命,實在太可憐了!他家女兒融君曾經暗算過楚王世子,讓他得了天花病,其實只是牛痘。現在楚王世子已經沒事了,父親不會怪罪融君吧?”

  皇帝臉上重新露出了笑臉:“當然不會。你上回跟朕說起這幾年的經歷時,不是提過這個姜融君與你交好么?雖然你那堂哥哥有些可憐,但他與人家本有滅門大仇,也怨不得人家對他下手。朕如今已經軟禁了楚王夫婦,又敲打過你堂哥,他們是不會報復姜融君的,你只管放心。等此事了結,龔家回到京城,朕就親自作主,讓她風風光光回姜家去做千金,絕不會讓她吃虧的。”

  青云聽得心喜。這位皇帝爹雖然在有的事情上不盡如人意,但還是很護短的,因為疼她這個女兒,連與她算不上密友的姜融君都護上了。她心中高興,就不再怪他拒絕自己的請求了,只是繼續磨著要他答應,讓自己可以時不時出莊走動走動,如果能到京城逛逛就更好了。

  皇帝被她磨得有些頭疼,最終只能退了一步,允許她在護衛的陪同下到莊園附近鎮上走動,但若要進京城,就必須得有他派去的人跟著。青云雖然還覺得有些不足,但這已經是個大進步了,便見好就收,放了老爹一碼,甚至還十分嘴甜地許諾:“天冷了,等我回去給父親做一雙手套,再做件暖和的棉背心,您要是喜歡,就在屋里穿穿。不過我的手藝不好,您可不能笑話。”

  皇帝感到有些新奇,他還沒享用過女兒的針線呢,忙道:“你要是做了,朕一定穿上!不但在屋里,在外頭也穿。你可別做得太難看,叫朕丟人。”

  青云不服氣地一抬下巴:“絕不會讓您丟人!”

  父女倆正說笑著,馮吉守在外頭書房,聽得老懷大慰,眼角都濕潤了,忙低頭抬起袖子擦了擦。正擦著,他忽然聽見前頭門口有動靜,卻是侍衛們在阻攔皇后進來。他暗叫一聲“糟糕”,連忙進了暖閣稟報。皇帝大覺掃興,不由得拉下了臉:“她又來做什么?朕宮里的消息,什么時候能這樣隨便外泄了?難不成皇后在朕身邊安插了人不成?!”說完了忍不住咳嗽起來。

  青云忙替他拍背,勸他道:“您別生氣,皇后娘娘多半是有事才來找您的。我就躲一躲,等她離開了再出來。”說罷便起身轉到了屏風后面,她上回經歷過一次,自然知道機關在何處,就這么迅速地離開了暖閣,轉進那間外臣等候的小隔間。

  皇后進來時,臉色十分蒼白,情緒激動得渾身在顫抖。她剛剛知道了親生女兒被調換的真相,又聽說皇帝早已知道此事,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渴望。就算把話說開了,皇帝要將她處死,她也不在乎,她必須知道她的女兒在哪里!

  “皇上……”皇后跪倒在地,全身顫抖著看向皇帝,“臣妾知罪……臣妾當年犯下了欺君大罪!罪無可恕!只求皇上……只求皇上念在這十幾年的夫妻份上,在臣妾臨死前,告訴臣妾一句話——臣妾的女兒在哪里?”

  皇帝的臉色頓時變了:“朕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聲音甚至變得有些尖利。他飛快地看了馮吉一眼,馮吉立刻往后退去,閃入了帳幔后的隔間。他不是在回避什么,而是要盡快將青云帶走。青云在隔間里,可以將書房里的人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是個聰明姑娘,難保會聽出點破綻來。

  誰知皇后已經從魯順那里聽說了那深夜小轎的真相,此時見馮吉無聲無息地退入隔間,猛然想起那夜自己搜索寢宮的情形。難不成她的女兒此刻也在這里?!

  她忽然間充滿了力氣,起身向隔間沖過去,一把推開了馮吉,便看到隔間內,一個十四五歲的端麗少女正滿面驚愕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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