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兄?是指廢后羅氏所生的大皇子嗎?
青云愕然地看著太子,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印象中,這位大皇子不是已經被楚王妃假借皇后名義送去的毒湯毒死了嗎?難道他沒事?
石明朗臉色也有些古怪,他也知道這件事,按理說大皇子應該跟太子是對頭才是。
而周仕元不知內情,此時更多的是驚奇,他平日可從沒聽說過這位大皇子的消息。在他還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時,廢后羅氏的娘家羅家就以謀逆罪名被繩之于法了,廢后羅氏被打入冷宮后,沒安份幾年,又鬧出了謀害前任太子之事,徹底送了性命,那回連她的親姑母羅太后都被氣得病倒,沒多久就薨了。曾經顯赫一時的羅家從此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就消失在天地間。這件事給所有外戚敲響了警鐘,就連姜家這樣接連出了皇后與王妃的世家高門,都不敢在政事上有出格的表現。
至于大皇子,他一直是以廢后羅氏與羅家的傀儡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的,生母與外家失勢,他就在人前消失了蹤影,有傳聞說他也參與了謀逆,因此皇帝已暗中將他處死,但也有人說皇帝看在骨肉情份上饒了他的性命,卻將他囚禁在某個秘密地點,終生不許出。無論真相如何,大皇子是早已退出政治舞臺的人物了。
此刻太子忽然提到大皇子,實在是件違和的事。大皇子之母廢后羅氏,不是跟當今皇后姜氏是死對頭么?羅氏被廢,就是因為被當場抓住曾派娘家兄弟帶私兵追殺身懷有孕的姜氏,乃是謀害皇嗣的大罪。雖說當時生下來的二皇子早已去世,但皇后姜氏親生的兒子,居然會想到向廢后羅氏之子大皇子救助?
青云知道的內情又更多一些,她知道楚王妃曾經借皇后的名義給大皇子送過毒湯,雖然這件事被皇帝查清楚了,但在大皇子心里。皇后是曾經涉嫌暗殺他的人吧?太子更是占據了他曾經想要坐的皇儲寶座,他能真心幫太子的忙?
事關自己的小命,青云十分嚴肅慎重地問太子:“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你有把握大皇子會幫你?”
太子看了她一眼:“大皇兄對那張椅子早已經死心了,這些年他一直隱居在清涼臺下的清江園,終日醉心于文墨字畫,已經頗有些造詣。父皇曾經暗中帶孤去看過他兩回。他待孤態度很是平和。其實當年之事,他年紀尚小,不過是聽從廢后羅氏的擺布而已,他本人倒是沒那個想法。”
青云有些不信,很想反駁兩句。但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又好象沒什么立場,躊躇了一會兒。只能含糊地勸道:“如今不比平時,要是你出了事,皇上就只剩下他一個兒子了,藩王們又都靠不住,你確定他不會動心嗎?”
太子非常堅定地搖搖頭:“父皇當年有意保下大皇兄的性命,但為絕后患,已經將大皇兄的名字從玉牒上抹去,權當他已死了。更何況。羅家一個人也沒剩下,大皇兄又至今尚未娶正妻,朝中忠于父皇的臣子全都視羅家為敵。他身邊是一點助力都沒有,能動什么心?如今想要造反的是宗室!既是宗室,誰不想坐那張椅子?若叫這些人知道大皇兄還活著。只會殺人滅口。大皇兄心里明白得很,只有父皇平安,他才能平安。若將來……”他頓了頓,“孤繼位登基,也會繼續保他平安的,這也是父皇帶孤去見大皇兄的用意。”
這話說得也有些道理,但青云還是有些不放心。大皇子也許沒想過要爭皇位,但他生母和外家都是死在這件事上的,他心里對皇帝皇后和太子就真的一點怨恨也沒有嗎?至于宗室藩王爭到皇位后會殺他滅口,只要沒人說出他還活著的消息,那些藩王殺誰去?他只要找個機會,帶著財物遠走外地隱居,別人就找不到他了。
不過太子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她再勸也沒用,反而有可能引來他的反感。現在他還不知道她是他同胞親姐姐,只當是個遠房堂姐,還是來歷不大清楚的那種,卻要阻止他去找他的親哥,怎么看都沒有說服力啊!
青云閉了嘴,而老羅則很快地做了決定。他不象苗侍衛,在上位者已經拿定主意的情況下,他不會去勸阻,只會竭盡全力做到最好。更何況,在場的人里頭,只有他對大皇子的情況有些了解,還真有幾分相信太子的話。
他對太子道:“殿下既然信得過大皇子,去清涼臺也未必不是個好選擇。那里也有御衛,而且足有三百人!都是皇上親自挑選出來的,再可靠不過。到時向大皇子借人,讓這三百御衛護送您進宮,想來那些謀逆之人也不敢輕易來犯了!”
原來如此!青云與石明朗二人只覺得豁然開朗。大皇子是被皇帝圈禁在清涼臺的,守護他的三百御衛在忠誠度上自然很靠得住,這跟青云莊園里那二十來個人可不能比,有這三百人保護著,如果造反派還要來攻擊,那可就是紅果果的大戰了!
石明朗忙道:“從這后山出發向北,大約走四五里地就能到達西城江邊。凡是外地運往京城的木材,都是從這條江進城的,沿路貨船無數。我們只需悄悄兒租一條不大顯眼的船,就能混在貨船里順流而下,直達清涼臺山腳的碼頭。”
老羅點點頭:“從碼頭去清江園,也就是二三里的路程罷了,方便得很。那里人來人往的,只要掩飾行藏,追兵想要找到我們也不容易。”
太子看了看他們,原本緊繃的小臉似乎稍稍放松了些,眉間隱隱透出喜色:“到了清江園,找到大皇兄,孤還有一個想法。靠那三百御衛守護著進城,固然穩妥,卻也暴露了這三百人的存在,萬一有人疑心到大皇兄身上,就不好了,也有違父皇希望大皇兄不在世人面前露面的初衷,因此。若不到萬不得已,孤不打算借這三百人。孤想的是,清江園與宮里向來有暗中的聯絡通道,憑清江園的令牌,我們可以暗中從清涼臺附近的城門進入京城,再沿水路坐船進入皇城。外頭的追兵如何能知曉?進了皇城后,事情就好辦了。”
青云頓時眼中一亮:“是了!皇宮前些日子才發生過大火,想要修復房屋的話,自然免不了運送木材進宮的!找這么一艘裝滿了材料的貨船躲著,只要沒有內奸傳信。追兵怎會想到我們在那兒?”
四個人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下都有些雀躍,就連周仕元都想到了。如果是坐船從水路入京,既能掩人耳目,也不用另尋車馬了,只要在上船前掩蓋住行跡就好。此時此刻,那些追兵必然會在從莊園進京的各條道路上守株待兔,誰會想到他們不是直接進京,反而繞道去了清涼臺呢?
石明朗最后還添了一個建議:“到了清涼臺后,若是大皇子有心庇護太子殿下。其實太子殿下可以在清江園住些日子,讓我等進宮向皇上報信。只要皇上知道太子無恙,就能安心處理政事了。而太子殿下與大皇子在一處。又有三百御衛保護,外人也不知您的所在,同樣是穩當之法。”
太子微微怔了怔。低頭思索著,過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斬釘截鐵地道:“孤乃一國儲君!在父皇母后遭遇危險之時,若只想著獨善其身,又有什么臉面占據儲位?!”
青云原本也覺得石明朗的建議很靠譜,也更安全,因此一聽太子這么說就吃了一驚,想要勸兩句,卻看到老羅在給她使眼色。她猶豫了一下,改口道:“還不知道清江園是什么情形呢,不如到了那里看情況再說。”
太子的神色緩和了些,轉向老羅:“苗侍衛行事優柔寡斷,又接連出錯,孤已經無法放心將性命交托給他了。一會兒孤會命苗侍衛將轄下御衛交由你代管,這一路上就拜托了!”
老羅頓時肅然,恭敬行了一個大禮:“臣下領命!”
計劃商量好了,他們就留下周仕元在破屋內執守,隨時報告外頭的情形——在所有御衛當中,他是精神體力都保持得最好的一個了——其他人都返回了地道,然后太子下令讓所有人休息,等待兩個時辰后天將明未明時,再重新出發。
當周仕元下密道報告說時辰差不多了時,青云才淺淺的打了個盹,但覺得精神已經好些了。大家就著冷水吃了些干糧,又整理了一下行裝,尋了些擋雨的物件裝備上了,便準備出發。
這時太子忽然提出,讓苗侍衛將指揮權暫時交給老羅。苗侍衛有些措手不及,整個人都懵了。雖然知道自己犯了錯,已經惹來太子厭棄,但在這種關鍵時期,將重要的指揮權交給別人,那太子的安危又有誰負責呢?
他手下的御衛們都對這個命令有些抗議,紛紛向太子求情,請太子等安全回宮后再處置苗侍衛,讓他有機會將功贖罪。太子聽了冷聲道:“孤幾時說要懲罰他了?他長期駐守行宮,對京城地勢的了解不如羅侍衛清楚,將指揮權暫時交給羅侍衛又如何?難道你們覺得羅侍衛沒資格當你們的頭兒?!他是父皇的御衛隊長,論忠心,論資歷,論武藝,哪一點兒配不上?!”
眾御衛無話可說,苗侍衛也面帶羞愧地讓出了指揮位子。老羅倒是個知人情曉事理的,一點兒架子也沒擺,就這么平平和和地接過位子,沒有趁機貶一貶前任,也沒有囑咐各人需要如何盡忠職守,直接便請太子啟程了。眾人見他識趣,想想平日他為人也不錯,也就老老實實地一個跟著一個走出了密道。
青云落在后面,見那裝兵器的大箱子空了一半,里頭還有根馬鞭,想了想,便拿起來纏到了腰上。
密道外頭,天還未亮起來,仿佛一塊巨大的深藍色幕布遮住了天空,上頭還點綴著朵朵烏云,東方的山頭上,隱隱約約透著一線白。而遠處的莊園內,火光數量已經減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前門附近還有些許,倒是大路上多了來往的火把。大約是追兵已經結束了對莊園的搜索,正想法子在附近的道路上布好耳目,守株待兔。
雨已經停了。地面上滿是泥濘,只勉強可以看見前方的道路。
老羅壓低了聲音:“看起來沒人注意到后山,這是好事。看天色,最多兩刻鐘,天就要亮了,必須趕在兩刻鐘內離開這一帶,才能避免讓他們發現。太子殿下,請恕臣下無禮。”說罷招了石明朗過來囑咐兩句,后者就在太子跟前轉身蹲下了。
太子看了老羅一眼,老羅道:“您這幾日勞累了,只怕體力不足,這一路上還要靠您指路呢,兵貴神速,就讓石侍衛助您一把吧!”
太子只猶豫了兩秒鐘,就非常干脆地扒上了石明朗的背。苗侍衛這才看明白,原來老羅是讓手下的御衛們背著太子走,這樣確實能加快速度。他心中不禁暗暗抱怨,之前逃出行宮時,他也曾勸過太子不必親自走路,讓人背著跑就行了,也省得拖大家后腿,可太子就是不肯聽,怎的老羅只說了兩句話,太子就答應了呢?難道自己就這么不討太子喜歡么?
且不說苗侍衛心里怎么想,青云與太子一行人就這么悄無聲息地下了后山坡,然后轉入小路,直往北面行進。等天亮起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追兵的視線范圍;當烏云重新聚集在一起,趕走了剛剛升起的太陽時,他們已經到達了西城江邊。
皇宮前些日子大火,據說燒毀了幾處宮室,都快過年了,留著那殘垣敗瓦的實在是礙眼得很,早有風聲傳出來,說宮里有意動土,長年在京城做木材買賣的商家都特地增加了訂單,就等著皇帝下旨修宮時,大賺一把,因此西城江邊到處都是從上游、中游漂下來的原木。這些原木會在江邊的木材作坊處進行簡單的初級處理,再由大貨船運進京城,只是近日接連有雨,木材都打濕了,商人們只能讓伙計將這些木料暫時運到大棚里放置一段日子,倒是有些裁切過的木料,經由貨船運往京城去了。京中富貴人家,年下要修房子用木料的本就不少。
周仕元有個叔叔是做木材生意的,他又不為追兵們所知,因此很輕易地透過關系,租到了一艘中等大小的貨船,船上還帶著半艙木料,都是切好的木板,品質一般,但在一般中等人家里常用,非常好賣。這樣的貨船,此刻江上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極容易混過去。老羅非常迅速地帶人上了船,青云與太子走在一起,看著就象是跟家里長輩出來見世面的一對小姐弟,完全沒有引起旁人的懷疑。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船十分順利地駛到了清涼臺下。至此為止,原本在苗侍衛手下的御衛們才知道太子的打算,而他們身后也再沒有出現追兵的影子。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