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七章 執念

  寶云公主為盧太嬪所生,是先帝第二個女兒,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作為宮中唯一的公主養育的,今年十周歲,長得玉雪可愛,從前的性情雖有些驕縱,卻知道分寸,禮數也不缺,因此連太后姜氏也很喜歡。

  青云頭一回與這個妹妹正式見面,是在先帝病重期間,與所有兄弟姐妹們一道跪在龍床前,向先帝起誓,兄弟姐妹之間會永遠相親相愛,絕不生出妄念。

  寶云公主并不知道青云是自己的親姐姐。為防她會將真相泄露給盧太嬪,進而威脅到太后的聲譽,先帝對青云的身世采取的是大眾版本的解釋,只說是溫郡王遺腹女,自小長于鄉野,偶然在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從行宮返回京城的路上,救助了他和他的隨從,并且一路陪同入宮,又對他有救命之恩,因此先帝與太后收她為義女,正式冊封縣主,憐其父母早喪,一直視如己出。寶云公主就把青云當成是干姐姐一般,其實并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不過三年相處下來,青云又對這個妹妹很是照顧,姐妹之間的關系倒還算融洽。

  可惜,當時已經懂事的寶云公主可以與太后的兒女相處融洽,卻不代表在先帝駕崩前才剛出生的四皇子也是如此。寶云公主的同胞親弟弟四皇子福云,是在先帝駕崩前三日出生的。盧太嬪大概是看著先帝的病情越發重,生怕他等不及她腹中胎兒出世就去世了,而如果不能確定她肚子里的是個皇子,先帝又怎會考慮讓她的孩兒繼承大統呢?雖說年紀小了些,但有顧命大臣,又有先帝遺旨,諒太后那心慈手軟的無能之人也不敢違旨的。

  盧太嬪就抱著這個信念,在已經被發現又受罰過一回后,再次使用了偏方催產,以致傷害到了胎兒的健康。四皇子出生時尚不足月,自出娘胎就身體虛弱。先帝得知消息時十分生氣,也加重了病情,在三天后就去世了。

  新皇登基后,盧嬪升級成了太嬪,需得搬離原來的宮室。隨太后遷入慈寧宮宮殿群,但在她堅持下,太后與新皇只好同意四皇子與寶云公主仍歸她撫養。四皇子福云剛出世就被封為靜安王,與長兄清江王同為郡王品階,本是無可厚非的決定。但盧太嬪卻堅信這是新皇在故意打壓她的兒子,若是先帝還在,靜安王少說也能得個親王爵位。還會分得一塊富庶的藩地,哪會象現在這樣,別說藩地了,連個莊子都沒有!此外她還堅信皇帝與太后不會任由靜安王平安長大,一定會下手暗算他,三年來對靜安王的飲食起居可說是謹慎又謹慎,嚴防死守,偏靜安王身體弱。動不動就生病,每次到了盧太嬪嘴里,都是因為受了太后與皇帝暗算才導致的。

  太后與皇帝早就無視她了。橫豎她身為太嬪,輕易不能見外人,而宮里的人以及朝臣們也沒幾個是信她的。就由得她帶著兩個孩子以及親信宮人們在一個獨立的宮院中生活,每日將生的食材送去,由得她們自行煮食。饒是如此,靜安王的身體也始終沒好過,還是常常生病,盧太嬪都快神經衰弱了,卻仍舊堅信,是太后與皇帝使用了讓人無法察覺的毒藥害了他。

  寶云公主年紀雖然只有十歲,卻已經是個懂得思考的人,深覺生母已經有些魔障了。弟弟靜安王分明是因為不足月時出生,又總是窩在房間里不出門,身體才會不好的。盧太嬪對他太過溺愛了,他兩歲以前連腳丫子都沒下過地,盧太嬪又信不過太醫院的人,每回太醫院開的藥,她總是查了又查,還命人將其中她覺得不妥的藥揀出來,才熬給兒子吃,所以靜安王的病總不見好。寶云公主曾經很得先帝寵愛,常常和太子一起被先帝帶在身邊,因此覺得生母養弟弟的方式與先帝撫養其他皇子皇女的方式大不相同,十分不妥。可她這個想法不但得不到盧太嬪的認同,反而還因此受了許多責難,日子越發難熬。

  青云一聽杏兒說,寶云公主悄悄兒來找自己,就知道她是瞞著盧太嬪過來了,忙讓杏兒將人請進來。謝姑姑覺得自己留下有些不合適,便先行回避了。

  寶云公主進來的時候,臉色有些蒼白。她穿著公主常服,卻是春天做的樣式,料子的顏色已經沒那么鮮亮了,而且裙擺稍嫌有些短。她頭上挽著雙鬟,兩邊各裝飾著一圈珍珠,除此之外什么首飾都沒戴。而那兩串珍珠,青云記得是自己過年時送她的禮物,原是太后給的。

  青云忙拉著她坐下:“怎么這時候過來了?身邊也不帶個人。你吃過早飯了嗎?”

  寶云小小聲說:“吃過了。”又道:“奶娘替我看著呢,我說兩句話就要走,要是母嬪知道我過來了,定然又要罰我!”

  青云看著曾經被嬌寵的妹妹變得如今象是受了驚的兔子般,心里有些不好受:“你身邊只有一個奶娘靠得住,也太不方便了,我找機會安排兩個人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你就裝作是偶然看上了,把人帶回去吧,想來盧太嬪不會起疑的。不然你做什么,身邊的宮女都要給盧太嬪報信,這日子還怎么過?”

  寶云苦笑了下:“不中用,但凡不是她從家里帶來的人,她都信不過,那些跟了她十幾年的老人,她平日里無事也要敲打幾下呢。”她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精致的繡花荷包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明日姐姐芳辰,我怕是來不了了,弟弟又犯病了,母嬪不會放我出門的,我只好先把禮物送過來。這是我做的,姐姐別嫌棄。我那宮里,但凡是好些的東西,都是給弟弟準備的,弟弟不要的才能到我跟前,我也不敢拿那些來礙姐姐的眼。我女紅平平,姐姐別見笑。”

  青云接過荷包,發現那料子是上好的,不過應該是舊衣上裁下來的邊角料,繡工確實不怎么樣,但勝在彩色絲線搭配得極好,花樣兒也很新穎。便笑說:“誰說這荷包不好了?瞧這配色,多漂亮呀!多謝妹妹費心。”說罷還立刻戴到了身上。

  寶云見了,小臉上忍不住透出喜色:“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不會嫌棄我的東西!”

  青云拉住她的手:“當然不會嫌棄啦,我很喜歡呢!”

  寶云忽然顫抖了一下,青云發現了。疑惑地問:“怎么了?”寶云勉強笑著搖搖頭:“沒事。”青云皺眉,低頭看向自己握住她的手,忽然發覺了什么,便翻開了她的手心,發現她手掌心事儼然有七八條紅痕。有粗有細,有新有舊,最新的幾條。已經紅腫不堪,想來是自己方才拉住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傷口。

  寶云飛快地抽回手,原想擠出一個笑粉飾太平的,可她太委屈了,沒笑成,反而哭了起來:“青云姐姐,母嬪她打我……”

  青云強壓下心頭的怒氣。回頭叫杏兒去取傷藥來,又仔細檢查寶云手心的傷:“她經常打你嗎?你怎么不跟我們說?太后和皇上還以為她只是對你有些忽視,常常責罵而已。她居然還打你?!”

  寶云扁著嘴抽泣道:“昨兒弟弟又病了,母嬪說,是因為我粗心大意打開了窗戶。讓弟弟吹了冷風的緣故。可眼下才剛入秋不久,重陽都還沒到呢,母嬪就在弟弟屋里燒炭盆了,弟弟喊嗓子干,又說屋子悶得厲害,我才開了一點兒窗戶透透氣的。弟弟的病還不知道是為什么而起的,她就打我……”

  青云聽得又好氣又好笑。秋天就燒炭盆了,還不給開窗戶,盧太嬪是不是嫌兒子命太長了?!她忙道:“你做得對,別說是在秋天,就算是冬天最冷的時候,屋里要是燒了炭盆,就一定得開窗戶通風,至少也要開一條大些的縫兒。否則那炭被燒的時候,會釋放出有毒的氣體,無法排出屋外,人吸進去了是要命的!”

  寶云吃了一驚:“真的么?我奶娘也這么說過,可是母嬪說了,只有下等人用的粗炭、泥炭、柴炭才會有毒,宮里用的銀霜炭,一點兒炭火氣都沒有,是沒毒的。”

  青云嗤笑:“只要是炭,燒了就會有毒,你聽她胡說!”

  寶云又委屈得想哭了:“我既不曾做錯,她為什么要打我……”

  青云哄了她幾句,又替她上了藥,想了想:“你也有十歲了,其實可以搬出來單獨住一個宮的。我替你去跟太后說說。橫豎如今盧太嬪只顧著靜安王了,對你的事一點兒都不上心,都換季了,還任由你穿舊衣裳,想必也不會太過抵觸你搬出去。”

  寶云卻猶豫了,盧太嬪確實對她的生活不大上心,但每日都要吩咐她去照看弟弟,因為她這個親姐姐比宮人要更可靠些,十歲也可以做些活了。如果青云求得太后下旨,她真的舍得離開生母親弟,獨自搬到別宮居住嗎?

  但一想到這幾年受的罪,她身為公主的傲氣就發作了。先帝在時,她是受盡寵愛的天之驕女,如今新帝登基了,太后與新帝也對她不錯,弟弟再尊貴,也不過跟她一樣,憑什么叫她去侍候弟弟?她堂堂皇女,天子親妹,難道是給人做丫頭的么?!

  寶云同意了青云的建議,還提醒道:“我和奶娘走了,母嬪就少了兩個可靠的人手,定然不會輕易同意的。姐姐千萬要幫我多求求太后,別聽母嬪幾句難聽的話,就改了主意。”

  青云點頭:“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頓了頓,忍不住多說兩句:“說實話,盧太嬪的想法實在叫人疑惑,皇上是奉先帝之命得登大寶的,朝中顧命大臣、文官武將,還有宗室里的長輩們,都說他這幾年做得很好,皇位早已坐穩了。盧太嬪到底是為什么會認為,太后與皇上覺得靜安王是個威脅,千方百計要置一個小孩子于死地?”

  寶云苦笑:“我哪里知道母嬪心里在想什么?她平日從不跟我說這些,身邊又沒有什么信得過的……”她忽然停下來,猶豫了一下,“前兒齊王府盧側妃進宮請安時,母嬪倒是與她在屋里密談了整整一個時辰,還命最心腹的宮人守在門外,不許人靠近呢!”

  盧側妃?對了,是盧太嬪的妹妹,齊王的側妃。前日齊王妃蔣氏入宮見太后,提到清江王的婚事,想必把盧側妃也帶來了。她們姐妹倆想說私房話是正常的,但青云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什么私房話用得著把最心腹的宮人都趕出門外?

  寶云看著青云的神色,抿了抿唇。其實她方才撒謊了,她是知道盧太嬪與盧側妃說了什么的。盧側妃勸盧太嬪一定要想辦法養好靜安王的身體,因為皇帝年少,尚未娶妻生子,如果這幾年里出了什么意外,那能繼承皇位的就只有靜安王了。寶云只覺得盧側妃的想法荒謬至極,無奈盧太嬪對此不但十分贊同,還讓盧側妃幫忙打聽,是否有法子對皇帝下手,或是無色無味的毒藥,或是咒殺之術,都可以!

  寶云覺得自己的背上已經滿是冷汗了。盧太嬪有了這種念頭,哪怕她沒成功,一旦暴露出來,包管連性命都保不住,靜安王也不會有前途了。到底是骨肉至親,寶云還是選擇了隱瞞,只是有意提醒太后這邊的人,讓他們多加提防。

  寶云不能待太久,很快就告辭回去了。青云坐在原地想了想,始終覺得不妥,打聽得太后那邊人已經散了,連忙過去把事情告訴了她。

  太后皺了皺眉頭:“盧太嬪又想出什么夭蛾子?這幾年我與皇上夠遷就她的了,她想獨居一宮,我就撥了個單獨的院子給她;她要設小廚房,我也命御膳房每日送食材過去;她從不帶著寶云與靜安王過來給我請安,我也不與她計較。她如今倒是越發張狂起來!寶云雖是她生的,卻也是正兒八經的皇家公主,誰許她私動刑罰的?!叫公主去侍候她兒子,只怕那孩子折了福氣!”

  罵完了,她又抱怨起齊王府來:“這齊王府的正妃與側妃都不靠譜,私下也不知在盤算些什么。青兒,你去赴宴時,好好留意那兩個女人,看她們都在打什么主意!盧側妃日后是再不能進宮了,誰求我都不答應!我不管她跟盧太嬪在算計什么,想要在后宮中搗鬼,她們休想得逞!”

  青云便道:“母后,留著盧太嬪母子在宮里,吃力不討好,還要提防他們干壞事。反正四弟封了王,也有府第在宮外,索性讓他們搬出去得了,就留寶云在宮里。他們自己開府,總不能又埋怨您和皇上給四弟的飯菜下毒了吧?”

  太后嗔了她一眼:“說什么傻話?怎能讓他們到外頭去住?靜安王還小,離不得親娘,若讓盧太嬪跟著出宮,她還年輕呢,萬一鬧出什么閑話,沒得給先帝臉上抹黑!就讓他們在宮里待著吧,只是……”她挑了挑眉,“他們也別想私通外人,攪風攪雨了!”(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