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很快就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皇帝。
雖然沒有明證證明她的猜想是事實,但皇帝是個好弟弟,他從來不會輕視姐姐的想法,于是他用了一種影響非常輕微的方式破壞了楚王太妃的好事。
與虞山侯府是姻親的京衛指揮使司柳鎮撫,在剛升官不到半年的時候,忽然被平級調往富州衛指揮使司,據說是因為富州衛指揮使司的前任鎮撫得急病死了,任上留下了一個十分麻煩的大攤子,不是擁有多年經驗的老資格絕對應付不了,加上他頂頭上司在京城又頗有人脈,還跟虞山侯府有些交情,這才選中了柳鎮撫。如果柳鎮撫能把事情漂漂亮亮地解決掉,將來升官就易如反掌了!
這項調令下達得非常及時,因為柳鎮撫剛剛見過楚王太妃秘密派出的特使,言道楚王太妃看中了他家女兒,想為獨子楚郡王迎娶柳家女為側妃。這可是真真正正的郡王側妃,是有品級的,非一般侍妾可比。哪怕柳鎮撫事先被虞山侯警告過,也不由得心動了。橫豎虞山侯只是說,楚王太妃很可能會借著姻親關系把他們家拉下泥潭,但娶楚王太妃之女為媳,和嫁女給楚郡王為側妃,是完全不同的。連虞山侯都說,楚郡王是個十分穩妥又忠于朝廷的人,絕不會參與什么大逆不道的勾當,若自家女兒成了他的側妃,就會穩穩當當地一直做著側妃,不會有什么風險。退一萬步說,即便楚郡王真的出了事,也不會連累到側妃的娘家,只要柳家沒有參與進去就行了。
柳鎮撫心動了。柳家底子薄,哪怕他有個妹子成了侯爺夫人,也無法跟京中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相比,而他本身才干平平,在底層苦熬了二、三十年。才僅僅升上從五品而已!如果不是答應讓未來的嫡長孫繼承其外祖家的香火,他甚至無法給長子找個有權有勢的好岳家,但如果女兒成了楚郡王側妃,未來再生下一兒半女,柳家的份量就與以往大大不同了!
當然,妹夫虞山侯的警告。他也聽進去了,再三衡量過后,他決定把庶女嫁進楚郡王府去。這么一來,就算楚郡王將來會出事,他要舍棄一個女兒時。也不會太過心疼。
但他的太太卻不是這么想的。柳太太一直旁聽丈夫的嘀咕,知道楚郡王出事的機率不大,如果他這王位坐得穩穩當當的話。那庶女就能做一輩子的郡王側妃,豈不是把她和她親生的嫡女都踩在腳底下了?這叫她如何能忍?!如果真的穩當,那嫁過去的只能是她女兒;如果真有風險,那么哪怕是不跟楚郡王府聯姻,她也不愿意便宜了小妾和庶女!
柳鎮撫為此頭痛不已,夫妻倆一直吵鬧著,恰好在這時候,兵部的調令下來了。因為要急著上任,夫妻倆只能暫且將事情壓下,迅速準備起行囊。但柳鎮撫很希望在上任前就把女兒的親事定下。免得在外任上分心。他太太卻又跟他吵起來,無論如何也要他將嫡女嫁去楚郡王府,至于她原本看好的虞山侯嫡次子。早已被她拋到腦后了。
但調令的事傳開后,楚王太妃就再沒派過人來,柳太太心急,打發人去楚郡王府探口風,楚郡王府那邊卻說,從來沒聽說過什么側妃之事,找上柳家門的,定是騙子!
去柳家提親的,原也是楚王太妃身邊得力的婆子,從前常隨太妃出門,認得她的人不少,楚郡王府卻公然說她是騙子,這里頭的貓膩可就大了。柳太太聽說楚郡王妃日前忽然從城外老王爺與太妃休養的莊上回來了,以為是她心生妒意,故意壞了自家女兒的好事,也不敢多問,但因為家中那眼皮子淺的妾室和庶女先前一度以為后者要做郡王側妃了,隨口嚷嚷了出去,外界隱隱約約地聽到了風聲,流言四起。柳太太發怒了,一邊整治小妾庶女,一邊想辦法將流言壓下去,免得影響親生女兒的名聲。
倒是柳鎮撫臨出京前,虞山侯過府與他一敘,很快就定下了柳家嫡女和虞山侯嫡次子的婚事。柳太太對此不算太滿意,但礙于流言,為了保住女兒的名聲,也只能認了,同時為了確保萬一,也手快腳快地把庶女許給了苑馬寺一個主簿做填房,斷了她攀龍附鳳的路,才心滿意足地為女兒準備起嫁妝來。至于真正被人盯上的那位柳家長媳,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察覺到什么,只顧著跟丈夫恩恩愛愛,偶爾圍觀一下小姑子們的熱鬧。
她不知情,她的父親卻是個明白人。有人警告過他了,他也心領神會,在家裝起病來,同時托了關系,等“病”一好,便也調到京外去了,還小小地升了一級,徹底擺脫了有心人的算計。
現在輪到楚王太妃氣悶了。
她原本在京衛指揮使司安排了兩個人,都是擁有實權的,不知使了多少年的水磨功夫,才收服下來,從來不曾暴露過,就等著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了,誰知去年其中一人因為小過小錯被撤了職,另一人卻如同驚弓之鳥般,擔心自己會惹上禍事,態度變得曖昧起來,不再如過去那般聽話了。楚王太妃一邊繼續在他身上花功夫,一邊尋找其他可以替代的人選。
柳鎮撫升職時,她本來并沒有把人放在眼里,直到他為長子娶到上司的女兒,她才想到這樁婚事可以利用。柳鎮撫頭上的這位指揮僉事,夫妻恩愛,只生有一女,愛若珍寶,誰娶了他的女兒,兩家就等于是一體的,共同進退,同尊共榮。她只要收服柳鎮撫,就等于把他親家也收服了,真真是樁劃算的買賣。原本她只想利用庶女烏云的婚事,先收服了柳鎮撫的親妹虞山侯夫人柳氏,再借其控制柳鎮撫,沒想到虞山侯不上勾,她只能改了主意,暫時犧牲一下兒子,給他娶個側妃回來。可這么一來,倒把兒媳楚郡王妃給得罪了。
楚郡王妃喬氏,自嫁給楚郡王后。幾乎就是專房獨寵的狀態,楚郡王沒有側妃,也沒有正經侍妾,只有兩個通房而已,而且除了正妃所生的嫡子,再無其他兒女。喬氏哪怕感覺到丈夫的冷淡。也不認為自己母子的地位在他登基為帝之前會有什么變化,但如果多了一個官宦人家出身的側妃,那就不一樣了!
她不明白一向看重自己的婆母為什么非要弄個側妃來給自己添堵,哪怕自己一再請求,婆母都不肯退讓。反而嚴厲斥責自己。她一時又氣又委屈,便索性帶著兒子回了京城,不再幫楚王太妃做事了。楚王太妃既失了兒媳的助力。好不容易派出去的心腹又被兒子扣下,丈夫和兒子還聯合起來破壞她的計劃,真真是郁悶得不行!
可無論楚王太妃怎么鬧,老王爺與楚郡王都不肯讓步。他們都是精明人,不會沒有發現京城里那細微的變化。不但楚王太妃盯上的兩名京衛指揮使司武官先后被調走了,曾經被她收買了的那名武官,也因為小錯被貶了官,改任文職。手上再無實權。
不但如此,連京衛指揮使司、五城兵馬使司,以及京城附近幾個衛指揮使司。凡是擁有實際兵權的高級武官都接到了調令,平級輪換,為期三個月。等全部輪換結束,他們回到原本的職位上,起碼要兩年以后了。對外的說辭當然是為了增加各衛之間的交流,但實際上,這些武官一但離開了熟悉的軍隊,即使手中仍有兵權,權威也會大打折扣的,想要利用這些士兵做什么謀反的事,完全是妄想,而等他們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手下的將領士兵也會有所變化。
這證明朝廷已經發覺了楚王太妃的小動作。楚郡王父子都不想再生波瀾了,寧可受楚王太妃埋怨,也要阻止她的計劃。楚王太妃領會到這一點后,卻只是陰陰地笑著,然后便安靜了下來。這不等于她認命了,她早已安排好了一場大戲,就等著看戲呢。哪怕她現在什么都不做,也會有人替她把戲演好的!
青云不知道楚王太妃的想法,她剛剛收到牛輔仁的通知,去年奉她與清江王之命前去打聽關蘊菁身世的人已經回京了,他們不但帶來了關家與蔣家的消息,還把關蘊菁的奶娘也帶了回來。
原來當年蔣家二奶奶臨終前托孤,根本就不是托給了小姑子齊王妃!她們姑嫂多年不和,她哪怕是托給公婆,或是妯娌們,也不會找上齊王妃的。她當初吩咐奶娘,抱著孩子到百里外的臨縣去,關家有族人在那里為官——其實就是那位關經歷,不過當時他只是個小小的縣丞——哪怕是與族人之間的關系不算和睦,她也始終認定關家族人對她的侄女會更加愛護。
可惜蔣二奶奶一死,蔣家急于出京,便草草辦了她的喪事,對她的娘家侄女一行人并沒有特別關照,只是給了奶娘一點銀子做路費。奶娘便帶著孩子,還有一個小丫頭,一個車夫,踏上了前往臨縣的路。不過他們還未出城門,就被齊王妃蔣氏派人追了回去。蔣氏嘴里說著不放心嫂嫂的娘家晚輩,兩眼卻是冰冷的,她擅自命人將車夫和小丫頭遠遠地賣了,強令奶娘帶著孩子住在她的院子里,不許她們離開半步。奶娘起初怕得要死,但后來見她沒有加害之意,才漸漸安下心來。
王府的生活很是富足安逸,奶娘因此失去了警惕心。
當時在齊王妃幽居的院子里,還有一個孕婦,年紀很輕,腹中已有八個月的身孕了。奶娘曾和她說過幾句話,猜出她應該是個丫環出身的,而且很有可能是羅家的丫環。羅家因謀逆而滿門盡滅,卻留下了這個懷孕的丫環,奶娘覺得自己可能是發現了什么重大機密,嚇得不敢再問。
這個丫環很快就生下了一個女兒,然后第二天就死了。奶娘心里還疑惑過,她記得這丫環身體很健壯,生產也非常順利,沒理由會忽然死了的。不過她沒有多說什么。
院中有了兩個女嬰,但因為很少有外人前來,倒是沒什么人發現有異。沒過幾日,蔣二奶奶的娘家侄女,也就是真正的關家女兒,忽然生了急病,齊王妃聲稱那病會過人,連夜派心腹將她和奶娘送出了王府,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們送到了城外的莊子。
是奶娘在路上聽見車夫們議論,說一會兒要送人去亂葬崗,她生了疑心,抱著孩子逃走了,果然看見他們滿山遍野地找人,手里還提著銀晃晃的刀。她嚇破了膽,不敢出來,直到他們放棄離去,她才離開了藏身之處。
她身上只帶了很少的首飾,當了以后,全都用來給孩子治病了,但孩子沒能堅持下去,很快就斷了氣。她匆匆將孩子埋在蔣二奶奶的墳邊,生怕被齊王府的人發現后,會丟了性命,就逃走了。沒有路費,她一路受了許多苦,最后好不容易才乞討回到家鄉,便把孩子的死訊告訴了關家族人。因此關蘊菁在齊王府以關氏世家女自居之事,關家族人根本就不知情。
青云聽完后,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看來我們的猜測沒有錯,關蘊菁真是假冒的,她事實上是羅家的遺腹女!”
一直沉默旁聽的清江王道:“既然弄清楚了她的身份,就早日將她抓起來吧。這大半年里,我們可被她耍得不輕!”關蘊菁既然是羅蘊菁,那她非要嫁給他的理由就很好懂了,這原是羅家女未完成的夙愿,若他真的娶了羅家女為側妃,等她生下孩子,他就可以死了!
兄妹倆迅速將消息報給了皇帝與太后,皇帝派了人手去城外庵堂秘密抓捕關蘊菁,但為了不走漏風聲,他只加派了人手去監視齊郡王妃,沒有先一步將她抓起來。
然而城外傳回來的消息,卻讓他十分意外。
一直以來都在城外庵堂里清修的關蘊菁,不知幾時失蹤了,在庵堂里的,不過是她的替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