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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十一章 天亮

  “哈……哈龖哈哈……哈龖哈……”

  寂靜的大堂中響起低沉而詭異的笑聲,楚王太妃的神情茫然中帶著幾分瘋狂:“為什么……為什么?!我有哪點比不得她?為什么我一生諸事不順,求而不得,而姜淑卿事事比不上我,卻總有人護著她?幫著她?若當初是我入宮為妃,這一切尊榮本該都是我的!她奪走了我的尊榮,奪走了我的兒子,如今,又要奪走我的性命。我都成罪人了,你們還要問我有什么話要說?!”

  青云簡直無語了,這個女人早已偏執成狂,根本說不明白,再跟她糾纏也只是白費功夫罷了。

  太后卻站起身,繞過屏風走了出去。青云訝然,連忙跟上。

  太后看著跪坐在地上的楚王太妃,神情復雜,目光中猶帶幾分怨懟:“姐姐,你說我奪走了你的東西,可我何曾奪過來著?你不過是不甘心罷了!你從小就自負容貌,又得父母疼愛,一心要出人頭地,當年入京選秀,你見應選佳麗無一人能及得上你,便自以為必然中選。可當時廢后羅氏勢大,你素來愛出風頭,她怎能容你?若不是楚王搶先一步,求得賜婚旨意,你運氣好,興許還能落選回鄉,若是運氣不好,不是在選秀結果出來前被羅氏弄死,就是被選入宮后再死在羅氏手中!姜家當年根本就不是羅家對手,若有事,是救不得你的!楚王待你情深義重,為了你。連手足骨肉都可以不顧,你還有什么可不甘心的?!”

  楚王太妃冷笑了聲,神色間滿是嘲意,顯然對太后的話很是不以為然。

  太后沒在意,又繼續道:“我明白,當時你做了楚王妃,不到兩年又生下了嫡長子,也可說是風光得意了,沒法入宮雖然可惜,但也算不了什么。你只是不服氣。為何父親在三年后又將我送去選秀。更不能原諒的是,我居然入選了,位份還不低!你從小就瞧不起我,以為一生都能將我壓在腳下。見我成了人上人。心里怎會甘心?可你只瞧見我的風光。何曾想過我為此受了多少苦?!羅氏在后位上時,后宮中無人敢與她爭先,我家世遠不及她。初進宮時,即使有先帝青眼,也從不敢得罪她,不但如此,我還對太后與羅氏都十分恭敬,甚至做小伏低,象個侍女一般服侍她們!有孕之后,直到三月期滿才敢稟告先帝,以免遭人暗算。若非我處處柔順小心,早就死在宮里了,哪里還能有今日的尊榮?若換了是姐姐,你能在廢后羅氏面前如此低聲下氣么?!”

  “憑什么?!”楚王太妃下意識地就反駁了回來,“羅家不過是暴發,羅氏也是仗著有個姑姑是太后,才能正位中宮的。我即便入宮為妃,比不得她地位尊貴,也是人上之人,憑什么要我象個丫頭似的侍候她?沒得叫人笑話!”

  在場眾人心中都是一陣無語,太后倒是還很平靜:“你瞧,你的性子,壓根兒就沒法在宮中生存,更別說得享高位了。所以我說你,只瞧見了我的尊榮,卻沒想過我也是苦熬過來的。我能做到的事,你未必能做到,如今再說些不可能發生的事,又有什么意思?”

  楚王太妃瞪她:“你這是說我不如你了?!”

  太后噎了一下,但很快就強硬了起來:“沒錯,你不如我!若當年換了是你入宮為妃,即便你不曾因為風芒太過而被廢后羅氏所害,先帝也不會看重你,將你立為中宮皇后的!你早已慣了做最出挑的那一個,眼里半點容不得人,心又狠,若是你做了皇后,宮里的妃嬪哪里還有活路?其他人生的皇子皇女更是性命不保!先帝目光如炬,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她越說,就越覺得自己理直氣壯,連腰桿都挺直了幾分:“我知道家里人常埋怨我,明明與我血緣最親近,我卻不肯提攜娘家,可若不是我做了皇后,姜家也不能有今日之盛。姜氏因我而成了后族,又不曾象羅家一般爭權奪勢,世人皆敬重幾分。若當年入宮的是你,只怕全家都會受了連累!我沒有半點對不起姜家之處,反而是你,害了二房上下!”

  楚王太妃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來了,氣得渾身發抖。她當年若是進宮為妃,只會做得比這個平庸的妹妹更好!她這二十多年一直是這么相信的!太后的話,幾乎將她這四十多年的驕龖傲全都踩在了腳底下,叫她如何能忍?

  她尖叫著“你胡說”,便要向太后撲過去。幸好太后站得離她有一段距離,青云又眼疾手快,趕上前將她擋住了,索性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喝斥道:“你想做什么?太后說得這般清楚明白,你還有什么可不服氣的?就因為你的野心,害死了姜家多少人?還有其他那些無辜的受害者,太醫,穩婆,只怕還有更多我們不知道的!你這樣的女人,也敢做母儀天下的美夢?別笑掉人的大牙了!你以為自己有多聰明?其實蠢得不得了!你今日會落得如此下場,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不信?我就說你給聽好了!”

  青云一手制住楚王太妃雙腕,一手用食指比出數字,一條一條列舉給她聽:“第一,當年你如果沒有將我偷換成自己的兒子,先帝仍舊會除掉羅家,因為羅家謀逆,已經容不得先帝了,先帝一定會先下手為強,就算只有一個兒子,也會留子去母。太后性情溫和,不會加害大皇兄,那等到她成了皇后,再生出皇子時,太子之位也能穩穩當當到手。你依然是深受先帝信任的楚王正妃,有丈夫疼愛,有兩個兒子承歡膝下,等先帝駕崩,皇上年幼,說不定楚王叔就是攝政王了,你們夫妻從此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難道不稱你的心意?!”

  楚王太妃的臉色變了變。

  “第二,當年你偷龍轉鳳之后,若是沒有因為心急自己的兒子遲遲未能獲封為太子,就多此一舉地對大皇兄下了毒手,引發廢后羅氏報復,害死了你兒子,他如今說不定還好端端地活著呢!只要沒人說出他的身世,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嫡皇子,先帝要立皇儲時。還不一樣會立他?可就因為你一時糊涂。他連性命都丟了,你還有臉怪到別人頭上?!”

  楚王太妃的臉色一白,面上痛苦之色一閃而過。

  “第三,你把自己的兒子害死之后。一時不能接受現實。遷怒到別人身上。先殺曹太醫,接著又讓姜九爺將我帶走。就是因為曹太醫死得不明不白,他兒子一路追查。找到了姜九爺的行蹤,從而找到了我,揭發出我的身世,只怕先帝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還有個女兒流落在外呢!要是你當年沒那么心狠,留我在身邊撫養,誰會揭穿這些內幕?這一切難道不是你造成的嗎?!還有第四,要是你沒慫恿楚王叔造反,你今天還是風風光光的楚王妃呢,怎會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明明大好局面,都是被你自己給葬送了,你還覺得自己才智無雙,只要入宮就能呼風喚雨嗎?別笑掉人的大牙了!若不是有楚王叔寵著你,有靖云哥護著你,你早死了!還有臉在這里叫囂個什么勁兒?!”

  楚王太妃身體晃了晃,軟倒在地,嘴中喃喃:“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害死祚云……”

  青云只覺得好笑,說了這半天的話,她居然只惦記著那個早死的小兒子。

  旁邊眾人聽了這些話,倒是在心中暗暗驚懼,想著若是楚王太妃沒有犯下這些錯誤,說不定今日她就真的成事了,幸好幸好,此婦大愚若智,不曾叫她得逞。

  只有徐閣老對青云的態度有些不贊同:“縣主……咳,公主殿下,楚王太妃好歹也是您的長輩,您怎能這般……”

  青云打斷了他的話:“一介罪人,也有資格讓我敬她?!”

  徐閣老閉嘴了。

  太后心中大為暢快,笑著拉起女兒的手:“好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幸好如今惡人有惡報,咱們只等著看她的下場就好!”說到這里,又轉向皇帝:“前些日子皇上不是說要問姜家的意思,看如何處置她么?不知眼下可有回音了?”

  皇帝笑了笑:“已經有了,只等年下祭祖時改了族譜就是。”他看向楚王太妃,神色淡淡地:“姜氏一族公議,都認為姜鳳卿行事惡毒,有負姜家家訓,不配再為姜家女,因此定了要將她出族,今后無論生死病休,都不與姜家相干。其子亦不能再認姜家為舅家。”他頓了頓,補上一句:“姜家二房的男丁也附議。”

  姜家這個決定,卻是連楚郡王也擯棄在外了,趨利避害的意味太濃了些。不過倒也省了許多麻煩。

  楚王太妃對此倒是沒怎么激動,她只是冷冷地笑著,語氣中帶著幾分灰心:“那又如何?我從來就沒指望過姜家能幫上什么忙,一向都是他們在依靠我。”

  太后見狀只能搖頭:“你真是沒救了!”轉身就往后堂走。既然姜家將姜鳳卿出族,那她犯下任何罪行,都不會影響姜家了,她也不必再為這個不再是她姐姐的女人煩心。

  青云扶她回座,小林子快步悄聲進來,湊到皇帝耳邊說了一句話,皇帝便道:“既然楚郡王來了,就讓他進來吧。”

  楚王太妃眼中一亮,直起了身。她就知道!這個兒子不會棄她不顧的,在這時候跑來,必定是要為她求情!

  楚郡王走進來時,腳步還帶著幾分虛弱,撲通一聲就跪在堂下,離楚王太妃足有三米以上的距離,說話的聲音也有此顫抖:“回稟皇上,臣父已經醒了。太醫說,臣父此番受傷,元氣大損,只怕有礙天年……”

  皇帝微驚,隨即溫和地安撫道:“堂兄請起。堂兄不必擔憂,事情朕都已經知道了,楚王叔與堂兄此番都受驚了。楚王叔身子不好,只管安心休養。”

  楚郡王含淚道:“臣謝皇上隆恩。只是此番變故,臣父子皆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臣父方才清醒時,曾囑咐臣前來將事情說清楚。先前因臣母有錯,臣父子二人領旨將她帶回禁足,過后聽聞京中流言,才知道臣母早有謀劃,臣父一怒之下前去尋臣母理論,卻不料被臣母擊傷。臣母更因此而以臣父性命威逼于臣,強要臣依她吩咐行事。臣雖不愿。無奈為臣父性命著想。只能屈從……”

  楚王太妃聽到這里,已經忍不住大聲罵了:“逆子!你這個逆子!你們父子倆都不是好東西!我這般嘔心瀝血,為的是誰?還不是為了你們的榮華富貴?!你們不幫我就算了,還三番四次壞我好事。如今又將事情都怪到我頭上。你們怎么不早點去死呢?!”

  楚郡王頓了一頓。沒有理會,只繼續道:“臣父有言,夫妻二十余載。直至如今才知道,夫妻情份不過是浮云。只因有他,才有臣母的癡心妄想,故而自認有罪,實無臉面去見祖宗父兄。今日能做的,只有寫一封休書,求皇上許可,將臣母逐出宗室,生生世世,不再是皇家婦,也省得她到死也依舊存有妄想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上頭布滿了暗紅色的字跡,卻是一封血書。

  小林子趕緊雙手接下,轉呈給皇帝。

  楚王太妃早已呆住了。她根本就不敢相信,那個對她癡心一片的男人,原來也會有休棄她的那一日。那她……那她該如何是好?姜家已經不要她了,夫家也不要她,她即使今日死在宗人府,將來也是個孤魂野鬼,那豈不是比廢后羅氏都要可憐?只怕連過去被她拋棄的丫頭魏紅綃、張碧羅,都比她強!

  她的眼淚一下就迸出來了,撲過去抱住兒子:“靖兒,靖兒!我知道你和你父王只是一直氣憤,你們不會那么恨心的,對不對?對不對?!”

  楚郡王沒有看她:“母親,別再說你是一心為了我們的話了。你眼里看到的,只有那個后座罷了。父王,我,還有那死去的弟弟,都不過是你的棋子而已。你心里不念夫妻骨肉情份,今日也別怪父王與我。因為你犯下的罪孽,我們父子二人余生都要為此贖罪呢!”

  楚王太妃呆呆地看著他,似乎有些沒聽明白,但皇帝沒有給她更多的空間,只是揮了揮手,便有御衛進門將她拖了出去。

  她被拖出門外后,忽然大力掙扎起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怎么能這么狠心?他明明對我發過誓的!他明明——”話音未落,不知從何處射來一支利箭,正中她的胸口,穿過她的身體,將她牢牢地釘在宗人府前堂大院的地面上。

  石明倫高聲喝問:“什么人?!”便帶著御衛循著箭射來的方向追了過去。大堂中一陣騷動,老臣們都慌了一下。楚郡王則盯著母親的尸體發起了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沒過多久,石明倫來報:“皇上,是那逃走的羅家死士最龖后一人下的手。刺客已被御衛拿住,當場格殺了。”

  皇帝定了定神,點頭表示知道了,吩咐下去:“將罪人尸體交還給楚郡王安葬了吧。”楚郡王眼圈一紅,重重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

  楚王太妃死了。

  青云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只覺得有些不真實。她跟太后對望一眼,都有些茫然。

  皇帝走過來道:“天快亮了。母后與皇姐一夜辛苦,還是早些回宮歇息去吧?這里有朕呢。只剩下幾個罪人同伙,有個還是皇姐從前的丫頭,都只是旁支末節,問清楚案情就都處置了,不必再勞太后與皇姐費心。”

  青云怔了怔,她的丫頭?是誰?但太后覺得累了,無言地點了點頭,就扶著她往外走,青云也就將此事丟開,不再過問。橫豎跟楚王太妃勾搭上的,都不是好人。南陽王與諸老臣連忙下跪恭送。這回徐閣老的臉就不再象來時那么黑了。

  太后上馬車時,忽然對青云說了一句話:“曹化那本日志……我記得是在曹家人手里,曹玦明小時候就是依那個給我下溫補方子的。怎么李中道卻說,那本日志是在太醫院呢?”

  青云愣了愣。這是怎么一回事?

  石明倫過來了,要親自將馬車送出大門去。他低聲對青云提了一提:“曹秀才在廂房那頭呢。今夜之事,真是多虧了他。”

  青云訝然,忙望向他所指的方向,只見曹玦明正坐在廂房窗邊,抬頭沖她微笑。

  難道說,曹玦明聽到了風聲,找石明倫幫忙混了進來,然后拿那本日志為太后與她解圍嗎?李中道忽然改了口風,會不會也跟他有關系?

  太后也瞧見了曹玦明,心下微動,臉色卻已緩和了許多。

  青云沖著曹玦明露出了一個微笑,忽然看見一抹光線落在他臉上,心下一動。兩人齊齊朝東邊天空望去,只見深藍的天邊不知幾時出現了一抹白。

  原來是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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