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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節假寒

  袁裕業非常孝順。

  大哥和二哥因為生意,過了正月十五就去了陜西。

  家里只有他和父親。

  而他的父親,是個不管事的性格。

  母親病倒之后,袁裕業自己尋了些藥書看。

  雖然只看了兩天,卻也熟記了些溫病和傷寒的藥。

  生石膏的藥性,正好在他熟記范圍之內。

  他并不知道是顧瑾之開了這方子,只是知道母親怕冷,卻開大涼之物,嚇了一跳。又想起那位李大夫的藥,讓他母親的病越來越奇怪,他心里對那位李大夫已經有了不滿。

  再看到生石膏,他就一頭腦門子怒意。

  此刻聽了妻子的話,他愣住。

  繼而,他連連給顧瑾之賠禮道歉:“……我無心之過,七妹不要怪罪!”

  他連作揖兩次。

  宋盼兒開始因為他叫嚷心里有點不痛快,此刻又見他是誤會,態度又誠懇,氣就消了。

  而顧瑾之知道世人對袁太太這病容易誤解。

  袁太太這病,中醫上叫“真熱假寒”。

  人們肉眼之能看到寒,又知道寒熱相博,斷乎不能想到熱毒存體,阻礙了身子的氣機,反而生出寒相來。

  顧瑾之也起身,給袁裕業還禮:“原是沒有說清楚的……”她又把袁太太的病因,跟袁裕業解釋了一通。

  顧珊之見顧瑾之沒有生氣,心里好稍微踏實了點。

  袁裕業見她說得很有道理,又想起她的神奇名聲。心里就信了六成。

  他又給宋盼兒和顧瑾之道歉了一遍,自己拿了藥方,出去抓藥。

  宋盼兒坐了一會兒,等身上的汗收去了些。才帶著顧瑾之告辭。

  四姑娘很舍不得她們走,苦留她們吃飯。

  娘家不來接,她不能自己回去。雖然在娘家跟宋盼兒和顧瑾之也不親,可到了婆家這里。就想和娘家嬸嬸妹妹說說話兒。

  那邊里屋,袁太太也吩咐丫鬟出來留宋盼兒和顧瑾之。

  顧瑾之就對母親道:“娘,咱們要不就吃了飯再回去吧?我正好看看親家太太喝了藥的情況。”

  宋盼兒看四姑娘一臉的期盼,心里倏然有點軟。

  她就答應了。

  大奶奶忙親自去廚下備飯。

  宋盼兒和顧瑾之也移步到了花廳說話。

  二奶奶陪坐在一旁。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袁裕業就將藥買了回來,吩咐丫鬟去熬藥。

  二奶奶忙起身,親自去熬,正好留下顧珊之和宋盼兒母女說點體己話。

  “……三爺他方才,也是擔心婆婆。話說得有點不妥。三嬸別往心里去。”顧珊之仍想起袁裕業進門前氣勢洶洶的態度。又給宋盼兒賠禮道歉。

  她知道宋盼兒愛記仇。

  宋盼兒就哭笑不得。

  “你三嬸就這樣小氣嗎?”宋盼兒道,“姑爺道歉的話說了一籮筐,你又來了!”

  顧珊之心頭微安。

  正說著。袁裕業進了花廳,又給宋盼兒行禮。

  他問了顧家人的安。又跟宋盼兒寒暄了幾句。

  宋盼兒問他:“姑爺如今在做些什么?”

  “在讀書。”袁裕業道,“二月份的春闈,我也要下場去試試……”

  宋盼兒這才知道他是個舉人。

  她和二房不合,自己未來的女婿又是王爺,根沒法子比較,所以她也懶得去打聽四姑爺到底什么人品模樣。

  如今再看袁裕業,生的一表人才,還是個舉人。

  宋盼兒就覺得顧珊之賺大了。

  “姑爺定會金榜題名的。”宋盼兒說了句客氣話。

  袁裕業道謝。

  又說了些家里的瑣事。

  最后,袁裕業才問顧瑾之:“七妹,家慈的病,熱邪是從何而來的?我們知道了,以后也多加防范。”

  這等寒天凍地的,的確難有熱邪。

  所以大夫看到袁太太又是那般寒冷,自然以為是陽虛。

  “我瞧袁太太的面相,豐腴白皙,氣血旺盛,平日里是不是愛吃羊肉或者乳羊羹?”顧瑾之道。

  袁裕業恍然。

  羊肉乃是溫燥滋補之物。

  去年開春的時候,袁太太也是染了風寒。

  大夫說袁太太有點虛,而且體內寒濕,需要用溫燥之物驅寒,羊肉最好。

  吃了幾頓,袁太太居然上癮了,偏愛羊肉的膻味兒。

  豬肉、雞肉也不愛吃了。

  袁家也不是吃不起的。

  于是,去年一年,從春上到冬四季,總少不得羊肉,連秋燥的時候,袁太太也有隔三五日吃上一回。

  有時候做羹,有時候熬汁下面,有時候燉炒,每天都不帶重樣的,做給袁太太用。

  “滋補之物,原是補氣養虛的,可不能過量。咱們也不是那草原的游牧百姓,他們是吃習慣了,咱們可不行。像親家太太這樣,平日里不做重活,滋養之物消化不盡,全在身體里,反而給身子添了負擔。”顧瑾之聽了袁裕業的話,道,“她這是熱邪久積且深,而且最近定是地炕燒的暖和了,又有外溫入侵,才引發得如此……”

  袁裕業聽到她能一口斷定袁太太的飲食,心里早已信了九成。

  如今又這樣一分析,就十成信了。

  他又起身給顧瑾之作揖:“家慈性命,這次全依仗了七妹。多謝七妹。我方才進門,也是無心叫嚷。”

  顧瑾之笑了笑,道:“姐夫客氣了。”

  說了會兒話,大奶奶親自來請用膳。

  吃了飯,宋盼兒才帶了顧瑾之回家。

  雪已經停了,馬車仍是慢悠悠的,回到了元寶胡同。

  到了家。天色微黯。

  宋媽媽以為她們怎么了,正提心吊膽。

  看到回來,就忙問:“怎么這個時辰才回來?”

  “袁太太重病,咱們撞上了。總不能轉身就走。”宋盼兒笑著解釋,“這不,給她看了一回病。珊姐兒又苦留吃飯,姑爺又有話說。才耽誤到現在呢。”

  然后想了想,問宋媽媽,“下個月初九,是不是春闈啊?咱們家三爺,還準備去考嗎?”

  宋媽媽就笑。

  三爺那樣子,讀書都是逼著自己的。

  如今得了爵位,聽說書都丟了,哪里去考呢?

  晚上顧延臻進來吃飯,宋盼兒又拿這話問他:“四姑爺也要下場。您還去不去?要是去的話。咱們也得告訴親戚一聲。將來金榜題名,親戚們也好送禮來……”

  顧延臻就咳了咳。

  他上次被大哥顧延韜氣了一回,的確是重新把書翻出來看了。

  可是沒那心境了。

  看了幾頁。就毫無興趣,把書又丟在一旁。

  宋盼兒是明知故意。把顧延臻扎面紅耳赤。

  他道:“萬一考不中,還不如四姑爺,豈不是鬧大了笑話?天又這樣冷,我還是算了的。”

  宋盼兒就抿唇笑。

  顧延臻被她笑得很不好意思。

  晚飯,顧瑾之沒有在這里吃,她去了外院陪老爺子吃。

  宋盼兒又疑惑:“瑾姐兒這些日子,除了早膳,整日都在老太爺那邊。這是怎么了?”

  “怕是又添了書給瑾姐兒看吧。”顧延臻也不知道,就胡亂猜測。

  朱仲鈞總是跟著顧瑾之。

  顧瑾之到哪里吃飯,他就跟去哪里。

  外頭老爺子的書房那邊,也在吃飯。

  顧瑾之就將今日袁太太的醫案,說給了老爺子聽。

  老爺子筷子頓了頓。

  最后他道:“這個醫案解得好!等袁太太痊愈,你復診之后,做個醫案保存下來吧。真熱假寒的癥狀,我從前也碰到了一例,當時也給治錯了。那戶人家還挺好,錯了又讓我改了。寒熱兩相沖突,他們也信了我,而后就痊愈。”

  顧瑾之點頭。

  像這種真熱假寒之癥,比較容易就看錯了。

  這樣息脈非常精準,才敢斷言是假寒。

  顧瑾之的脈息,只怕不在老爺子之下。

  老爺子心里想了想,還是什么也沒問。

  吃了飯,老爺子拿出一個小匣子給顧瑾之,對她道:“你將這個,交給你爹爹,讓他去城西僻靜的街上,租見鋪子,租一年。再添置好藥柜,請兩個伙計,一個掌柜的,再聘個坐堂先生。我說了要傳授你顧氏祖業,需得用實例,否則無法相傳……”

  顧瑾之道是。

  她打開匣子一看,里頭都是一千兩一張的銀票,大約有二十來張。

  說了會兒話,顧瑾之回了內院。

  朱仲鈞送她到二門口,捏了捏她的手,道:“晚安!”

  顧瑾之笑,沒回答,轉身進了內院。

  第二天,她將匣子給宋盼兒,又把老爺子的話,說給了宋盼兒聽。

  宋盼兒嚇了一跳:“讓你去問診?你個姑娘家,拋頭露面,京里那些人,吐沫還不淹死你?老爺子是怎么想的?我去問問。”

  宋盼兒拉住了她。

  她抿了抿唇,才道:“祖父說,他陽壽將盡……”

  話說出口,她的聲音就開始發澀。

  宋盼兒愣住。

  “胡說八道,老爺子精神矍鑠,好得很,哪里來的陽壽將盡?”宋盼兒道。她雖然說得很肯定,聲音卻有點飄。

  老爺子和顧瑾之的醫術,宋盼兒知道。

  他們倆說老爺子陽壽將盡,自然有九成真。

  只是一時間叫人難以接受。

  “娘……”顧瑾之拉住了母親的手,“祖父的醫術,現在傳給誰都來不及了,只有我先接著。顧家的醫術,不能就此斷了。我扮成小子就好,這件事沒得商量了……”

  宋盼兒心里倏然就涌起了酸楚。

  她眼睛有點濕。

  “是得了什么病嗎?”她問顧瑾之,“不能治嗎?”

  生老病死,是個循環的過程。

  人體的機能到了用盡的一天,什么藥物也起不來作用。

  “不是病……”顧瑾之聲音也是濕濕的。

  宋盼兒捧著這小匣子,一時間愣怔再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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