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之當晚就歇在顧家。
晚些時候,宋盼兒也問顧瑾之:“王爺等會兒過來用晚膳嗎?”
朱仲鈞現在不像從前了。他從前整日圍著顧瑾之轉。
“他應該不用。”顧瑾之道,“他出城了,今夜不回來……”
宋盼兒頓時緊張。
她沒有當著眾人問朱仲鈞去了哪里,笑笑掩飾過去。
晚膳后,宋盼兒和顧瑾之母女倆歇下,她才問顧瑾之:“王爺可是又去找那些余孽了?”
宋盼兒怕朱仲鈞不甘心,又去找那些余孽報仇。
上次朱仲鈞受傷,顧瑾之告訴宋盼兒,朱仲鈞是去找綁架顧瑾之的余孽了,遭受伏擊。宋盼兒有過懷疑,最終還是相信了女兒的說辭。
如今朱仲鈞出城,宋盼兒立馬聯想到了上次的事情。
“不是。”顧瑾之笑起來,“娘,王爺現在又不傻。他明知對方有了防備,豈會輕易出手?他是怕路上有事,提前去打點好。等我們啟程的時候,能保一路順風。”
這是怕路上有事,傷了顧瑾之。
宋盼兒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女婿這么有心,她是挺高興的。
可轉念一想,過不了幾日,自己唯一的閨女就要離京,心里一陣刺痛。
她輕輕拉了顧瑾之的手,在顧瑾之手背輕輕摩挲,半晌嘆了口氣。
顧瑾之也沉默無言。
這份難舍之情。她也有。所以,語言是蒼白的,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分開的痛,她和母親都要承受。
顧瑾之反握住了母親的手。
母女倆沉默起來。
過了片刻,顧瑾之先打破了沉默。她對宋盼兒道:“娘,我到了廬州安定下來,定會時常給您寫信……”
宋盼兒嗯了一聲。
這話顧瑾之已經說過好幾遍了。
除了這句,似乎旁的話更不足以安慰宋盼兒。
宋盼兒也沒有點破,任由顧瑾之重復了一遍又一遍。
“……娘,二表哥這些日子念書刻苦么?”顧瑾之轉移話題。不想再提令人傷感的離別。
宋盼兒就笑了笑。道:“他從小念書就不用蠻力。過年的時候,他跟著我們去老宅拜年。你三哥帶著他到處逛逛,他就和你三哥混熟了。上元節還跟你三哥出去玩了一夜。”
“這是好事。”顧瑾之道,“二表哥只怕是十拿九穩。才敢這么玩。應該能中進士。”
“誰知道呢?”宋盼兒道。“打小他就主意多。愛玩。你還記得那時候他總逛廟會,買了好些玩意兒么?”
顧瑾之當然記得。
宋言昭自幼念書上就不及大表哥用心。
可他一帆風順,走到了今日。反而是大表哥名落孫山。
要是擱在后世,宋言昭應該屬于學霸類型的。隨便看看書,都能超越大部分的人。
顧瑾之想起前世的朱仲鈞,他學東西也很快,成績好。而顧瑾之除了學醫天賦,其他方面皆平平……
“……他現在仍是愛玩。”顧瑾之笑道。
宋盼兒也笑。
母女倆說了一會兒宋言昭,顧瑾之就想起顧琇之和顧煊之。
“琇哥兒今年也要去考秀才吧?”顧瑾之問宋盼兒,“煊哥兒呢,尤先生怎么說?”
尤先生是家里替煊哥兒和琇哥兒請的坐堂先生。后來琇哥兒去了嵩山書院念書,尤先生就只教煊哥兒一個人。
顧瑾之聽宋盼兒和顧延臻的意思,是想把煊哥兒一路的求學都交給尤先生,不準備送煊哥兒出去念書的。
“煊哥兒才多大啊?”宋盼兒笑道,“他還有多等幾年。琇哥兒……”提到琇哥兒,宋盼兒語氣頓時就冷了七八分,“他的事,他自己做主。你爹替他打算著,哪里輪得到我操心?”
顧瑾之自悔失言,惹了母親不高興,就不敢再多提琇哥兒。
她微微沉默了下,想著接什么話,才能彌補幾分。
宋盼兒卻先開口,道:“瑾姐兒,你是不是想,都這么多年過去了,洪姨娘也送到了莊子上,娘還這么不喜歡琇哥兒,沒有度量?”
顧瑾之忙道:“沒有啊,娘,我并未這么想……”
她沒有說完,宋盼兒又笑了,打斷了顧瑾之的話,道:“哪怕到我死,我都不會喜歡琇哥兒和洪蓮。你還年輕,不知道這種滋味。”
“是我不好,我不該說起琇哥兒,惹娘不高興。”顧瑾之道,“我也不喜歡琇哥兒。娘不喜歡的人,我都不喜歡。”
宋盼兒笑。
她這次的笑容,開懷了不少。
雖然她知道顧瑾之說的是假話。
琇哥兒和煊哥兒一樣,愛粘著顧瑾之。顧瑾之可能不喜歡洪蓮,卻對琇哥兒沒有惡感,這點宋盼兒知道。
她也沒想把自己的喜惡強加在孩子身上。她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情告訴顧瑾之。作為她的女兒,顧瑾之應該知道她的真實感受。
顧瑾之沒有勸宋盼兒想開些,也沒有說都過去這么久之類的廢話,只是立馬表態娘討厭的,她也討厭,讓宋盼兒心里暖暖的。
女兒果然最貼心。
顧瑾之的反應,宋盼兒很滿意。
越是這樣,宋盼兒就越舍不得顧瑾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就到了子時。
錯過了覺頭,宋盼兒睡不著了。
顧瑾之卻越發沒精神。她的語速漸漸緩慢,好似在強撐著。
宋盼兒不再言語。
顧瑾之的呼吸很快就均勻起來,她睡熟了。
宋盼兒不禁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
她小時候的模樣。宋盼兒漸漸忘卻了,被她現在的模樣取代。
幾個孩子里,宋盼兒替顧瑾之操心是最多的。這孩子從小就不愛說話,那時候總擔心她是個傻子。
不知不覺,都嫁了人。
宋盼兒眼眶微紅。
她一夜沒睡。
第二天,顧瑾之早早起床。
母親還在睡,她沒有驚動母親,輕手輕腳下了床,去凈房洗漱。
等顧瑾之洗漱好了,宋盼兒也醒了。
“娘。上午沒事。我出去走走。”顧瑾之對母親道,“去給姜昕和秦叔叔道個別。”
宋盼兒昨晚沒睡好,沒精打采的,隨口道:“去吧……”
顧瑾之道是。
用了早膳。顧瑾之就帶著侍衛和司箋出門了。
她先去了姜家。
姜家在粉墻、修葺屋頂。外院有點亂。
看這樣子。姜侯爺快要到京城了。
聽說顧瑾之來了,姜夫人和姜昕都來迎接她。
顧瑾之笑著給姜夫人行禮。
姜夫人還了禮,把顧瑾之往里頭迎。跟她解釋:“再過幾日,我們家侯爺就要到京城了,家里這幾日都忙得緊……”
“我沒打擾您吧?”顧瑾之忙問。
“哪里話?”姜夫人道,“到處亂糟糟的,我還怕您嫌棄呢。公主聽說您來了,讓您到她跟前說話。”
顧瑾之點頭。
姜夫人就直接把顧瑾之請到了大長公主的院子。
“……二十日就要離京,已經定了。”顧瑾之對大長公主道,“以后不能常給您請安了。不過萬幸,您氣色好,也用不著我。”
公主笑,拉了顧瑾之的手,道:“有你給我作伴,自然是最好不過的。這么些年,沒人比你們更貼心的了,我可是一刻也離不得你。可規矩就是這樣,咱們也沒法兒。我只怕總記掛你。”
“我也記掛您。”顧瑾之道。
和大長公主說了一會兒客氣話,家里管事的媽媽不時進來稟事,顧瑾之知道她們忙,就道:“我等會兒還要去趟秦太醫家,跟他告個別。我和姜昕說幾句體己話……”
“去吧去吧。”大長公主也沒有虛留顧瑾之。
姜昕就起身,和顧瑾之一起離開,往姜昕的院子去了。
路上,好幾株迎春花樹已經嫩黃怒放。庭院的墻壁皆是剛剛粉刷過的,處處透著生機勃勃,讓人心生希冀。
顧瑾之問姜昕:“你爹什么時候到京?”
“初十收到信,說已經過了安徽。”姜昕道,“左不過這幾日吧。”
顧瑾之笑。
“你父親很厲害。”顧瑾之道。
“嗯。”姜昕也笑,很是驕傲。
顧瑾之和她說了會兒話,就起身告辭,去了秦申四那邊。
她親自和秦申四作辭。
秦申四拿了好些藥材送她。
顧瑾之沒有客套,都叫司箋搬到了馬車上。
她還在秦申四家里吃了頓飯。
顧瑾之第一次在秦申四家里吃飯。
秦太太是個特別溫和又寬和的女人,她讓顧瑾之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一頓飯吃得很舒服。
午膳后,顧瑾之瞧著時辰尚早,就去了趟老宅,和大伯、大伯母也作辭。
等她從老宅回來,已經快黃昏。
她在顧家大門口,正好遇上了回城的朱仲鈞。
朱仲鈞一臉的高興。
他把事情安排好了五成。
晚上歇息的時候,顧瑾之把元平侯姜梁即將凱旋到京的事,說給了朱仲鈞聽。
“孫柯也該回來了。”朱仲鈞笑道。
孫柯是朱仲鈞...推薦的侍衛。
顧瑾之也笑。
姜梁凱旋回朝,是件大喜事。
朱仲鈞卻沉默想了想。
顧瑾之見他表情突然嚴肅,就問他:“怎么了?”
“有些事要改變。”朱仲鈞道,“姜梁回京是大事,他功不可沒,肯定要賞賜他的。皇帝既要恩賞他,也有更加防備他。京里不可能沒事的。”
顧瑾之蹙了蹙眉。
朱仲鈞的政治敏感度是非常高的。
到了第二天,他們就聽聞,錦衣衛指揮同知張道坤死在詔獄里。
他入獄小半年了,譚宥肯定早想弄死他的,他卻活到了現在。如今剛剛聽聞姜梁要回朝,張道坤就死了。
這些,都是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