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塵萬丈,若閑庭飛絮,裊裊飄墜。
顧瑾之乘坐了馬車,到了禧平侯府。
大伯早年被封了禧平侯,直到祖父除服才另選邸址,蓋了如今這處宅子。
顧瑾之的馬車,在大門口停下。
大雪繚繞,門口卻掃清得干干凈凈,幾個小廝忙碌不停。
大門外,兩只威嚴肅穆的石獅靜靜矗立,冰涼陰沉,卻不染一塵。
朱紅色的楹柱,支撐著門檐,顏色鮮亮,預示著主人家的興旺繁華。
檐下的大門,顏色嶄新,金黃門鈸倒扣,竟隱約有璀璨的光。
顧瑾之的馬車停下來,隨行的丫鬟替她撐傘。
門口已經停靠了幾輛馬車。
來給大伯拜年的人,絡繹不絕。
門口迎客送客的小廝們,皆是綢布衣衫,光鮮整齊。
顧瑾之的侍衛,上前報了身份,小廝們便熱情迎上來,讓顧瑾之往里請。二門上的小廝,早已進去稟告大夫人和大奶奶林蔓菁。
大門到垂花門的一路,不停有婆子在掃雪。
有人客人進出。
來往的人,顧瑾之都不太認識,只是微微點頭含笑。
客人也是同樣如此。
顧瑾之由隨行的丫鬟撐了傘,慢慢往里走。
等顧瑾之走到垂花門口時,大夫人和大奶奶已經到了。
幾年不見,陡然重逢。大家看彼此的眉眼,都有幾分陌生。
顧瑾之先給大夫人行了禮。
大奶奶要給顧瑾之行禮,被顧瑾之快一步扶住,笑道:“這是家里,我回了家,就是顧家的姑奶奶。只要小姑子給嫂子行禮的,沒有受嫂子禮的道理,大嫂快別如此......”
她快語說完,不等大奶奶反應,就半蹲著給大奶奶行了福禮。
大夫人順勢攙扶起了顧瑾之。笑道:“瑾姐兒還是這么著。自己客氣,反而說別人生疏,跟小時候一樣......”
顧瑾之笑。
一行人就往大夫人的正院上房去。
大夫人和大奶奶都豐腴了幾分,面色白皙。歲月的紋路并不明顯。好似這幾年。光陰并未從她們身上碾過。她們仍保持著年輕光潔的肌膚......
顧瑾之看著,心里是高興的。
家里人過得好,她也歡喜。
上房的東次間。燒著地龍,溫暖如春。
墻角一盆臘梅,幽香暗送。
大夫人起居宴息處的東次間,有好幾個小女孩子,等在那里。
等她們進來,幾個孩子都站起身。
顧瑾之訝然看著她們。
為首的女孩子,十一二歲模樣,半大的姑娘,高挑個子,穿著銀紅色緙絲長襖,梳了雙髻,眸子似墨色寶石,流轉著璀璨的光芒,有點羞赧往后躲了躲,卻仍偷偷看顧瑾之。
她長得很像大奶奶林蔓菁。
其他的三個孩子,最小三四歲的模樣。
顧瑾之和大夫人坐下,大嫂幫著端了茶水,就給顧瑾之介紹這幾個女孩子:“這是惜姐兒,這是怋姐兒......”
這四個女孩子,都是大嫂的女兒。
顧瑾之還在京城的時候,惜姐兒和怋姐兒已經出生。而后這七年,大奶奶又替顧辰之生了三個女兒,一共五個女兒。
最小的不過十八個月,沒有抱來。
老大顧惜,比顧瑾之那兩個雙胞胎弟弟還要大一歲多,今年已經十二。她已經發育,有大姑娘的模樣,亭亭玉立,容貌秀美。
她有點害羞,不夠世故大方,卻保留了小姑娘的純真,顧瑾之看著很有好感。
大奶奶介紹完之后,顧惜姊妹都羞赧笑著,都不敢主動和顧瑾之搭腔。
大奶奶就問顧惜:“還記得七姑姑嗎?”
惜姐兒羞澀微笑,低聲又叫了句七姑,說她記得。
顧瑾之從懷里拿了四個荷包,賞賜給孩子們。
孩子們接了荷包,紛紛給顧瑾之道謝,很知禮。
大奶奶就讓孩子們都出去:“帶著妹妹們回去吧,下次有空再去七姑家玩......”
顧惜道是,把老四牽在手里,帶著 屋子里頓時就空曠不少。
顧瑾之對大夫人道:“......瞧著您的氣色,比我當年離京時還要好。”
大夫人笑,道:“你大哥自己開了藥鋪,經常給我們弄些滋補的藥茶,要我和你大嫂每日喝著,這些年也沒斷過。氣色是好了些,身子也舒泰。”
顧瑾之就看了眼大嫂。
大嫂氣色也好,肌膚雪白透紅,吹彈可破。她略施薄粉,顏色就很艷麗了。
顧瑾之笑,順勢問起了大哥:“大哥今日不在家?他藥鋪如今怎樣?”
“他哪有空閑在家?他拿了一半的內廷供奉,宮里的藥,大部分都是他供應的。”大夫人笑道,“你大伯嫌棄他是低等營生,總讓他把鋪子關了。是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說顧家的藥最好,她老人家的病,只服顧家的藥,這才開到了今日。要不是宮廷供奉,咱們家拆了也不夠你大哥敗的......”
“大哥敗家?”顧瑾之笑,“這京里的衙內,屬我大哥最上進出息了,怎么說敗家?大伯母這話,我都替大哥委屈......”
“你不知曉這里頭的緣故。”大夫人笑盈盈的,雖然說顧辰之敗家,語氣里卻是很欣慰驕傲,“他那鋪子,只要是窮苦人看病,他是不要人家診資的。
且不說免了診金,他給窮人散藥。看人家生計艱難,他還有補貼幾錢銀子。一年到頭。沒什么進益。要不是宮里的供奉這一進項,家里拆了是不夠他敗的。人都說,宮廷供奉那是白花花的銀子,到了他手里,都到了水漂了。
宮廷供奉,他拿了一半,秦申四拿了一半。秦家賺得盆滿缽滿,開了好幾個分紅,也給窮人散藥,卻只是每個月散一回。比你大哥還得人心。
人家那才叫有作為。
你大哥。就是個敗家的......”
說著,大夫人自己先笑了。
大奶奶也跟著笑。
顧瑾之從她們婆媳的態度可以知曉,她們婆媳是很贊同顧辰之的行為的。嘴上說大哥敗家,心里是很驕傲的。
宮廷供奉。每年的賺頭極大。那是一本萬利的。
顧辰之也不想要拿賺頭。順勢送了出去。
顧瑾之想起早年他說自己的理想。他不想榮華富貴,只想在街頭或巷尾,有間小小的藥鋪。若是那窮苦老農取藥,他不收診金,解人疾苦。
他的理想,如今算是是實現了吧?
“大哥有大醫之志。”顧瑾之感嘆道,“祖父若泉下有知,定會欣慰。顧家醫藥傳家,在大哥手里要名揚天下了。”
這話是真的。顧瑾之記得后世顧家家譜里,是顧陵原名滿天下,將顧氏一脈發揚光大的。
顧瑾之想,這大概就是大哥積累聲望的開端吧?
“什么名揚天下?”大夫人聽了這話也高興,仍是謙虛,“窮大方罷了。如今你大伯在朝,家里吃俸祿,也能過得下去,且讓他這樣敗家。外人不知道的,誰不說他是個傻子?他這點傻氣,倒入了太后娘娘的眼。”
顧瑾之笑了笑。
原來是太后做了顧辰之的后盾。
“......中午在這里用膳,我已經派人去叫你大哥,讓他回來。自從你們進京,他也念叨了數回。”大夫人沒有過多夸耀顧辰之,話題淺嘗輒止,就說起留顧瑾之用膳的話。
顧瑾之也很想見見大哥。
她今天的計劃,是先到大伯母這邊,再去三嫂那邊,探探三嫂的口風。關于煊哥兒那個心上人蔡檐的事,顧瑾之還需要再打聽。
如果留在大伯母這邊用膳,只怕三嫂那邊今日就來不及去了。
而明天,她還有其他事。
顧瑾之猶豫了下。
外頭仍是大雪紛飛,顧瑾之想著,等會兒用完了午膳,早點走,應該也來得及。她是很想見見大哥的,就道:“那勞煩大伯母了。”
大夫人笑著說她客氣。
丫鬟給她們續了茶。
顧瑾之慢慢喝著茶,和大伯母說起家里的瑣事。
大伯母問她孩子的事。
“......等天氣好些了,帶過來我們瞧瞧。”大伯母道,“你一連生了三個兒子,真是潑天的福氣。”
一旁的大奶奶,眼眸微黯。
顧瑾之想著大奶奶生了五個女兒,心里一定是很苦的,就微微笑了笑,沒有接大伯母這話。
大伯母原本還想問問顧瑾之長子早產的事,可見兒媳婦臉色微斂,就知道大奶奶可能多心了,而顧瑾之又只是微笑不語,大伯母自知失言,也沒有深談。
約莫過了一刻鐘,外頭就傳來了腳步聲。
皮靴踩在雪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須臾,大哥顧辰之一身雪,呵著白氣進了屋子。他跺了跺腳上的雪,進了屋子。
他急匆匆回來,蓑衣斗笠也沒穿戴,就這么冒著大雪走進來,頭上、身上都落滿了雪,不少化成了水,將他衣裳和頭發濕透。
“七妹!”他高聲喊道,聲音洪亮有力。
多年不見,大哥也發福了。他氣色也很好,精神頭非常足。說話聲音洪亮,比年輕時添了半分沙啞,很有磁性。
他還留了點小胡子,更有名醫風范。
顧瑾之笑著,連忙起身,喊了“大哥”,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