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家的中秋節,過得很愉快。
彥穎和兩個舅舅也握手言和。
煊哥兒就知道,他姐姐真的把彥穎當成了大孩子,和彥穎相處,不能拿他當小鬼糊弄。
而珹哥兒則覺得他姐姐很古怪。
從他記事起,顧瑾之就去了廬州。
小十一和顧瑾之沒有那么深的感情。
所以顧瑾之強迫他道歉之后,他是有點生氣的。
好在,都是親姐弟,血緣是阻隔不斷的,小十一又是個孩子,并不那么記仇,過幾天也就忘了,這是后話。
中秋那日,顧瑾之一直在顧宅。
用過了晚膳,天色黑下來,朱仲鈞仍沒有回來,顧瑾之心里的不安,又添了幾成。
宋盼兒和顧延臻也疑惑看著顧瑾之,問顧瑾之:“你可知王爺什么時候回來?”
“許是太后娘娘留著賞月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顧瑾之笑道。
她若無其事的模樣,讓大家都放下心來。
入了月,圓月明晃晃懸掛碧穹,將天地間照得如白晝般。顧家也供了月餅和瓜果。
顧瑾之帶著兩個兒子,留在顧家賞月。
剛到戌正,彥紹就困了。他犯困,又沒有床睡,發脾氣般哭起來。顧瑾之哄著他,就跟父母告辭,要回去。
宋盼兒喊了煊哥兒兄弟幾個:“送你七姐過去……”
煊哥兒和小十瑥哥兒起身,送了顧瑾之。
小十一還有點氣,不理會。
顧瑾之帶著孩子們,回王府別館。
煊哥兒抱著困得睜不開眼睛的彥紹,瑥哥兒就要牽著彥穎。
彥穎不讓小十牽。而是跑過來牽住顧瑾之的手。
煊哥兒抱著孩子走在前頭,小十就和顧瑾之并肩而行。
顧瑾之沒有開口。
她知道瑥哥兒寡言。
或者非要交談,怕他覺得不舒服。
“娘時常說,我開口第一句話,叫的是姐姐。”小十突然開口道。
顧瑾之微訝,微微轉頤看了他,笑道:“是啊,那時候我們著實驚訝。娘也跟你說過?”
“經常說……”小十道。“娘時常提起七姐。”
顧瑾之心里就有點酸。
母親定是很想念她的。
“我瞧見七姐,第一眼就覺得格外親切。”小十又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也是一臉波瀾不驚的模樣。
顧瑾之就笑:“你是我弟弟。若不是我遠嫁到廬州,你定也是跟著我長大的,和你九哥一樣。長姐如母,血濃于水。不管多久不見,仍是親切,這是應當的。”
小十點點頭。
走在前頭的煊哥兒就停住腳步。笑道:“小十跟我說過的話,一年也沒有這么多。他著實喜歡七姐。”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生怕吵醒了肩上的彥紹。
彥紹已經睡熟了。
小十也沒覺得不好意思,表情不變。
他比小十一酷多了。
顧瑾之想起他從小就不哭不鬧,異常的安靜。
如今再看他這樣,也就不多怪了。
到了王府別館,放下孩子,煊哥兒見朱仲鈞還沒有回來,就道:“七姐,我有好些話和你說。你累不累?”
他是想陪著顧瑾之等朱仲鈞,免得顧瑾之胡思亂想。
他看得出。顧瑾之對朱仲鈞這次去皇宮有點擔心。
顧瑾之點點頭。
小十則道:“七姐,我先回去了。”
顧瑾之也沒有強留他,叮囑他慢點。
小十走后,顧瑾之把兩個孩子安頓好睡下,就和煊哥兒坐在炕上閑聊。
“……還難受嗎?”顧瑾之突然問煊哥兒。
煊哥兒不解,看著顧瑾之。
顧瑾之目光深長。
煊哥兒頓時就明白過來。她是說蔡檐的事。
她問煊哥兒是不是還在為情所傷。
煊哥兒的初戀蔡檐,在六月十五的時候,嫁給了浙江來的解元方域庈。當時,煊哥兒挺消極的。
但是,家里似乎沒人注意到。
提到這個,就是煊哥兒心里的一根刺。
他被狠狠刺痛了下,甚至有點恨顧瑾之提起此話。他寧愿從此再也沒有人提起,讓那根刺爛在心里。
“七姐,咱們別提這個……”煊哥兒聲音陡然就啞了,“我……我已經不多想了。”
“煊哥兒,你將是要做丈夫的人。”顧瑾之道,“不久,你就是父親。你呢,準備好了嗎?舊事不放下,新人也進不了心,你一輩子被折磨。”
她想說自己都經歷過,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下了。
那時候逼迫她放下的,是朱仲鈞。
若是無人逼迫,自己總不忍心掀開傷口來看的。傷口捂著,漸漸化膿,也許一輩子也好不了,這條命都會搭進去的。
煊哥兒不至于去死,但是對他以后的生活有影響,這是肯定的。
顧瑾之也在逼迫他掀開傷口看看,坦然面對。
煊哥兒聽了顧瑾之的話,眼睛有點澀。
他也明白了顧瑾之的用意。
他點點頭,道:“七姐,我能放下,我誠心做個丈夫、父親……”
顧瑾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姐弟倆沉默良久。
夜色漸深,三更鼓聲傳來,敲入耳膜。
煊哥兒和顧瑾之都回神,微微一怔。
“七姐,你先歇了吧,別等王爺了。”煊哥兒對顧瑾之道,“只怕今夜王爺也歇在宮里呢。”
顧瑾之點點頭,道:“你回去吧,我這就歇了。”
煊哥兒知道顧瑾之還是會等的。
他想說什么,可是心里似千斤重,壓著什么。他興致闌珊,起身回去了。
顧瑾之一直等朱仲鈞。
她沒有半點睡意。
她想了很多事。
是西征的皇帝出事了,還是朱仲鈞出事了?
朱仲鈞前不久發生了一個商機,他讓他的謀士章叔和去辦了,顧瑾之總擔心事情暴露。
朱仲鈞曾經多次告訴顧瑾之,他發現現在的錢幣,里面的銅比例很高,比鉛高。
而市場上的銅器。價格又遠高于錢幣。
兩千錢幣換一兩銀子。
假如市場上錢幣少了,那么錢幣的流通就會價貴于錢。到時候,一兩銀子只能換到七百個銅板。
可是交到國庫的,都是銀子,依舊是以一兩銀子換兩千個銅板。
這中間的差價,都是國庫的損失。
因為銅是國家開采的。
現在還沒有人留意到這點。只因資本主義經濟尚未萌芽。
朱仲鈞派人打量囤積銅板,融化出其中的銅,用來煉就銅器。再以高價賣到市場。
銅器制品的價格,遠遠高出銅礦的數十倍。
朱仲鈞用這種后世的經濟學方法,空手套白狼,抬高銅幣真正的價值,來換取盈利。
唯一損失的,就是國庫。
他等于在偷國家的錢。
這件事,遲早也有人會瞅出門道的,這天下能人異士太多了。到時候,國庫流入私人之手,國家空虛。還會導致吏治。
朱仲鈞就是想把這江山給攪合得皇帝和太子都收拾不了的地步。
他有這個本事,顧瑾之知道。
但朝臣也不是傻子。
是不是事情敗露了?
這要是敗露了。滿門抄斬也不為過。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顧瑾之終于聽到了腳步聲。
她忙起身,要親自去開門,
丫鬟趕在了她前頭。
是朱仲鈞回來了。
顧瑾之起身,迎接了他。
“等得著急了吧?”他攜了顧瑾之的手進屋,問他。
他沒有問怎么還不睡。
他知道顧瑾之一定會等他的。
“還好。剛剛從母親那邊回來。”顧瑾之回答道。
進了屋,朱仲鈞也顧不上更衣洗漱。他自己從衣櫥里,替顧瑾之拿了件風衣,然后道:“走,咱們看煙火去。”
顧瑾之微訝:“去哪里看?”
她都這么大的肚子,怎么好出門?
朱仲鈞卻笑起來,道:“在沉香樓。”
沉香樓砸在外院,是王府別館地勢最高的樓,原本就是用來中秋賞月、過年放煙火等。
朱仲鈞前幾日就準備好了煙火,要給顧瑾之慶生的。
哪里知道,今日還是耽誤了。
氣氛很好,顧瑾之也不想掃興,就沒有問他進宮做什么。
她順著朱仲鈞的手,穿上了風衣。
夫妻倆出了門。
顧瑾之走得很慢,生怕跌了腳。
朱仲鈞在一旁攙扶著她的胳膊。
若不是她肚子不便,朱仲鈞都想抱起她走的。
兩人不疾不徐走著。
今日是晴天,瓊華如煉,似銀霜渡地。小徑鋪滿了花瓣,裙裾染香。
終于到了沉香樓的時候,小廝們已經把煙火擺上。不遠處還有兩名樂工,手里拿了笛子,正在準備吹笛。
閣樓上的欄桿上,鋪了錦被。
朱仲鈞扶顧瑾之坐下,然后吩咐小廝們開始放煙火。
片刻之后,絢麗的光芒照亮天際,五彩煙火逐一盛開,是場華麗又短暫的盛宴。
顧瑾之抬頭看著。
她眼角都是笑,問朱仲鈞:“怎么突然想起放煙火?做這種狗血又肉麻的事,真不像你的風格。”
“可是你喜歡啊。”朱仲鈞道。
顧瑾之就不再說話了。
遠處傳來悠長綿柔的笛聲,將這煙火盛宴點綴得更加奢華。
“……我從前,對你不夠好。”朱仲鈞在她耳邊道。
這話,讓顧瑾之惶恐。
“你一直對我很好。”顧瑾之道,“是我,我對你不夠好。”
朱仲鈞搖搖頭,將她輕輕摟在懷里。
“我總是把我認為好的東西,強行加給你。”朱仲鈞嘆了口氣,“到了這輩子,我才明白過來。”
顧瑾之心里就生了幾分警惕。
朱仲鈞為什么突然這么傷感?
“……我要出征了,顧瑾之。”朱仲鈞最終道。
顧瑾之的身子,猛然就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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