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哭聲,比大人的更叫人酸。
宋池和宋浣姊妹倆哭得叫人心里發緊,凄厲無比。
宋盼兒原本還想去拉的,被她們這么一哭,自己也哭得止不住了。
胡婕這么年輕,又是這樣慘死,誰不心痛?這些年,顧瑾之不在京里,總是胡婕給宋盼兒解悶。若說從前宋盼兒不喜歡胡婕,可這么多年的來往,感情也是深厚的。
中堂里哭得亂成了一團。
胡太太哭了半晌,又去廝打宋言昭。
宋言昭任她打,只是在口中訥訥說了聲娘。
直到黃昏時分,這里已經安頓得差不多了。
胡卓的妻子白氏對宋盼兒和顧延臻道:“今日真是辛苦姑父姑母,時辰不早,你們就先回吧,這里有我們呢......”
宋言昭家里人不在京城,宋盼兒就是他的至親。
沒有人家里死了太太,要太太娘家來送葬的。
宋盼兒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走的。
“我們今天也歇在這里。明早就是昭哥兒媳婦大殮,我怕來不及了。”宋盼兒道,“昭哥兒父母不在京城,是趕不及的,我就是昭哥兒的親人。這原該是我的本分。”
顧延臻也點點頭。
白氏沒再說什么,去把這話告訴了他丈夫。
胡卓又問了胡澤逾。
胡澤逾見有個人愿意幫襯,是最好不過的。胡澤逾還在刑部任職,現在又是國喪,他明天上午還要進宮哭喪。
女兒的喪禮,是大不過先帝的,他分身乏術 他答應了,讓顧延臻和宋盼兒今天留在這里。
顧瑾之和朱仲鈞哭喪之后,就去了仁壽宮。
太后這兩日身子不舒服。
她并沒有什么大毛病,只是人老了。又白發人送黑發人,心情極差所致,情志郁結,顧瑾之和朱仲鈞就在仁壽宮逗留一下午。和太后說說話,給她擔憂。
等她回來的時候,發現她弟弟煊哥兒正在家里等她。
煊哥兒把胡婕的事,簡明扼要告訴了顧瑾之。
顧瑾之腦袋發暈。
她似被什么重重敲了下頭。
“.....爹和娘下午就去了。”暄哥兒對顧瑾之道,“七姐,咱們也去看看吧?”
顧瑾之點點頭。
朱仲鈞見顧瑾之很傷心的樣子,有點不放心,道:“我也去吧。”
他跟著一塊兒去了。
路上,顧瑾之掌心出了一手的冷汗。
她難以置信。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胡婕會用這種極端的方法來反擊。
煊哥兒又說。胡婕最終沒有殺那個孩子,顧瑾之眼淚奪眶而出。
“當時她走的時候,挺難受的,我竟沒有挽留她,還趕她。”顧瑾之哭著道。“我只是想,夫妻之間什么大不了的,逃避總不是辦法。哪里知道,他們竟然弄得你死我活。”
她非常后悔。
若是她前天沒有趕走胡婕,胡婕只怕不會死。
朱仲鈞輕輕拍她的后背。
煊哥兒也勸顧瑾之。
“......她在咱們家,一住就是小半個月,足見她的固執。”朱仲鈞寬慰顧瑾之。“你看她走的時候,鎮定自若,又讓你叫她哥哥來接,把孩子留在娘家,回家又寬慰丈夫,讓丈夫放心。這不是一時能想到的。她是早有這個計劃了。
她沒有動手,不過是對丈夫還存了絲幻想,以為夫妻之間還有情誼,他會來接她的。等你告訴他,你報信了。她丈夫七日不來,她就死心了,才下定決心走到這一步。這不是你的錯,這是他們夫妻之間的問題。”
朱仲鈞分析得特別理智。
可顧瑾之就是難受。
人都死了,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她到了宋家,也大哭了一回。
胡婕停靈七日,五月初一出殯。
宋家的祖墳在延陵府,胡婕的遺體不可能運回延陵府,胡澤逾做主,燒了胡婕的遺體,只是把骨灰裝殮,由宋言昭扶靈回延陵府。
宋言昭也辭了官,遣了送家里的下人。
胡婕的葬禮,宋盼兒和顧瑾之貼了不少錢,宋言昭自己沒花什么錢。他把剩下的錢財盤點,大約還剩下六千兩銀子。
他將這銀子和胡婕的陪嫁,都叫給了胡家。
他說:“池姐兒和浣姐兒若是愿意跟我回延陵府,家里自然不會輕待他們;若是她們不愿意,就留在外祖母這里,等大了些再回去......”
孩子沒有娘,跟著外祖母更貼心。
宋言昭是為女兒打算。
胡太太自然不愿意外孫女回去,她答應了。
延陵府的宋大太太,是個好人,卻不是個老好人,胡太太曾經和宋大太太也打過交道,清楚宋大太太的為人,她不放心把外孫女給宋言昭帶回去。
胡婕害得宋大太太的兒子丟了官,這輩子只怕再不能進入仕途,她怎么會善待胡婕的女兒?
胡太太要留外孫女。
胡澤逾不同意。
他說:“我這官,只怕也保不住了。咱們一大家子,花銷也是難事。讓池姐兒和浣姐兒跟著女婿回去。她們到底姓宋,不姓胡。”
胡家比較拮據,多養兩個人是挺為難的。
最重要的,這兩孩子不姓胡,將來養的不好,宋家要挑刺的。
胡澤逾也有自己的孫兒孫女。
世道太艱難了。
胡婕的事,震驚了朝野上下,已經有人在彈劾胡澤逾教女無方,需得懲戒,胡澤逾覺得他的官路到頭了。
他沒有了俸祿,家道會更難,沒必要讓兩個外孫女留在胡家受苦,這是胡澤逾的心思。
胡太太哭了一回。
胡澤逾不同意,胡太太也留不住,也沒有再留了。
胡家沒有要宋言昭的錢,胡婕的陪嫁倒是留了下來。由胡太太替池姐兒和浣姐兒保管,以后給她們做陪嫁。
宋言昭也沒有堅持,帶著剛剛滿月的兒子和兩個幼女,扶靈回延陵府。
他這一路上。是照顧不過來的。
他就托顧延臻,問他能不能讓煊哥兒隨行,一路上幫襯他幾分。有個人相互照應,比下人靠譜。
他是擔心女兒們。
煊哥兒是不會走的,他媳婦快要產子,他還要留下來做父親。
顧延臻卻是挺想出去走走的。
他和宋盼兒商量,由他送宋言昭回延陵府。
宋盼兒只是道:“回去是可以的。這么大年紀了,行事要尊重,別聽了琇哥兒和洪姨娘的蠱惑,把洪姨娘接回來。你也知道我的厲害。我現在可是什么也不顧了......”
顧延臻很尷尬,道:“我哪有這個閑心?”
到底胡婕的事在前,顧延臻也不敢多想。
胡婕的事,在京里影響特別大。
那些士大夫,極力抨擊胡婕這種行為。因為他們都有美妾。他們都怕妻子學樣,也來個家宅不寧,所以詆毀胡婕,甚至寫書辱罵她。
這件事,轟動了一時,甚至載入史冊。
胡婕實在太兇悍了,讓那些想嬌妻美妾享齊人之福的士大夫驚慌失措。
這種苗頭。必須扼殺,才能保住男人對女人絕對的統治地位。
哪怕丁點的反抗,都要鎮壓,何況是這么大的反抗?
但是,內宅的女人們,也有她們的精明。
一年半載。真有那怕死的,真的浪子回頭了。
想來也諷刺。
胡婕這條命,就換了這么個結果。
五月初六,二十七天的國喪終于過去了,孝宗的梓宮移居皇陵。弘德帝除服理政。宮里那些裹了的白紗,都除了去,顯出黃色。
國喪的蕭條肅穆就減了大半。
國喪后第一次開朝,御史就彈劾胡澤逾,甚至彈劾胡澤逾的族兄永熹侯胡澤瀚。
永熹侯為了自保,放棄了胡澤逾。
胡澤逾丟了官。
他原本還想,再混幾年,將來若是能得個政績三年優,給兒子蔭蒙一個官。
如今,都成了泡影。
他們在京里是住不下去了。
胡澤逾丟官之后,胡太太又氣了一回,整個人奄奄一息的。
朱仲鈞上門拜訪,問胡澤逾:“廬州是鄉下地方,民風卻好。若是胡先生無意在京城,想換個地方整頓整頓,廬州倒不錯。我們不日也要回去。胡先生若是能跟我回去,我感激不盡……”
他之前就看重胡澤逾。
胡澤逾是有大才的。
他是既沒有人脈,也沒有機會。
胡澤逾則笑道:“我這一家老小,哪里丟的下?”
“都帶過去。”朱仲鈞笑道,“聽說令郎沒有考試運,每次科考都要生病,卻擅長心算,又精通書籍。我廬州王府,正是缺人才的時候。先生和令郎若是愿意屈尊,本王送你們宅子和五百畝在廬州附近的良田,保證您一家老小不會餓著……”
胡澤逾猶豫了下。
他在京里,著實是活不下去的。
京里米珠薪桂,有俸祿的時候都過得緊巴,何況沒了俸祿?
他是不得不走。
但是他不想表現得如此急迫。
他對朱仲鈞道:“王爺容在下考慮考慮……”
“先生盡可從容。”朱仲鈞笑道,“我們啟程,也有半個月。”
胡澤逾送走了朱仲鈞,把這話告訴了胡卓。
胡卓是讀了很多書,也有很多見解的。
他酷愛研究兵法,這是其他人不知道的。
他想去從軍,怎奈父親不同意。
廬州雖然不是邊防,也有護衛軍啊,說不定真的能一展抱負。況且廬陽王說他擅長心算,也是真的。
“爹,咱們去吧。”胡卓道,“留在京里,您想要起復,就得看永熹侯的臉色。爹,咱們別低聲下氣了,他根本把咱們家當下人。況且,妹妹的事,娘心情一直不好。若換個地方,也許她好受些,咱們也節省些花銷。廬州什么都比京城便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