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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男人的承諾

  豐碑林。

  不是所有的戰死于沙場的秦軍士卒能夠葬入其中,在十九級軍爵制的嚴格考核之下,只有在戰場上立下卓越功勛的才有幸進入。

  這其中,將軍一級也不是全部都能進入,還必須經過嚴格的考評,綜合的分值達到了才能進入,而校尉一級被葬入的,聽說只有一個人。

  韓四。

  這個為了掩護同伴突圍,而將圍剿的敵人吸引到自己身邊,最后力戰而死的秦軍校尉,是所有大秦軍人的楷模和驕傲。

  馬金在從三川郡回歸關中的一路上,聽到了許許多多令人陌生的又讓他熱血沸騰的大秦軍人的故事,而最打動他的,就是韓四的事跡。

  “他是英雄,他是為了掩護同伴而戰死的,他不是逃兵,不是俘虜,他是我見到的最尊敬的男人,他的名字叫韓四。”說到這里,韓衡眸子里已是晶瑩一片。

  “韓四,哈哈,真可笑,還有人取這么俗氣的名字。等等,你說什么?”馬金冷笑道,話到一半,他不禁怔住了。

  真巧,難道是同一個人。

  “他叫韓四,就是那個唯一被葬入豐碑林的校尉,是韓信大將軍的族兄。”韓衡盯著馬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韓四。

  姓韓,排行第四。

  這個名字不起眼,性格有些沉悶,會做一手精巧木匠活的沉默男人,于當時還年幼的韓衡來說。才是真正的給予了她童年美好的父親。

  雖然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但韓四卻用他特有的關愛方式。讓韓衡母女在最困苦無助的時候,得到了最誠摯的溫暖。

  至今,她還清楚的記得,當餓了三天的韓衡母女抱著絕望的心情,鼓著最后的一點勇氣推開歧縣的那一間小小的點著油燈的木屋時,那個正低頭在刨著木板的年輕男人一臉的驚訝,然后,韓衡見到了這輩子最令她心動的微笑。

  韓四沒有說話。只是褪下披在身上的麻布葛衣,將它覆蓋在瑟瑟發抖的韓衡身上,進屋之后,一碗粗粗的粟米飯、一口熱騰騰的野菜湯,當這些粗糙的吃食端到韓衡面前時,母女兩人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感激。

  “恩人吶。”韓衡與阿母一下跪在韓四跟前,連連道謝。與只照顧感謝的阿母不同,韓衡眼尖卻分明看見了,在那盛粟的缸內,已經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了。

  這是怎樣的一份恩賜。

  在自己都要吃不飽的情況下,還拿出最后的一點糧秣接濟陌生的人,這樣的胸懷讓韓衡在心底對韓四感激莫名。

  沒有地方可去的韓衡母女就這樣留下了。韓四孤身一人隨著秦軍到了雍歧,家中也正好缺少一個女主人,這兩廂情悅之下,韓四與幼娘就走到了一處,當然。這其中,少不了韓衡在中間的牽線。

  再往后。那個叫韓四的木匠男人收留了她們,為了養活多出的二個人,他起早摸黑的干活,每每韓衡在睡下時,還能聽到他干活時輕輕的咳嗽聲。村子里,也有多嘴的婦人向韓四提議,不要收留帶著拖油瓶的女人,但韓四只是嘿嘿一笑,不以為然。

  每一天。

  他都在忙碌,一家三口粟稷的吃食,都要靠他的兩只手掙出來,而本來,韓四完全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輕松過活。

  每想到這兒,韓衡的眼睛就濕濕的,她不敢去想象,在那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如果她們母女扣了另一家的門,會不會還有現在的幸運,說一定,也象許多一路逃亡的難民一樣,早早的倒斃在了道路旁了。

  “阿衡,看看叔為你做的這個木偶,象不象?”在韓衡的床頭,那年六歲生日韓四雕了整整一夜的小木偶躺在了枕邊,每一次看到它,都會讓韓衡淚濕枕巾。

  戰死沙場的韓四,得到了秦國最厚重的憮恤,房子重新修造,每年的糧秣等一應物品都由官府定時提供,除了這些之外,韓信這個遠房的叔叔現在貴為秦國的大將軍,自然不會虧待了自己族兄的遺腹子。

  父親。

  這個字眼太沉重了。

  馬金在韓衡周歲之時就外出征戰了,在小女孩的記憶里,馬金幾乎沒有留下什么足跡,而韓四卻不同,在陪伴著韓衡成長的重要時刻,他都在身邊,而更重要的是,韓四給韓衡留下了最為寶貴的財富。

  榮譽與尊嚴。

  韓衡清脆的聲音在靜靜的屋內回蕩,中間時不時的傳來女人強抑不住的抽泣,對于一個曾經擁有過幸福的女人來說,就算是再短暫,也足夠讓她一輩子容不得其他人了。

  馬金沉默了。

  懦夫、逃兵、俘虜,這些個字眼,深深的刺痛了他內心最不愿意揭開的傷疤。這個已經陌生了的女兒說的沒錯,他就是懦夫,就是怕死之徒。與那個沒有見過面,也永遠無法再見面的情敵相比,他差得太多了。

  馬金從沒有象現在這般的沮喪,這是一個英雄般的對手,他的軍中生涯短暫而炫耀,卻讓馬金有一種仰望的無助感。

  他是跟隨著神武侯最久的一群隨軍百姓。在從軍之后,他又成功的說服大將軍韓信歸降秦國,使得秦國擁有了一員足智多謀的上將,再往后,在武功山一役中,他又獨率一支小部隊牽制大量的敵人,從而給友軍以逃脫的機會。

  這樣的事跡,就算僅僅聽著,也能讓人不禁思潮起伏,激動不己。這樣的一個情敵,就算是死了,他馬金也是比不過。

  “幼娘,阿衡,都好好的活著,還有你們的弟弟。我走了。”馬金眼神一黯,在放下小男孩的同時,從地上撿起只有幾件衣物的包袱。

  劫后余生。

  以為回到自己家中的馬金,這一刻,赫然發現,原來這早已不是他的家,現在是他闖入了別人的家中。

  離開吧。

  四年一瞬,早已物是人非。

  不變的,唯有軍中的那一群弟兄,馬金轉身,大踏步的向著來時的泥路走去,道路就在前方,他要去爭取屬于他的一份榮耀。

  “阿父,阿父,你要去哪里?”當行至村口歧道旁時,馬金的背后,一個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追了上來,叫喊道。

  不管怎么樣?

  不管有多恨?

  血濃于水,在馬金離開的背景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時,韓衡的鼻子酸酸的,眼眸中也泛起了一層輕霧。

  “阿衡,你在叫我?阿父要去長安,先祭掃韓兄弟,謝謝他照顧你們,然后,阿父要去三川郡的虎牢關從軍,你就在家等阿父的好消息吧。”馬金擠出一點笑容,沖著韓衡笑道。

  韓衡終于叫他父親了。

  這叫馬金心中的最后一點不快也煙消云散,說實話,這些年來,他和所有的秦國男子一樣,不停的從一個戰場到另一個戰場,真正留在家中的時間極少極少,韓衡對他不親這也很正常之極。

  “丫頭,告訴你阿母,都是我的錯,我不怪他。”馬金上前,摸了摸馬衡的頭發,愛憐的說道。

  也許,這輩子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與韓四相比,但馬金還是要去從軍,這不僅僅是他的心愿,也是他繼續活下去,向楚國復仇,討回這幾年羞辱的動力。

  馬金邁過了屬于他的感情之坎。

  長安城,神武侯府。

  負責宮中安全的持戟郎將被李原下令革職,發配到了隴西守衛邊塞,一個沒有眼力,不知道誰才是真正掌權者的將校,不適合再呆在長安這樣敏感的地方了。

  從陳平和閻樂那里,李原終于將贏氏這個突然出現的“第三者”了解了個通徹,贏昭襄王的這位七公主,經歷有些奇特,在她成年的時候,異人這位老哥還沒有死,在去世之前,這位光輝了一生的老哥做了一件“好事”。

  在某次酒后,莊襄王將七公主許給了同宗中的一位有龍陽之癖的侯爺。這樣的婚姻,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幸福可言,而龍陽侯爺的頹廢也很快讓他敗光了祖上留下的所有東西,本來作為堂侄的始皇可以一直接濟下去,但龍陽侯的敗家速度實在太快了,最后,某次大怒之下,始皇將龍陽侯一家貶到了漢中郡魚國一帶。

  說來也是因禍得福。

  正是因為早早的被貶,兼又沒什么資產,贏氏逃過了反秦諸侯的幾次打壓,最后在獲知秦國又一次強大起來后,贏氏急忙乘了一輛牛車來到長安。

  贏氏的事情,贏玉漱也是有些耳聞,在得知這位娘家的叔婆還活著后,在懷孕中急需要安慰的贏玉漱一下子相信了對方。

  經過就是這樣。

  對于宮內發生的事情,陳平這個國相并不十分清楚,大秦的國家機器運轉,就已經占據了他的大部分精力。由于是前丞相趙高的前女婿的關系,閻樂對于宮中的事情一向敬而遠之,不愿意沾染滲合其中。

  而這段時間秦楚之間的暗斗,也讓閻樂忙得焦頭爛額,楚國的項佗、項聲,可并不是好對付的敵手。

  要如何才能將老虔婆贏氏驅走,同時,又不讓贏玉漱的心情有劇烈的反復,從而影響到生產,在這個難題面前,李原第一次有一種無從下手的窘迫感。

  應該怎么辦?

  就這樣一場似乎不起眼的家庭內部的爭斗,忽然讓李原也有一種再上戰場、與敵拼殺血戰的淋漓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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