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與殿門外,隔著八扇式通天接地的大屏風,泥金彩繪著八仙圖,十分華美。一旦移開了,殿外情形便一目了然。在嬪妃眾目之下,榮妃的顏面已經是掃地了。
三阿哥兩次出手,意在嫁禍太子,只是他不該把手動到不該動的地方!既然做了,溫皙就要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叫他永生難忘!
榮妃腳踩花盆底緩緩走出正殿,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跪在殿外已經被烈日灼得燙人的地板上。即使在夏日,妃嬪的著裝也十分嚴實,外袍、中衣、里衣,最少三層,故而夏日格外怕熱,各宮各殿都要奉著冰盆。暖風熏來,殿內的人覺得熱,何況是外頭烈日下榮妃呢。
祉看得焦急,回首望著端正跪在殿外的額娘,眼眶中的淚打著轉,嘴里默默念著:“額娘...”不覺間,眼鼻酸澀,拳頭重重地叩擊地板。
溫皙端坐上位,手里搖著一只團扇,道:“還沒到三伏天呢,就這么熱了,看來今年有得受得了。”一邊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三阿哥,道:“三阿哥請起吧,本宮可沒罰你跪著!竹兒,給三阿哥搬個椅子坐著。”
竹兒福身,便去搬了原本榮妃坐的椅子,送到三阿哥跟前,椅子位于殿內正中央線上,是朝向外頭的,和榮妃正好面對面,竹兒再次福身,說話自是十分客氣:“三阿哥請坐!”
如此便是要讓母親在外跪著,兒子在內坐著...祉自然是寧可跪著!
溫皙沉聲道:“三阿哥,請坐!”語氣里是不容抗拒的威嚴。
祉垂首道:“祉不孝,甘愿跪著。”
溫皙哼笑,諷刺道:“現在知道不孝了?以前怎么不早點知道?若是早知道,榮妃也不至于受今日之辱!你需好好記得,你額娘之辱。是你這個做兒子的給的!”
祉咬牙,無言以對。
“母子一體,休戚與共!兒子做錯了事兒,自由上頭母親代為受過!”溫皙的語氣滿是譏諷,“今日不過是罰跪,若是日后有了更大錯,便不只是如此了!”
聽著溫皙威脅的話,祉訥訥無言,只能低頭忍受,連句話都不敢反駁。
溫皙又轉而道:“今兒天熱。大家也也都不容易。竹兒,吩咐膳房準備些冰碗,給姐妹們解解暑。”
溫皙越是善待殿內的眾人。就越顯得跪在外頭的榮妃凄慘,只是這份凄慘是她的兒子給的!母親代兒子受過,沒什么好委屈的!
瞥了一眼在宜妃后頭已經乖得跟什么似的的五阿哥,低著頭,一語不發。手卻緊緊捏著自己的衣袍,都給揉皺了。剛才還氣勢很足呢,這會兒倒成了啞巴了。
冰碗送上了,冷香撲鼻,溫皙一手捧著,看向宜妃母子處。道:“五阿哥!請抬頭,好好瞧著!需引以為戒!可別學三阿哥,有朝一日連累自己的額娘!”
五阿哥抬起頭。眼睛里沒有了憤,滿是擔憂和害怕。宜妃急忙躬身,謙卑地道:“臣妾一定教導好五阿哥,以后絕不犯錯!”
溫皙嗯了一聲,道:“五阿哥好好瞧瞧。便知道本宮對你們母子有多么寬厚了!”只是褫奪了宜妃協理六宮之權罷了!溫皙放過五阿哥和宜妃,而重懲榮妃和三阿哥。足夠警告她們了。
溫皙這么做,一則五阿哥是初犯,一時沖動,也算年少無知;二則如嬿之事,溫皙到底多少有一點對不住他;三則是那椅子到底沒真的傷到她!
不消半個時辰,外頭榮妃已經出了一頭豆大的汗水,臉都被曬得透紅了,身軀也搖搖欲墜。祉跪在哪兒,不時地回頭去看,見額娘遭受如此痛苦,再也忍受不住,叩頭道:“求皇貴妃寬宥!額娘身子本就不太好,外頭日頭又毒,去您饒了額娘這一次吧!”
對于祉的哀求,溫皙卻視若無睹,轉頭笑吟吟對嬪妃們道:“這冰碗味道如何?”
宜妃急忙恭維道:“皇貴妃宮里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
其他嬪妃也急忙交口稱贊,一時間滿是吹捧的話,無人去關注三阿哥和榮妃,只顧著拍溫皙的馬屁了。
溫皙抿嘴輕笑,道:“不過是尋常東西罷了,不過暑熱之下,還真是少不得。”又看了看三阿哥,道:“怎么沒給三阿哥上一碗?本宮以前聽榮妃說,三阿哥怕熱,最愛吃綠豆冰碗了。”
綠豆解暑,味道也好,算是夏日里比較盛行的冰碗了。
祉看著外頭身軀歪歪斜斜,幾欲撲倒在地的榮妃,眼眶中滿是淚,幾乎要哭出來,哀求道:“請皇貴妃把給祉的冰碗,給額娘用吧。”
溫皙哼了一聲,道:“等她跪完了吧——若那時候她還能用的話。”
擱下空碗,溫皙看了看四妃,又板著臉,道:“當日本宮回宮,為了圖簡單方便,命四妃輪流管束六宮。現在看來多有不便之處!還不如以前四妃協同分理六宮呢!”
之前拿榮妃和三阿哥立威,如今沒一個人敢于反對溫皙了。六嬪不能染指宮權,巴不得四妃都吃癟呢。惠妃、宜妃都遭到訓斥,自然此刻不敢多言。而成妃又是溫皙一黨的人,早已通過氣兒了。
“后宮的事兒繁雜得很,一人處理難免出紕漏。太子妃行事縝密,不如以后就管著后宮月例的發放吧。”溫皙淡淡地道。
瓜爾佳氏頓時喜上眉梢,月例發放,不光有銀錢,還管著四季的綢緞衣料、每月的領取的米面、鮮菜等等,繁雜卻是個收買人心的好差事,也算是接觸到后宮真正的權力了,自然喜不自勝,急忙道:“多謝貴母妃太愛,淑瀅一定不負所望。”
瓜爾佳氏得了權力,太子自然也高興,眉宇透著幾分得意。
溫皙繼續道:“惠妃宮中有流言流傳,想必是御下太過寬松。以后就看管著內務府和造辦處即可。”
如此雖不如以前,但好歹保住了些許權力,惠妃見好就收,急忙謝恩。這會兒太子的臉色又難看了起來,內務府是太子的地盤,如今被人橫插一手,自然不樂意了。
“成妃行事寬嚴并濟,便負責慎行司,好好約束那些不規矩的人!”掌管刑責,這份權力可比惠妃高得多。
溫皙又分給了慎嬪、宣嬪些許權力。第二輪的后宮權力瓜分算是高結束,宜榮二妃則被排除在外了,溫皙肅容道:“宜妃、榮妃。以后就專心教著自己兒子,別管些不該管的!”
話剛落音,只聽外頭噗通一聲,榮妃已經撲倒在了地上,聲音落在眾人耳中。分外清晰。三阿哥再也按捺不住,飛快起身,便沖了出去。
“額娘!!”三阿哥急忙攙扶起已經昏厥過去的榮妃,臉上兩行淚水,悲痛難耐,“額娘....”
溫皙吩咐道:“去把三阿哥拉開。這會兒才跪了一個多時辰呢。”
“皇貴妃開恩!”祉立刻哀求道,“剩下的兩個時辰,請容許祉代替額娘吧!”
溫皙起身。緩緩走到正殿門口,看著臺階下哭得跟孩子似的三阿哥,殿外果然熱氣熏人,榮妃這些年也算養尊處優了,哪里受過這般苦楚?深深地喘一口氣。進入肺腑中的都是烘人的熱氣,“那么。你知道錯了嗎?”
“兒臣知錯!兒臣真的知錯了!”三阿哥哭得滿臉淚水,淚滴灼熱的石板上,立刻便被蒸發盡了。
溫皙道:“兒子是母親的心頭肉,所以榮妃為了你甘愿跪暈在這兒!”
“兒臣知道...兒臣錯了!”三阿哥垂下頭去,雙手按在燙人的石板上,身軀抽噎著,“求皇貴妃寬恕!”
“你口口聲聲知錯,誰知是真的知錯,還是假的知錯?”溫皙眉頭挑動,“本宮又為何要信你?”
“兒臣有一物獻上,只求皇貴妃寬恕!”祉摸了摸袖子里的東西,是一早就揣上的,如今真的派上用場了,說著便雙手呈上一個牛皮色的新封。
竹兒急忙上前接過,快步回來呈給溫皙。
溫皙帶著幾分疑惑,打開了新封,隨即便被上頭的內容震驚住了,胸口激烈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祉急忙道:“當日之事,非兒臣一人所為,請皇貴妃明鑒!”如今能分出去一分過錯,讓別人也一起承擔皇貴妃之怒,總比現在要好!
“好!很好!!”溫皙咬牙切齒道。
“求皇貴妃寬恕!”祉趁機再次求道。
溫皙平復了一下心情道:“今日著殿外,沒有一個奴才經過,本宮給你們母子留了最后的一點顏面!得了便宜,就要懂得賣乖!”
“是,兒臣謹記!”祉急忙道,榮妃這會兒還暈厥著呢。祉跪在西面,正好擋住午后的烈日。自然要急著早點救母。
“母子連心,母親受苦,兒子自然痛不欲生。同樣,若是兒女受到傷害,為人母親必不能容忍傷害自己的孩子的人!榮妃有今日,全拜你這個兒子所賜!以后好好記住了今日,做什么事之前都好好想想,會不會連累到你的母親!”溫皙的話算是給他最后一次的警告。
“是,兒臣謹記!”
“陰謀詭計終究見不得人,若要爭,便要光明正大,才能入皇上的眼!”溫皙這句話算是提點他,別干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兒,否則早晚有一日康熙容不得他!
祉一愣,急忙稱是。
烈日照射之下,溫皙也熱的慌,便語氣松了大半,道:“行了,你帶榮妃回宮吧。”
溫皙霍然的寬宥,倒叫祉吃了一驚,急忙扶起昏厥的榮妃,喜極而泣道:“多謝皇貴妃開恩!”
榮妃和三阿哥走了,自然也沒必要留嬪妃們在這兒看戲了,便叫她們都散了。立威一驚立了,震懾也震懾過了,權力也削奪了,溫皙也累了,該睡個午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