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下陰涼,清風縷縷,梧桐葉繁多密密匝匝,遮蔽得樹下無半點陽光照人。有清淡的裊裊花香,隨風送來。玉錄玳和宛婧坐在樹下石墩上,喝著底下奴才泡的清茶,倒也頗為悠閑的樣子。
“咻——”
一聲箭矢的破空聲,五十步外,鮮紅的靶心上箭矢還在微微顫抖。禩額上帶著薄薄的汗珠,嘴角略略浮起一抹自信的笑容,陽光明媚之下,頗有其風姿。
“咻!咻——”又是連發的兩箭,皆是全中靶心。
玉錄玳忍不住拍掌叫好,卻又忽的想到,八阿哥害得她跑了這么遠的路,立刻又收斂起笑容,板著個小臉,卻忍不住去偷偷瞧。八阿哥箭術精湛,先后十支,除了最后一箭略略偏了半寸,其余都正中靶心。
禩卻不甚滿意,道:“手心出汗了,倒不如剛才了。”說著接過隨侍的奴才碰上來的汗巾,擦了擦手心和額頭上的汗水。長長地喘了兩口氣。
跟隨的太監又把禩慣用的棗紅馬給牽了過來,這匹馬體型高大,骨骼健壯,肌肉飽滿,體態勻稱,一身暗紅色的毛光滑柔順,馬尾偶爾掃一下,都格外有力的樣子。禩踩著馬鐙,矯健地翻身上馬,手一甩馬鞭子,馬兒嘶鳴,旋即便飛奔出去,留下一片掀起的塵土。
玉錄玳瞧著不禁有些眼熱,不自覺得便站了起來,瞧著馬背上英姿不凡的禩,不禁又有幾分憧憬。只可惜。溫皙還不許年幼的玉錄玳騎馬,馬到底是不安全的東西,萬一摔著,短腿斷腳的都大有人在。溫皙自然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去冒險。只是溫皙越是不許,玉錄玳就越是向往。
“咻!咻!咻——”禩突然拉弓、搭箭,飛快地連發三箭,中間間隔不足一息。快得叫人眼花繚亂。而對面六十步外的靶子都是小太監們高舉著,且都四處亂竄。移動的靶子最難射中,但是三個靶上,紅心處都深深地扎進了箭矢,可見三箭全中。
“好!!”玉錄玳忍不住蹦跳歡呼,著實是方才禩弓馬漂亮!
禩回頭看下玉錄玳處,微微一笑,道:“還剩下七支。”
若真快速發箭,倒也是極快。不過兩刻鐘的功夫。箭壺便已經是空空如也了。禩下馬走來。額頭上又是汗水淋漓。在光影交錯的樹蔭下,帶著一臉儒雅而迷人的笑容,“讓六妹和宛婧格格久候了。”
玉錄玳急忙興奮地搖頭道:“不久。一點也不久!我都不曉得八哥的騎射這么好!只怕都趕得上大哥了!”
禩笑道:“我的騎射是大哥的教的,名師出高徒。不過自然還是大哥的騎射更厲害。我有兩支箭還是射偏了,若是大哥就不會有絲毫偏移了。”
“這樣已經很厲害了!”玉錄玳滿是欽佩和艷羨的光芒,恨不得自己也去試一試。
禩看了看立在樹下,溫柔嫻靜的宛婧,便上前二步,語氣溫柔道:“宛婧格格是將門之女。承恩公當年也是極為驍勇的,據說能百步穿楊,我是很敬佩的。”
宛婧微微笑道:“八阿哥過獎了。”麟格自然是宛婧心目中最敬仰的人,宛婧嘴上謙遜,心里是十分引以為傲的。
禩嘆一口氣,道:“本來,皇阿瑪還說若承恩公得勝歸來,便要他做我和九弟的騎射師傅呢!真是可惜...”
宛婧眼中微微黯然,麟格故去得太突然,突然得她都猝不及防,直到現在才接受了這個事實。阿瑪剛去的時候,每每在夢中,阿瑪抱著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在春光里,馬蹄矯健,一如方才的馬蹄噠噠。
玉錄玳扯了扯禩的馬蹄袖,瞪了他一眼,真是什么叫人傷心說什么!
禩急忙露出愧疚的眼神,忙調笑道:“差一點宛婧格格就是我的師妹了呢!呵呵,想必格格的騎射承襲父親,想必也是極好的吧?”
宛婧略略一笑,道:“騎馬學過一段時間,射箭便準頭不佳了。又加上一年多...”宛婧略一頓,繼續道:“也生疏了許多。”八旗的格格,自然多半都通曉騎射,或好或壞罷了。
禩笑道:“既然來了,不若我叫人牽兩匹溫馴的母馬出來,宛婧格格也當重溫當日,如何?”
宛婧一怔,還是搖頭道:“改日吧。奴才現在惦記著棋譜,怕是沒心思做其他的。”
禩一拍自己的腦門,道:“瞧我著記性,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拋在腦后了!”拍了自己一手的汗,笑道:“我去洗把臉,格格稍等片刻。”
禩去洗漱了,玉錄玳露出幾分遺憾之色,道:“我還沒見過婧姐姐騎馬呢...”
宛婧低頭淺笑,道:“等我出了孝吧。”
“可是還要好久呢...”玉錄玳低聲喃喃道。守孝三年,更準確點說要二十七個月,這才過了不到一半時間呢。三年對于還不滿十歲的玉錄玳來說,的確漫長了點。
宛婧卻不覺得如此,只道:“快著呢,時間這東西一不留神就溜走了。”
玉錄玳贊同地點了點頭,忽的呀地大叫了一聲,道:“這會兒就要巳時了,額娘還叫我給皇阿瑪送藕粉圓子呢!”說完,急忙扭頭便跑:“婧姐姐,你跟八哥去就是了,我先走了!”
“哎——”宛婧欲叫住玉錄玳,可惜玉錄玳心中著急,自然腳下跑得飛快,轉瞬便沒了影兒。宛婧無奈地搖搖頭,怪不得連姑姑都說六公主常常沒個公主該有的樣子!動若脫兔,真是沒點樣子。
綠芍手里執著宮扇,給宛婧扇著,道:“還好是約了七阿哥午后一起看棋譜,時辰自然是來得及的。”
宛婧嗯了一聲,現在還不到巳時,距離下午未時還有兩個時辰的時間。真是接近中午,雖然樹下日頭曬不到,空氣總是悶熱的。
八阿哥梳洗過,也換下了騎射的衣裳,穿著平日里的常服,一身石青色繡了蟠龍紋的如意襟衣裳,腰上垂了明黃絲絳的白玉佩,手里閑閑地握著一柄扇子,也不打開,笑問道:“六妹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她就是這個性子,宛婧格格別生氣。”
宛婧溫和地一笑,道:“怎么會呢?”宛婧可都是習慣了玉錄玳那風風火火的性子了。
禩拿著扇子的右手略一抬,“我們這就走吧。”
宛婧點頭,卻不和禩平走,刻意落后半步,跟在一側。禩步履比平日要慢一些,還不時地往身后瞧,“宛婧格格既然是皇貴妃的侄女,也不算外人,何必這般客氣呢?”
宛婧垂首,語氣恭敬而謙和:“尊卑不可亂。”
禩挑眉,忽的停下了腳步,道:“宛婧格格和七哥相處的時候,也是如此嗎?”
宛婧一愣,問道:“八阿哥怎么忽然問這個了?”
禩用扇子一下下敲擊著自己的手心,臉上露出異樣的笑容,“宮里私底下都在傳,宛婧格格和七哥是一對璧人呢。”
宛婧不由地蹙了眉頭,她身在熱孝,這樣的傳言,可不是什么好事,便道:“不過是下幾局棋罷了。”想來是之前的一段日子,每每去御花園水榭下棋,被一些人瞧在眼里了吧?
“棋譜之事...”禩面帶幾分愧疚,“還請不要和六妹置氣,是我叫她借的,還請格格勿怪。”
宛婧急忙彎身道:“八阿哥客氣,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路走走停停,不時地說著話,禩健談,往往是他扯出一個話題,宛婧只默默聽著,很少插嘴。走到阿哥所也花了大半個時辰的時間了。
禩叫小太監奉了棋譜給宛婧,小英子急忙告罪道:“是奴才今早打瞌睡了,把這事兒給忘了,我們爺昨兒就囑咐下的。奴才想起來去送,六公主卻已經不再承乾宮了...”
宛婧接過棋譜,暗暗松了一口氣,道:“不礙事。”便想著時辰不早了,該告辭了,禩卻突然笑道:“黃龍士的這十局棋堪稱絕妙,不愧是棋圣。我昨夜攻讀到子時,囫圇吞棗,尚有許多不解之處,可否請格格指教一二呢?”
宛婧笑道:“八阿哥天資聰穎,您若都有不解之處,那奴才就更不懂了,實在不敢賣弄,還請八阿哥見諒。”
禩瞇起丹鳳眼,嘴角揚起道:“宛婧格格一定要與我這般客氣嗎?莫非是七哥的性子比我更隨和?才叫格格更無拘無束一些?”
“八阿哥說笑了,”宛婧依舊是一副客氣模樣,“八阿哥寬和恤下,在宮里是出了名的,奴才早有耳聞。”
“哦?”禩略略挑起丹鳳眼的眼角,“可否是格格覺得...眼見不如耳聞?”
“自然是勝過耳聞,”宛婧語氣徐徐,十分恭謹,“連姑姑也曾說過,八阿哥是皇子中一等一優異的。”
“那么——”禩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格格為何對我與對七哥的態度迥然不同呢?”
“奴才對每一位阿哥都很尊敬,對您自然也是一樣的,”宛婧的語氣恭敬不失半點禮數,卻帶著幾分疏離和刻板,“只是時辰已經不早了,八阿哥可否容許奴才告退呢?奴才若一直不回去,皇貴妃要擔心了。”
“格格自然是來去自由的,”禩微笑道,又露出儒雅的笑容,“自然了,也隨時歡迎格格來一同對弈。”
“奴才告退。”宛婧恭恭敬敬一福身,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