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元踱步到蕭士及坐著的條案前頭。
蕭士及察覺到有人過來,抬頭看見是剛剛太子殿下給他介紹過的夏侯家小王爺,忙站起來笑道:“小王爺這邊坐?”請夏侯元在他身旁坐下。
夏侯元也不推辭,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言罷走過去,一撂袍子坐在蕭士及身旁。
伺候夏侯元的下人忙將他的酒杯和果盤送過來擺上。
安子常見狀,背著手走到諸素素身后,不耐煩地道:“我看你是喝多了,別在這里跟不相干的多費口舌。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晚一些就回去了,記得給我準備好夜宵。這些天一直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諸素素回頭,看見蕭士及身邊已經坐了剛才那個小王爺,抿嘴一笑,手上暗暗給安子常伸出大拇指,夸了夸他,就道:“公爺別氣,我這就回去了。不過,”諸素素頓了頓,“我要去太子那里說一聲,免得太子說我們不恭敬。”
安子常點點頭,“我帶你去吧。”說著,和諸素素一起并肩往太子那邊走過去。
穆夜來這才松了一口氣,輕拍胸口,想往自己剛才的座位走過去,卻發現那里已經被一個異常美貌的男子占了。
這人好像就是太子的貴客……
穆夜來沉吟著,不好再坐到蕭士及身邊,四處看了看,只好往太子那邊走過去。
安子常帶著諸素素來到太子跟前。
諸素素笑著屈膝行禮道:“太子殿下,今日臣婦不請自來。還望殿下恕罪。”
太子笑著擺擺手,“安國公夫人客氣了。孤想請都請不來呢,何談不請自來呢?”又問:“柱國侯夫人不是跟你一起過來的,怎得沒有過來?是不是看不起孤啊?哈龗哈……”
諸素素笑道:“當然不是。柱國侯夫人您是知龗道的,向來要面子。前些日子,柱國侯在您的東宮為了您太子妃的女官,給了她好大一個沒臉,她真不好意思再去東宮了。您這里舉辦的宴飲,她更是害怕再來自討沒趣。今兒要不是我好奇,她是死活拽著不讓我上山的。”
諸素素的話。跟探子給太子剛才密報的情況差不多。顯見說的是真話。
太子對蕭士及的心結頓時放下一半。
他知龗道,杜恒霜對蕭士及來說,有特殊的意義。一直以來,他不認為蕭士及能真心倒向他這邊。除非。他能跟他的妻子決裂……
太子妃也是這個想法。他們夫婦倆難得有這樣一致的時候。所以都想著籠絡穆夜來,讓她做那條牽著蕭士及喉嚨的繩子。
“柱國侯夫人想多了。孤怎會不給她面子?無論怎么說,她都是柱國侯的原配嫡妻。還是生有兩個嫡子,一個嫡女,她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太子意味深長地說道。他知龗道諸素素跟杜恒霜是知交,說給諸素素聽,也是讓她傳話給杜恒霜。
在杜恒霜這件事上,太子跟太子妃很有分歧。
太子妃一向是主張讓穆夜來直接取代杜恒霜。
太子卻不想將好處都讓穆夜來一個人占了。他覺得最好龗的狀態,就是杜恒霜做失寵的原配,而穆夜來,做蕭士及的寵妾。
這樣穆夜來會繼續需要他們東宮撐腰,來跟杜恒霜斗。
如果一下子將穆夜來捧上正室的位置,穆夜來很可能會反水,反而跟蕭士及站到一起,這樣對東宮反而是弊大于利。
這些女人有多感情用事,太子可是清清楚楚。
太子妃本來不明白,但是聽了太子的分析,就默默贊同了。畢竟她現在對蕭士及已經沒有心思,然而杜恒霜兩世都是她的大仇人,她不將她弄死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可惜,現在確實是為時過早。只要等到太子登上大位的那一天,她成了皇后,哪里需要忌憚什么柱國侯府?還不是她砧板上的肉,到時候,她就是讓蕭士及停妻另娶,蕭士及都不得不照做……
諸素素并不知龗道太子的打算,只覺得蕭士及太過份了,本來還想說兩句,但是安子常在旁邊輕輕咳嗽一聲,諸素素只好住嘴,對太子屈膝行禮告辭離去。
蕭士及帶著夏侯元走過來,像是有話要對太子說。
安子常就對太子拱手笑道:“內子兇悍,還望太子恕罪。”
太子也笑,“想不到威震敵膽的安國公,居然被一個郎中收服了。”
安子常呵呵一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她是臣的原配嫡妻,維護她的臉面,就是維護臣的臉面。夫婦一體,乃是常理嘛。誰踩她的臉,當然是踩臣的臉。這是人之常情,太子殿下肯定比臣懂得多。”
太子聽了心里一動,飛快地瞥了蕭士及一眼。
蕭士及像是沒有聽見安子常的話,還在跟夏侯元比劃著什么。
太子微微點頭,對安子常擺手道:“當然,當然。”就看著安子常送諸素素下山。
蕭士及在旁邊雖然裝作沒聽見,只是跟夏侯元說話,其實心里也很不舒服。
剛才安子常的話,明明就是說給他聽的。說他在外人面前打杜恒霜的臉,根本就沒有把杜恒霜當他的妻子。
想到杜恒霜的反應,明顯安子常似乎說到點子上了。可是蕭士及總是想不通,既然能跟他生死與共,為何連這一點小小的委屈都不能受?就算失了面子,但是能得里子不就行了嗎?
在家里,他對她千嬌萬寵,甚至她那樣對待自己的親生母親,自己都沒有怪過她。
可是在外面小小的傷了她一點臉面,她立刻就甩臉子給他看。——她的性子怎么這么倔呢?還是自己太慣著她了?
蕭士及心不在焉地跟夏侯元說笑著。等太子轉頭過來,才道:“殿下,小王爺剛才說了件很有趣的事兒,微臣想跟太子說一說。”
“哦?什么事?”太子很感興趣。
夏侯元笑了笑,道:“這里沒法說。”
“這樣啊……”太子看了看天色,好像才剛過正午,就問道:“這事急嗎?”
“這事急不急,不在我們,而在別人。”蕭士及緩緩說道,面色很凝重。
太子會意。道:“那咱們先喝酒。吃點兒東西再回東宮議事。”
蕭士及就和夏侯元又回到剛才的座位邊上,卻見穆夜來又坐過去了,正在給蕭士及溫酒。
蕭士及眼底的不耐煩一閃而過,對穆夜來道:“你先讓一讓。我和小王爺有話要說。”
穆夜來的臉一下子騰地紅了。忙站起來道:“侯爺、小王爺。你們請用,我先下去了。”說著,眼里含淚。看了蕭士及一眼,緩緩退下。
那邊安子常追著諸素素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的時候,看見杜恒霜帶著兩家的丫鬟婆子還在那里等著。
安子常匆匆對諸素素道:“你勸勸霜兒,柱國侯,也許有苦衷。”說著,深吸一口氣,克制自己不去看杜恒霜,轉身往山上走去。
諸素素的眉頭皺了起來,看著安子常的背影,心道,老娘我早就看出來是有原因……但是連安子常都鄭重來說一遍,會不會那個苦衷是很大的苦衷?她就算再不以為然,也不能再在杜恒霜面前架橋撥火了。
諸素素又不確定起來。她始終認為蕭士及的所作所為不可原諒,但同時,她不是杜恒霜,也不是蕭士及,這是人家夫妻的事兒,她是不是也應該適可而止,不要摻合太多呢?
杜恒霜看見諸素素下來了,點頭道:“你終于來了,我都快等不及了。想著你再不下來,我就帶著我的人先回去了。”
諸素素笑了笑,攜著杜恒霜的手道:“去我的車上吧,我送你回府。”
杜恒霜點點頭。他們兩家其實在一個里坊,來往極是方便。
兩人帶著兩家的丫鬟婆子下了山,來到兩家的大車停靠的地方。
杜恒霜跟著上了安國公府的大車。
這車極大,諸素素的丫鬟都在后面兩輛小車里面,不到前面伺候她。
杜恒霜知龗道諸素素有話對她說,就讓錢伯過來趕車。
諸素素知龗道錢伯是有本事的人,比自家的車夫強多了,忙應了,出聲讓車夫跟錢伯調換。
大車隆隆地前行,逐漸離開了樂游原的地界兒。
諸素素看見兩邊的人影漸漸稀疏,快要到他們住的里坊了,才對杜恒霜咬耳朵,“你別傷心,聽說柱國侯有苦衷的。我們公爺都鄭重跟我說的,可能真的是有很大的苦衷。”如果真的是性命攸關,那……也沒法子了。比如如果皇帝硬要賜婚,你能怎么辦?要么玉石俱焚,要么就將苦果咽下。
前世有一句話是怎么說的?生活就像是一場強暴,如果不能反抗,就躺下來享受吧……
不是人人能做安子常,就因為不想要皇帝給他爹賜婚,他就能宰了皇帝,硬是用小家的恩怨,促成了這一場朝代的更迭。
哎瑪,這么一想,她家公爺真是好帥……
杜恒霜斜睨著諸素素,看著她不斷上翹的嘴角,還是兩腮上的紅暈,明明是一副懷春少女的樣兒,搖著頭噗嗤一笑,伸出玉白的手掌,在諸素素眼前晃著,嘴里故意道:“素素,素素,回魂了……回魂了……”
諸素素回過神,嗔著打了杜恒霜一下,道:“你現在不難受了?我跟你說了那么大的秘密,你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
杜恒霜的笑容淡了下去,她低下頭,整了整身上的披帛,將聲音壓得很低,“素素,其實,我知龗道他的苦衷。他事前都跟我說過的。”
“啊——?!”諸素素沒想到,自己想了無數個委婉勸說杜恒霜的主意,人家兩口子早就溝通過了。
果然人家是夫妻啊……
諸素素心里不開遏止地升起一絲嫉妒。她本來以為自己是杜恒霜最好龗的朋友,誰知人家最親密的人。還是她的夫君。
“素素,我不是有意要瞞你……”諸素素臉上的表情很是明顯,看得杜恒霜有些慌亂,她握住諸素素的手,有些急切地道。
諸素素想把手抽出來,可是看見杜恒霜那樣惶恐的面容,再想想她完全不像作偽的落寞神情,心里一軟,用手指點了她的額頭一下,“你啊。枉費我為你多方打算。你居然瞞著我!”
杜恒霜心里一松,知龗道諸素素是不計較了,忙道:“我真的不是有意瞞你。其實,瞞不瞞都一樣。你知龗道嗎。就算我知龗道他在做戲。我還是受不了。我看見他們在一起的樣子。一點都不覺得是在做戲。——你說我該怎么辦?”眼巴巴地看著諸素素,像是個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諸素素同情地嘆息一聲。拍拍杜恒霜的肩膀。
這一刻,她真的明白杜恒霜的感受。雖然她從來沒有這樣投入的愛一個人,但是她可以想象,一個從你出生就在你身邊寵著你愛著的人突然轉身,對于杜恒霜來說,應該是和晴天霹靂一樣吧?
她習慣了他的愛,他的寵,十多年過去,那些愛戀和依賴早就深入骨髓。然后有一天,她發現,原來他的那些憐惜和寵愛,可以不是她一人獨占,還可能要跟另一個女人分享,就算是做戲,那些場景卻實實在在擺在她面前。這種惶恐和恐懼,對于杜恒霜來說,簡直跟天塌下來一樣。
就和吸毒一樣,染上毒癮的人,要戒毒是非常難的。
但是諸素素相信,杜恒霜是不一樣的。她曾經經歷過那么多的磨難,甚至能從自閉中走出來,這個坎,她一定能走過去!
“如果實在受不了,就跟蕭大哥說一聲吧。我想蕭大哥應該能想到別的法子的。”諸素素給杜恒霜出點子,“你以前還告訴我,心里有話要及時跟安子常說,不要猜來猜去。如今到了自己頭上,怎么就不敢了?”
杜恒霜抿緊唇,過了許久才道:“……我說過的。”那次吵架的時候,她已經說過她的意思,但是蕭士及有不同的想法,他們誰也不能說服誰。
“啊?說了也沒用?”諸素素沒招了,撓了撓頭,“那我真的沒有法子了。在感情上,你向來比我勇敢,比我聰明,如果連你都沒有法子,我的法子就更扯淡了。”
杜恒霜笑了笑,誠心誠意拉著諸素素的手道:“素素,你真的不怪我吧?”
諸素素搖頭,很坦白地道:“剛才我是有些不高興。但是想開了,就沒龗事了。你承受了那么多痛苦,我怎么還會去讓你雪上加霜?”
兩人說著話,已經回到了柱國侯府。
杜恒霜下了車,帶著自己的丫鬟婆子回府去了。
諸素素坐在車里,默默地看著柱國侯府的庭院深深,想到自己府里的四個妾室,也暗暗嘆了一口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們都能勸別人,卻無法勸服自己。
杜恒霜回府之后,先去看了平哥兒和安姐兒。
這兩個孩子才從先生那里回來,正在吃下午的一頓點心。
看著杜恒霜回來了,兩個孩子歡呼著跑過來,圍著杜恒霜嘰嘰喳喳說話。
杜恒霜一看見這兩個孩子,什么傷春悲秋的情緒都沒有了,她蹲下身,抓著兩個孩子的手道:“吃完點心,娘帶你們出龗去逛逛,好不好?”
“真的?!”兩個孩子驚喜得要暈過去了。他們長了這么大,出龗去玩的次數屈指可數。
杜恒霜點點頭,“快去吃吧。吃完換衣裳,然后咱們再出龗去。”
安頓好這兩個孩子,她才去看最小的陽哥兒。陽哥兒還處于吃了睡,睡了吃的階段,她仔細驗了驗他的尿布,看見沒什么異樣,才回自己屋里。
這一下午,杜恒霜都帶著孩子坐車在長安的東市游玩,帶著他們去買筆墨紙硯,去買街邊的糖人,還有看他們如同普通孩子一樣,在朱雀大街上呼嘯奔跑,心情不由自主跟著開朗起來。
最龗后還去狀元樓吃了一頓外面的飯菜。雖然這里的飯菜沒有他們府里自己的廚娘做得好吃,但是對于孩子來說,味道從來就不是他們看重的。他們還是更喜歡在狀元樓吃飯。
吃完晚飯出來,已經是彩霞滿天,快要到黃昏了。
杜恒霜戴著幕離,一手拉著一個孩子上了柱國侯府的大車,要回柱國侯府。
中間還讓錢伯趕著車拐到海西王府,將自己從狀元樓帶來的幾個杜先誠最愛吃的菜著人送了進去。
杜恒雪聽說是姐姐送來的,忙出來跟她說話,道:“姐姐,進去坐坐吧。”
杜恒霜看了看天色,搖頭道:“我明兒再來。今兒晚了。”說著,掀開車簾讓杜恒雪看那兩個已經頭靠頭睡著了的孩子,悄聲笑道:“他們倆頭一次玩得這么瘋,在車上就睡著了。”
杜恒雪吐了吐舌頭,笑道:“那我就不留你們了。”又道:“明兒一定要來啊,我和義父都在家里等你。”
杜恒霜點點頭,“一定。”便讓錢伯趕車回柱國侯府。
他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可是蕭士及還沒有回來。
知數和歐養娘有些不安地在門口踱來踱去,杜恒霜卻不以為然,命人將兩個孩子抱去擦洗一下,就直接讓他們睡下了。
這一天,蕭士及很晚才回來。
他回來的時候,看見杜恒霜還沒有睡,愣了一下,淡淡地道:“以后早些睡,不要等我了。”
杜恒霜“哦”了一聲,走回床里坐下脫鞋。
蕭士及躊躇半晌,還是道:“你給我收拾東西。我過兩天要出征了。”
杜恒霜猛地抬起頭,“出征?怎么回事?!——陛龗下愿意用你了?”
蕭士及已經賦閑很久了。陛龗下沒有要用他的意思,他也沒法子,前些日子才一直悶在家里。
“剛剛傳來的消息,江南蕭銑反了,自立為帝,改國號大梁!”蕭士及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太子說要向陛龗下舉薦我為大元帥。”
他是一個武將,他的戰場,一直都在金戈鐵馬的戰場上。
在后方跟這些閑人扯皮拉纖,他不是不會,就是不耐煩。
杜恒霜心里跟著怦怦直跳,總覺得有什么事情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她站起身,去給蕭士及收拾東西。
蕭士及去浴房沐浴。
嘩嘩的水聲從浴房傳來,聽在杜恒霜耳朵里,似乎往日的融洽時光又回來了,她的心里升起一絲希望。——是不是,他們之間還是有救的?
蕭士及披著袍子從浴房出來,看見杜恒霜已經給他收拾了兩個大大的包袱,堆在墻邊的炕上,不由笑道:“不用那么多,家常用的帶一些就夠了。外面的戰袍會去兵部領的。”
杜恒霜頭也不抬,道:“你在外面沒有女人照料,東西寧愿多一些,也不要少了。”
說到女人,杜恒霜猛然想起來剛才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事情,回頭道:“我記得你告訴我,穆夜來說了三件事,第一是徐家要倒霉了,第二是漠北有變,第三才是江南出事。如今徐家確實倒霉了,可是漠北突厥至今沒有消息,卻是江南首先出事……”
二更五千五,那個,粉紅票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