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能治得了他?!”曹刺史很是不虞,拍著書案埋怨道:“你看,他打仗是一把好手,別說大齊上下,就連最兇悍的突厥人也不是他的對手。聲望既高,能力又強,手上還有精兵強將,簡直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真是跟當初齊國公齊伯世,也就是咱們如今的太上皇起兵時候的名聲相仿了。”
“這就對了!”那幕僚聽完曹刺史的氣話,拍手叫好。
“對什么對?”曹刺史瞪眼。
那幕僚湊近他耳邊,低聲道:“主上,您想想,若是把您剛才說的話,寫入奏章,呈給陛下。——陛下會怎樣想柱國公呢?”
曹刺史的瞳孔猛地縮了起來,然后很快又恢復常態。
他自言自語地道:“……也對。我這個奏章,當然是要極力贊揚柱國公,將他夸得天上少有,地上全無。再加上他那些赫赫戰功……嘿嘿……”說著便笑起來。
這是極惡毒的一個奏章。
雖然是滿篇的贊揚之語,但是字字誅心,全篇都是在闡述四個大字:“功高震主”!
蕭士及再能干,聲望再高,他也不能高過陛下。
如果他的各種條件對陛下造成一定的威脅,那就不是他曹刺史一個人的敵人了,而是陛下的敵人。
蕭士及打得過突厥人,但是他打得過陛下嗎?或者說,他敢跟陛下叫板嗎?
寫完奏章,曹刺史又猶豫了。
這一篇明褒實貶的奏章,會不會起反作用呢?
比如說。蕭士及沒有造反之心,卻因為這個奏章,被陛下三番五次打壓,最后他不得不反,那怎么辦?自己豈不是弄巧成拙了?
曹刺史的幕僚聽了,凝神想了想,道:“不怕。若是蕭柱國因此而反。咱們大齊精兵也不是吃素的。遠的不說,長安的安國公,那是跟他分庭抗禮的名將。他若是造反,安國公能袖手旁觀嗎?——雖然他們私交不錯,但是若是蕭士及造反。安國公能附從才有鬼!一山不容二虎,難道安國公不明白?總得來說,他和蕭士及兩個人在咱們大齊朝,其實是互相牽制的關系。只要兩人都在,他們就掀不起風浪。若是有一方造反,另一方肯定是要與之做對的關系。所以。主上不用擔心這一點。蕭士及就算反了,也是個填溝渠的命!”
曹刺史聽了幕僚的話,想了好幾天。都拿不定主意。
結果有一天,他的侄兒打著他的名義坐著他的車外出,結果車毀人亡,死在外頭。死得不明不白,嚇破了曹刺史的膽。他隱約覺得,蕭士及好像也想要他的命。再想到自己的爹是怎么死的,曹刺史終于下了決心。——他和蕭士及,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關系。他對蕭士及動手,對方心知肚明。蕭士及對他動手,他也心知肚明。
這一番想明白之后。他還是把這奏章遞出去了。
這個奏章遞到永徽帝案頭的時候,已經是九月底了。
永徽帝看著這道奏章,沉默許久,才發旨訓斥曹刺史,說他如同長舌婦般捕風捉影,實難當大任。讓他好好反省,寫道奏章上來認錯。
可是同時,永徽帝又把曹刺史的奏章封得嚴嚴實實,派專人給遠在范陽的蕭士及送了過去。
那前來送奏章的內侍是永徽帝的心腹,來到蕭士及的節度使府隨便看了看,什么話都沒有說,就把那奏章遞了過去,只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打道回長安了。
蕭士及看見這個密封的卷軸,有些莫名其妙。
不過當他在書房打開卷軸,讀了里面封存的范陽曹刺史的奏章的時候,頓時覺得一股血涌上喉頭,差一點吐了出來。
他的臉色有一剎那變得鐵青,右手顫抖著去夠筆海里的紫毫筆,可是抓住了筆,他的腦子又一片空白,全身緊張地都不能呼吸了。
兩眼直愣愣地看著窗外,隔著青綠色的窗紗,他看見院子里繁花似錦,幾只翠鳥在窗外廊下的金絲鳥籠里嘰嘰喳喳叫著,顯得整個庭院更加幽靜。
一切都跟以前沒什么不同。但是他知道,有些東西,確實是不一樣了……
在書房坐了好久,他才慢慢起身,放下一個字都沒有寫的筆,將那奏章又看了幾遍,才收起來,重新裝回卷軸里,袖著去了內院。
杜恒霜午睡方醒,一個人懶洋洋地斜靠在紫檀臥榻上出神。
看見蕭士及居然大白天到內院來了,杜恒霜有些驚訝,但是也沒有起身,只是瞇著眼睛仰頭看他,笑著道:“今兒是吹什么風?我們的大將軍居然青天白日地就進了妾身的房……”
杜恒霜一般不用“妾身”稱呼自己,除了跟蕭士及打趣調笑的時候。
蕭士及卻沒有如同往日一樣跟她嬉鬧,而是臉色嚴肅地坐在紫檀臥榻的邊上,將那卷軸取出來,對杜恒霜道:“你看看……”
杜恒霜見蕭士及這樣嚴肅,知道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忙也收了嘻容,坐直了身子,從卷軸里抽出了那道奏章。
一讀之下,杜恒霜的雙手也在瑟瑟發抖。
“這曹不要臉的實在是太惡毒了!”杜恒霜忍不住罵道,“他寫這道奏章,就是想我們全家去死啊!——士及,你一直只想要他去死,并沒想過要他全家去死。我看你還是太善良了。這種賤人,就該全家死光!”
杜恒霜實在是怒不可遏。范陽曹刺史的這道奏章,算是將蕭士及和永徽帝之間的微妙平衡給打破了。
杜恒霜覺得最委屈的是,她和蕭士及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造反!
當然,也是因為就算他們豁出去了,也是絕對不會成功的。最后肯定全族被滅的結果。
哪怕他們兩人活膩了,他們也不得不為幾個孩子著想。
如果永徽帝就憑了這道奏章就開始整蕭士及,他們其實反抗的手段并不多。
這些年,他們暗中使力,對準刺史這個職位下手,將軍權剝離出來,然后掌握在自己手里。就是擔心有一天,皇帝看他們不順眼了,他們一點倚仗都沒有,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他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呢,這一天就要到來了嗎?
蕭士及看見杜恒霜這樣憤怒的樣子。緊張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他笑著拍了拍杜恒霜的肩膀,道:“別著急,還沒有那么嚴重。只是我們……心里有鬼,所以一看見就炸毛了。你的心情,跟我先前在外書房的時候一模一樣。”
杜恒霜深吸一口氣。也覺得她剛才反應太過了。
確實就如同蕭士及來說,他們是心里有鬼,才被這一道奏章嚇破了膽。其實他們的打算。除了安子常和崔三郎,也許還有許紹,并沒有別人知曉。
更何況他們的打算,從來就不是要造反奪天下。
所以說實在的。另外幾個人只要為自己家族著想,也會站到他們這一邊,不會做這種拆臺的事。
而這范陽曹刺史,明明就是被蕭士及挫敗了他私下打的小算盤,才上這樣惡毒的奏章。
將蕭士及抬到和起兵的太上皇一樣的地位,這絕對是不安好心。
“據說陛下也下旨申飭了曹刺史。但是同時陛下也把這道奏章秘密轉交給我,你說是什么意思?”蕭士及溫言問道。他發現。這個世上他唯一能分享這些最隱秘事情的人,只有杜恒霜。別的人,他誰都不放心,包括安子常、許紹,甚至還有杜先誠。
杜恒霜慢慢地將那道奏章塞回卷軸里面,沉吟道:“陛下這一招,其實很聰明。你可以理解為是對你無比信任,所以把別人上的詆毀你的奏章也轉交給你看。”
蕭士及苦笑,“我有這么蠢嗎?”
杜恒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陛下是在敲打你,告訴你,你做的事情,他不是一無所知。所以你最好安份點,不要讓他揪住你的小辮子。”
“我更傾向這個可能。”蕭士及雙臂枕著頭,也倒在杜恒霜剛才午睡的紫檀臥榻上,看著屋頂說道。
杜恒霜笑了笑,撫了撫蕭士及的面頰,“可是我覺得,你現在不妨蠢一些。要知道,以前那個你,讓陛下那樣放心,就是因為你腦子不太靈光……”
“你說什么?敢這樣說你男人?!”蕭士及佯作生氣,坐起來將杜恒霜拉到懷里,按住了去撓她癢癢。
杜恒霜頓時咯咯笑出聲,全身顫得厲害,特別是胸前高聳的雙峰,更是讓蕭士及看直了眼睛……
守在外間的知數和知釵聽見從屋里斷斷續續傳出來的聲音,淡定地將月洞門關上,然后兩個人走到外屋的回廊底下站定,順手將大門也關上了。
知數道:“我去吩咐那邊熱水房的人準備熱水。”
知釵也道:“我讓人去小廚房做些點心,等下會要小食的。”
妖精打架之后,都會流許多的汗,然后會餓的。
兩人一番云雨之后,杜恒霜徑直去了浴房沐浴。
蕭士及跟著過去洗了洗,一邊跟她商議好了對策。
首先,對永徽帝那邊,蕭士及只有“賣蠢”了。
他親自上了一道奏章,表示對永徽帝的信任感激涕零,發誓要幫永徽帝守好北大門。然后又提了一筆,說突厥人最近又開始窺視他們的邊境地帶,從朔北那邊陸陸續續有普通牧民南遷,問永徽帝想如何處置。
這兩個回應,還是比較正常的。永徽帝見蕭士及沒有想到他的另一個用心,只是當他對他無比寵信,心里還是很舒暢的。而蕭士及提的突厥人那邊的異狀,永徽帝也略有所聞。當下就又給蕭士及下旨,讓他好生在范陽做節度使,也同意了他修建城墻壕溝,以及塔樓吊橋,甚至還有護城河,都一一答應下來,并且命令范陽刺史脅從督造。這就是要范陽刺史掏銀子的意思。
曹刺史見自己做出了最大努力,永徽帝不僅不相信他,反而還對蕭士及恩寵有加,著實讓他心都累了。
只有他的幕僚還在安慰他,道:“主上別為一時的得失氣餒。照屬下看,這陛下說不定是要捧殺的意思。對柱國公只有厚寵,才能讓他驕狂到得意忘形的地步。”
“有這個可能?”曹刺史想了想,“還是做兩手準備吧。”
“主上是想……?”
“我爹說過,如果一個敵人你打不過他,就要跟他做親戚,這樣就不要擔心被敵人除掉了。——柱國公家里兒子多,我曹家也是世代的范陽刺史,女兒也多。我覺得,是時候提一提姻親這檔子事了。”曹刺史說著,就回內院跟自己夫人商議此事去了。
打不過別人,就把女兒嫁過去。大凡弱勢一方的皇朝都是這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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