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常從外面回來,一進門都聽門子說,秦國夫人杜恒霜和蕭大少爺從范陽趕來親自提親,高興得將胳膊上架的海東青往身后的鷹奴懷里一扔,拔腿就要往內院跑,可是剛到二門上,就有宮里的內侍十萬火急從背后追過了,揚聲叫道:“安國公!安國公!請留步!”
安子常不耐煩地停住腳步,轉身斜睇著那內侍問道:“什么事?”
那內侍點頭哈腰地打了聲招呼,然后道:“安國公,陛龗下宣您即刻進宮,說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安子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最近沒聽說有什么要事啊?”
“……安國公,小的不瞞大人,實是范陽節度使,也就是柱國公蕭士及,剛剛進宮面圣。他進去沒有多久,陛龗下就傳話出來,讓小的請您老人家進宮。”
“什么老人家?我又不老!”安子常瞪了那內侍一眼,不過聽說是蕭士及居然從范陽來了,想到剛剛進了他家門的杜恒霜和平哥兒,安子常隱約覺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了。
“是是是!您不老,一點都不老,您就是不老松!”內侍笑著打趣,恨不得伸手將安子常拖走。
安子常不情愿地哼了一聲,對下人吩咐道:“去內院代我向秦國夫人問好,并且對夫人說一聲,就說我被陛龗下急召,要入宮一趟。讓他們別等我吃飯了。有什么事情,夫人可以全權做主。”
二門上的婆子應了一聲。忙去諸素素的上房回報。
諸素素還沉浸在不知所以的怔忡當中。
好吧,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她還沒有準備啊!
她家箏姐兒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了嗎?
想到這死心眼的孩子,諸素素都忍不住為她鞠一捧同情之淚。
雖然是她女兒,她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話。
如果是個男人這樣纏著她,她肯定翻臉。
所以對于平哥兒同意回心轉意,還能同意一起來提親,諸素素總懷疑是不是杜恒霜看上箏姐兒,打著罵著非讓平哥兒來提親……
對于這個閨蜜的戰斗力,諸素素可是感同身受的。
而且她知龗道杜恒霜跟她親厚。兩人是生死之交。她的女兒,杜恒霜是當親生女兒一樣疼的。說不定做得出這種“親者痛,朋友快”的極品事?
“平哥兒,你好生跟我說說。你是如何從不理睬。突然轉變到可以親自上門提親了?”轉變太大了。接受不能啊親!
平哥兒臉上紅了紅,玉色的雙頰上浮起若隱若現的紅暈。
擠在月洞門前圍觀的丫鬟婆子倒抽一口涼氣,兩眼冒泡。心情激動萬分,恨不得一起上去逼著夫人趕緊同意算了,還逼人家說什么“心路歷程”,真是秀逗了……
杜恒霜看著兒子難得的窘迫神情,有些不忍,忙道:“素素,這種事怎么說得清呢?你是知龗道我兒子的,不靠譜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吱聲的。我們沒有逼過他,如果真的逼他,也不會讓他拖到二十二歲才定親了。別的跟他差不多年紀的男子,孩子都生好幾個了。”
這倒不錯。
諸素素若有所思地看著平哥兒,手里不自覺地一搭一搭地在小茶幾上輕叩。
屋里靜悄悄地,眾人屏息凝氣地呼吸聲清晰可聞。
就在諸素素不知龗道該如何回應的時候,從二門上來的婆子的回報聲打破了平靜。
“夫人,國公爺說,陛龗下宣召,他進宮面圣去了,讓夫人別等國公爺吃晚飯。”
諸素素回過神,淡淡地“嗯”了一聲,對外面伺候的人吩咐道:“都下去,準備酒菜,晚上好好招待秦國夫人和蕭大公子。”
外面的丫鬟婆子應了,三三兩兩離開了上房。
等外面的人走盡了,諸素素才嘆息著道:“我女兒單純實誠,平哥兒你可不能看她老實就欺負她。”
平哥兒松了一口氣,忙道:“諸伯母放心。若不是真的愿意,我何必親自來向諸伯母提親呢?”
蕭、安兩家是通家之好,就算不聯姻,他們的關系也是不容撼動的。所以談不上為了家族利益,一定要把兩個年輕人送做堆的意思。
在這種情況下,平哥兒還愿意親自來提親,應該還是心甘情愿地吧?
一直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平哥兒心里高興,吃了幾杯酒,話才多了些。
“諸伯母,我也不瞞您。我對箏姐兒開始有好感,是她一心一意對我好龗的時候開始的。我又不是傻子,一個女孩子這樣不顧一切對我好,為我著想,我怎會心里沒有想法呢?只是那時候,箏姐兒太小了,而我,確實還是有些心性不定。而且我一直把她當妹妹一樣,感情上沒有轉過來。”平哥兒很老實地說道。直到后來他們分開后再重逢,他才猛然發現,原來這個女子已經頑固地存在他心里了……
諸素素撇了撇嘴。雖然誠實是好品格,可是你平哥兒一個大男人,這樣口口聲聲說喜歡一個女子,是因為這個女子先喜歡他的,這樣真的好嗎?!
要不要給女孩子留點面子啊!
諸素素悻悻地道:“其實吧,小女孩都有情竇初開的時候。其實那陣子過了就好了,不一定是要非你不嫁的。”
杜恒霜聽出了諸素素的意思,忙對平哥兒使了個眼色,笑道:“是啊是啊,大家都是從小女孩過來的,都有這種心思不奇怪。而且成親是大事,光靠喜歡是不夠的,還有很多別的事情需要考較。——不過呢,說別的都是虛的,這是我們的誠意。”說著,將一沓聘禮單子放到諸素素面前。
諸素素扯著嘴角。取過來聘禮單子掃了兩眼,一雙眼睛頓時瞪大了。
“……這這這,你是不是把你們家庫房都搬空了?!”諸素素笑得眼睛彎成一條縫。
杜恒霜笑道:“可不是搬空了?你還記得我那個給平哥兒存聘禮的庫房吧——都在這里了!”
諸素素想起那樣久遠的事情,心里更加柔軟。她放下聘禮單子,對杜恒霜道:“你們真心想娶,我當然不會不答應。——我若不答應,不說我家那個小祖宗回來要跟我脫離母女關系,就連我們家國公爺,大概都要休了我……”
杜恒霜和平哥兒一齊道:“您真會說笑!”阻止諸素素繼續胡說八道。
諸素素也知龗道自己常常脫線,說些不知所謂的話。便忙掩口道:“好了好了。這樣大喜的日子,咱們不說這些七的八的。——平哥兒,我只有一個要求,你既然答應娶我女兒。你這一輩子就要真心實意地對待她。納妾、并嫡這種事。除非真的是我女兒生不出兒子。否則一律免談!”
諸素素也知龗道,平哥兒是蕭家的嫡長子,兒子是一定要的。而且在嚴苛一些的家族。不僅要兒子,而且要嫡長子。若是嫡妻生不出兒子,可不是納妾那樣容易,而是要或者休離、或者并嫡,來達到生育嫡長子的目的。
女子嫁人的三個要求: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跟“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一樣,生育子嗣是女人嫁為人婦最重要的職責。
諸素素雖然對此很不以為然,但是世情如此,她一個小女子,是胳膊擰不過大腿。
別說在這個大齊朝,就是在她的后世,不知有多少人家還是照樣重男輕女。
所以萬一她女兒運氣不好,生不出兒子,她還是不得不退步,讓平哥兒納妾來生兒子的。
“霜兒,咱們關系不比別人,所以我也把丑話說在前頭。如果我女兒生不出兒子,等她四十之后,平哥兒才能納妾,你同不同意?——若是同意,我馬上跟你交換庚帖。”諸素素盯著杜恒霜,很是緊張地問道。
頗有些“雖然是好朋友,但是該公事公辦還是要公事公辦”的意思。
其實無子四十方能納妾,說的是男人的年齡。
諸素素心疼自己的女兒,就改成女人四十生不出兒子了。
平哥兒比箏姐兒大六七歲,這個要求,其實對平哥兒有些不公平。
杜恒霜有些躊躇。這事事關重大,她一個人恐怕做不了主。
不料平哥兒大大方方地說道:“沒問題。”頓了頓,還笑道:“諸伯母是杏林國手,我就不信伯母沒有從小就調理箏姐兒的身子。”
只要身體健康,生男生女只是時間問題。
諸素素怎么可能沒有從小就調理箏姐兒的身子呢?她自己的女兒她清楚,她這么說,一來是考驗平哥兒,還有蕭家夫婦的誠意,二來是身為娘親關心則亂導致的。
聽平哥兒這么一說,杜恒霜和諸素素兩個人相視而笑。
“這下你該信了吧?”杜恒霜笑著道,“其實你也太操心了。日子過得怎么樣,到底是要看他們兩人如何過。我們在這里說得千好萬好,誰知龗道以后會怎樣呢?——總之開始的時候,是真心誠意就行了。”
諸素素點點頭,“也對。我是想太多了。”一邊說,一邊起身離開飯廳。等她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把箏姐兒的庚帖取來了。
“既然這樣,咱們就先合八字,沒問題就放小定,怎樣?”諸素素辦事爽利,不喜歡拖泥帶水。
“那再好不過。士及還說,最好年底就成親,可是又擔心你們夫婦心疼女兒,不情愿這么快就嫁。”杜恒霜半吐半露地想把婚期都敲定下來。
諸素素愕然地看了杜恒霜一眼,“不是吧?定了親,怎么也要給我們一年時間準備吧?——你看,那么多事情要準備,嫁妝……”
“你別跟我提嫁妝,從箏姐兒出生開始,你就開始給她攢嫁妝了吧?別拿這個當幌子。”杜恒霜掩袖笑道。
太知根知底的朋友就有這點不好,你想扯個謊都會被對方揭穿。
諸素素笑著道:“這我可不能承認。總之,還是他們男人家來定日子吧。我們說的都是細枝末節。”
婚姻大事,做主的其實是男人。
女人就只能最多在細枝末節上下功夫,比如說,請多少客人,婚房布置成什么樣子,蓋頭上是繡鴛鴦,還是繡百年好合……
他們在這里商議的時候,宮里的御書房里,也是正商議得熱火朝天。
在座的都是永徽帝心腹中的心腹。
聽了柱國公蕭士及的提議,幾乎所有人都一致叫好,唯一只有安子常有些不情愿,笑著道:“我說要打高句麗,你卻來個突厥。——總是要跟我搶啊!”
蕭士及笑道:“先打突厥,然后打高句麗,不好嗎?柿子總要先從軟的捏才好。”
御書房的人頓時哄堂大龗笑。
當年的突厥,可是這片土地上老百姓千年的噩夢。
那些年,大家除了對突厥俯首稱臣,連年納貢,好像沒有別的辦法好想。
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走,只好任宰任割了。
“想不到我呂大郎,有生之年還能看到打突厥的一天!——柱國公,我可是現在就報名,要做你的先鋒官!”呂大郎頭一個說道。
高句麗確實是更難啃的骨頭,特別是在跟如今貳微的突厥比起來,還是先打突厥,振奮一下士氣更好。
前朝大周兩征高句麗,最龗后沒有把高句麗打下來,倒是把自己給打散了。
前車之鑒,殷鑒不遠。
對于突厥,他們有“戰神”蕭士及,他是突厥克星!
應該趁著在他有生之年,將突厥趁機拿下。
眾臣紛紛附議,向永徽帝進言。
永徽帝坐在上首,臉色憔悴,像是大病一場的樣子。不過聽見這豪邁的話語,他的臉上也有了紅暈。
“本來突厥王庭離得遠,高句麗更近。朕準備了四五年,本是給高句麗準備的。不過蕭愛卿既然說更有把握拿下突厥,那就先從突厥練手。拿下突厥,馬上劍指高句麗!——眾卿意下如何?!”
“謹遵圣命!”眾臣一起拱手。
打突厥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當然,這只是在最上面的層面取得了許可。真的要打,需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不過這一晚,他們基本議定,打突厥的準備工作,要暗地里進行,而且要在打高句麗的幌子下進行,直到最龗后出兵,深入大漠之后,再公布實情,這樣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將天時地利人和用到極處。
于是在蕭、安兩家給平哥兒、箏姐兒準備婚事的過程中,對突厥的戰爭準備也悄沒生息地開始了。
永徽十七年年底,柱國公府張燈結彩,人聲沸騰。蕭家嫡長子蕭宜平一百八十抬聘禮,迎娶安國公嫡長女安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