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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七槍九命

  狄烈與楊家兄弟潛伏在一片高低不平的溝壑邊,從這里可以較隱蔽地窺探五、六里外的金軍營寨。遠遠望去,那粗大的柵欄將五個寨子連成細細地一線,綿延數里。就算知道這幾乎已是一座空營,仍給人一種強烈地壓迫感。

  狄烈三人之所以潛伏在這里,是因為不時有金兵哨探縱騎四下巡防。再接近的話,很容易就會被發現。按楊家兄弟的話法,這還是金兵人馬太少,所以放出的警戒線只有那么五、六里。如果大軍未撤的話,金兵的哨探至少會前出數十里外,若是在戰時,就是放出百里之外亦不足為奇。

  據狄烈近一個時辰的觀察,留守的金兵的確不多。除了不時有搜索逃散馬匹的金兵,三五成群地將截獲的馬匹送回營寨之外,在這段時間里,共有五個批次擔任警戒任務的哨騎從他們眼皮子底下經過。這些哨騎每批三人,其中有二批人員是重復的,這也就是說,擔任警戒的金兵哨騎不足十人,分三組來回巡邏。

  參照楊家兄弟先前所提供的情報,留守的金兵只有不足百人。其中一半外出搜尋馬匹,余下不過一個蒲輦的人馬,放五分之一外出巡邏警戒,剩下三、四十人留守營寨,這樣的安排基本上還是合乎情理的。

  狄烈所不知道的是,這些在他眼里“不多”的金兵,其實在宋人看來,已經是一股令人生畏的力量。

  建國不過十余年的女真人的戰力此時正處在上升階段。早在數年前,就有過以二十余騎沖擊宋軍二千人馬,并致其潰敗的驚人戰績。在金軍南侵初期,更有百余金兵,就敢于長驅直入,直趨宋軍后方腹地。而其所過州縣,均緊閉城門,無一敢出戰攔截的囂張氣焰。

  就在一個月前,當金軍南侵主帥之一,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次子、金軍東路軍右副元帥完顏宗望(女真名斡離不),即將率大軍撤離大宋帝都汴京北返之時,曾打算留下一部分金兵,為剛扶植的大楚政權(即張邦昌的偽楚政權)保駕護航,只不過被婉拒了。而宗望打算留下的“一部分”金兵的人數為“一個謀克”——在這位金軍東路軍主帥眼里,若大一個汴京城,竟只須一謀克的兵力,就足以震懾南人。

  這真是一個立國一百七十年的煌煌大宋的悲哀。

  既然鎮守若大一個汴京也不過只須區區一個謀克的兵力,那么在這被大金勇士嚇破了膽的宋人境內荒郊,駐守一座屯積了部分物資的空營又用得了多少人馬?事實上如果不是為了找回四散而逃的馬匹,這支金軍的臨時主將甚至只打算放一個蒲輦的兵力而已。

  驕狂的金人做夢都想不到,他們所面對的,是一個前所未遇、匪夷所思的可怕大敵。從這一刻起,這個敵人將帶給他們一連串刻骨銘心的噩夢。

  一陣急遽的蹄聲,踏碎空寂的曠野,由遠及近而來。在距離三人潛伏地淺溝約三十余丈外,三名金兵哨騎飛馳而過。雖然也向三人藏匿處掃了幾眼,卻并未發現那道斜坡下的淺溝里居然藏著三個虎視眈眈的敵人。

  楊家兄弟心下感概不已,他們兄弟二人都是大宋的精銳西軍哨探出身,干這種潛伏探查那是家常便飯,卻從不敢在這樣無遮無擋的平原地形下前出如此之近,幾乎是在金人眼皮子底下窩著,竟硬是沒被發覺。而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身旁這個裝束古怪的年輕人的一個提議。

  在出擊之前,狄烈就問他們能不能搞到破魚網之類的東西。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用刀子切下一條條樹皮,并撕成絲狀,然后將之辮成魚網狀,再插滿各種枯草樹葉——一個形狀簡陋、但效果不錯的狙擊手偽裝防護裝備“網兜裝”便制做成了。

  楊家兄弟也各得到了一件這古怪的衣具,然后臉上再涂上那個古怪年輕人懷中一個精致小盒子里的油彩,弄成了個大花臉。最后披上這件“網兜裝”,就這樣大模大樣地潛伏在這條淺溝里。

  金兵哨騎來來往往經過多次,最近的一次距離三人的潛伏處不足二十丈,連金人的睫毛都可數得清楚。兄弟倆的后背是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卻始終沒被金人發現。楊家兄弟倆對這身奇裝異服的腹誹也漸漸轉為訝異、欽佩與欣喜,做為一名老哨探,他們深切地明白,這身簡陋的具裝對哨探這種工作有著多么重要的意義。同時對擁有如此奇思妙想的狄烈也更為好奇了——看他的潛藏技巧與手段,竟遠遠勝過自己兄弟二人,難道他也是軍伍出身?可是大宋各支勁旅中,還有哪一支能勝得過西軍的呢?

  就算這古怪年輕人再有能耐,就憑他們這幾個人,又能如何對付得了數十名如狼似虎的金人悍卒?

  就在楊家兄弟怎么也猜不透狄烈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時,狄烈卻悄悄問了兄弟倆一個問題:“這些哨騎看上去全是髡發結辮,衣著也沒有明顯區別,你們是怎么分辯誰是女真人,誰是其余各族仆從軍的?”

  楊奮小聲解答道:“女真人耳上穿有金、銀環,余者皆無,此為特征。”

  楊折沖也輕聲道:“去歲官家曾有詔,但斬得一具‘帶環首領’者,賞錢二十五貫,轉勛一階。可惜,縱然要殺一真正女真金狗亦極難,更何況要在斬殺后從容割下首級全身而退。便是在俺們西軍中,也找不出幾個這樣的好漢來。”

  事實上,不止是女真人,遼人也有帶金、銀耳飾的習俗。不過此時遼已被滅國,宋軍面對的,就僅僅只有金國人而已了。

  狄烈仔細察看那三名飛馳而過的金兵哨騎。嗯,其中有一個左耳就戴著銀環,很好,就是你了!

  狙擊步槍早已架好,同樣也用樹枝草葉做了偽裝。從瞄準鏡里看去,三個背影十分清晰。此時三名金兵哨騎已馳出八十丈外,這個距離換算成現代數據也不過是二百八十米,對于有效射程達一千八百米的巴雷特M82A1反器材狙擊步槍而言,實在是太小兒科了。

  狄烈幾乎不怎么瞄準,從鎖定目標到扣動板機,只用了不到零點五秒。

  于是楊家兄弟看到了有生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一幕——那疾馳中的金兵哨騎,整個上半身毫無征兆地突然炸裂,血肉橫飛,剩下的半截身體還隨著顛簸的馬勢沖出數丈之外,才斜斜地從馬鞍上掉下來。

  楊家兄弟雙眼凸出,嘴巴張得大大的,都忘了合攏了。

  由于槍口制退器的消聲、消焰的作用,楊家兄弟也只聽到極輕微的噗地一聲,就像有人在身邊輕輕吐出一口氣。那遠在八十丈外的兩名金兵,就算再長出兩只耳朵,也不可能聽到半點聲響。

  巴雷特M82A1反器材狙擊步槍本就是用于打擊諸如輕型裝甲、直升機、車輛等等大型目標,在城市戰中能打穿磚墻與水泥柱,“反器材”三個字也正說明了這一點。這樣大威力的槍彈用于“反人員”,后果是相當恐怖的。

  在狄烈穿越之前的那個時空,就曾發生過一個與之有關的著名戰例:在伊拉克戰場上,曾有一名手執巴雷特M82A1反器材狙擊步槍的美軍士兵,在一千六百碼外,將一名站在水塔上手持RPG-7火箭筒的伊拉克士兵一槍打成兩截。

  當然,這把號稱“狙擊之王”的重型狙擊步槍也有一些缺陷:由于巴雷特大口徑反器材狙擊步槍在射擊時,每發射一發槍彈,從制退器噴出的火藥氣體都會在射手附近卷起一股塵土和松散顆粒,這會使敵人發現狙擊手的位置從而用RPG等武器消滅狙擊手。所以使用巴雷特的狙擊手得到了一個稱號“炮灰狙擊手”。

  不過在這個沒有望遠鏡、更沒有大威力武器的中古時代,這幾乎算不上什么缺陷——沒有人眼能犀利到在這一股風吹來便滿天揚塵的環境里,看清數百步外那一丁點塵埃。退一萬步說,就算有人的眼力真牛到這個程度,看到了那騰起的煙霧,可又有誰能將那點灰塵跟身邊的爆裂尸體聯系起來?!

  效果很驚人,但如此近距離打這樣明顯的目標,對于一名狙擊手而言,并不值得慶賀。狄烈神色平靜,右手拉動槍栓向后旋轉退殼。錚!地一聲輕響,一粒黃澄澄的彈殼彈跳而出,翻了幾個滾,掉在黃土上,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著刺眼的金色光芒。

  楊家兄弟倆呆呆地看著這不知從哪里蹦出來的金光閃閃的小圓筒,腦袋一片空白,傻楞楞地不知該說什么。

  狄烈也不理會這兄弟倆,神情專注地將另一名倉皇失措地金兵套入準星中。

  噗!隔得這樣老遠,都可以清晰聽到那名金兵腦袋爆裂的聲音,就象被鐵錘砸爛的西瓜。

  剩下最后一名金兵,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瘋狂打馬而逃,宛如被鬼追。

  狄烈慢慢放下槍,將兩枚彈殼收入口袋。下面的事情,就是耐心等待了。

  不出所料,金人沒讓他等太久。很快地,從金軍營寨馳出一標人馬,疾風般卷起一股黃塵,席卷而來。

  狄烈目測一下,大約有四十多騎的樣子,嗯,看來是傾巢而出了。這樣最好,省得等會還要一個個收拾。

  五、六里距離對于全速奔馳的騎兵而言,不過兩、三分鐘的事。這隊金兵飛快來到事發地點,四十余騎圍成了個大圈子,外圍數十騎無不盤馬彎弓,如臨大敵。內圈有幾名鎧甲精良,看樣子像牌子頭的金兵,兜著馬不斷繞著那兩具死狀慘烈的尸體轉圈。神色顯得極為震驚,甚至還有幾分恐懼。

  幾名金兵牌子頭叫過那名神色驚慌,不時倉惶四顧的哨騎,反復詢問,卻不得要領。

  其中一名蒲輦牌子頭,舉起手中鞭子,正要下令騎隊散開搜索。高舉的手還沒來得及揮下,當地一聲脆響,精鐵兜鏊的耳護上多了個小洞,笆斗大的腦袋毫無征兆爆成碎屑,失去支撐的鐵兜鏊哐當掉落在地,隨后摔下的是一具無頭的披甲雄壯身軀。

  金軍騎兵們發出驚怒地厲吼,崩崩崩地弓弦聲響成一片,四面八方漫無目的地狂亂射擊,其中就有一部分是射向狄烈三人潛伏的方向。幸好距離三人最近的金兵也在六十丈外,而金兵騎弓的弓力多數為五斗左右,基本上射不到那么遠。

  楊家兄弟眼見有幾支箭鏃距離他們的鼻尖不過數尺之遙,冷汗都下來了,但常年的哨探生涯鍛煉出了他們遠超常人的沉靜與膽略。兩人就這樣匍匐著一動不動,遠遠看去,就像幾抔不起眼的雜草堆。

  狄烈沉靜地瞄準目標、扣動板機、拉栓退殼……從容不迫一一點射擊殺。

  第二個尸體倒下,爆頭;第三個尸體倒下,裂胸;第四個尸體倒下,上半身被撕裂,像是被三只以上的老虎啃食過……更可怕的是,一名距離其較近的金兵,也莫名其妙地捂住胸口,一臉不可置信地栽倒。全身上下除了左胸有一道細細地小口,再找不到任何傷痕,死狀極為詭異。

  金兵們發出絕望而恐懼地大叫,他們完全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沒有箭矢、沒有刀斧、更沒看見滾木檑石,可是身邊的同伴們卻一個個慘死,而且是死無全尸,就象在慘烈的攻城戰時,被守軍用巨型狼牙拍砸過一樣……

  女真人是一個信仰神靈鬼怪的野蠻而落后的民族,他們擺脫原始的結繩記事不過半個世紀,創造女真文字也只不過區區數年。整個大金國中,上至太宗完顏吳乞買,下至普通牧民,無一不信奉薩滿巫術。對各種神奇未知的現象,一概歸之為神鬼做祟。

  事實上在這中古時代,信神篤巫的又何止女真人?契丹、西夏以及號稱文明程度極高的宋人無不如是——這一點從宋徵宗自稱“道君皇帝”,到金人薄城汴京城下時,堂堂大宋丞相孫傅、何粟之流竟相信道士郭京可以“六甲神丁”施法破敵的荒唐舉止,就可窺一斑。

  無影無形的獵殺,毫無征兆的橫死,宛如怨靈的毒咒,天神的懲罰。

  金兵終于崩潰了,他們紛紛發出帶著哭腔的喊叫,兜轉馬頭,狼奔豕突。而他們逃走的方向,居然不是營寨,而是東南方,也就是今晨大軍撤退的方向——這支金兵竟然被嚇得放棄了職責,棄寨而逃了!

  而狄烈卻還沒完,他還要再加上一把火,讓這支金軍騎兵徹底發瘋,哪怕跑出一百里也不敢回頭。

  狄烈將第七顆子彈推上膛——之前有一槍因為彈頭爆裂,其中一塊彈片將近距離的一名金兵順帶著擊斃,創造了一槍兩命的意外佳績。而這一槍,他要真正來一次一槍穿倆的結果。

  此時落膽的金兵已逃出百丈開外,最前頭的甚至已經超一百五十丈的距離。

  狄烈將將瞄準鏡的十字星套準了中間一個帶環女真金兵,在這名金兵前方半個馬位的位置,同樣是一名女真騎士。嗯,就是他倆了,貨真價實的女真人,間距也合適。

  噗噗兩聲爆響,兩名狂奔地女真金兵同時墜馬,兩顆六陽魁首被同時削掉。失去主人的戰馬兀自奔馳不休,將兩具無頭尸體拖出了數十丈之遠,一路血跡殷然。

  余下的金兵拚命踢著馬刺,伏鞍抽鞭,沒命價地狂逃,一直到從地平線上消失為止,沒有一個人敢回頭看上一眼。與此同時,不斷有尋馬歸來的金兵遇到這支逃命隊伍,雖然一時弄不清怎么回事,但人的恐懼是會傳染的,看到友軍這付亡魂皆冒的模樣,紛紛加入逃命大軍之中。

  前后不過一炷香時間,世界清靜了。

  狄烈一躍而起,掀去網兜裝,朝著那若大的金軍空營大笑:“好了,該是盤點收獲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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