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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按計劃,金國使節團原本是要到長安晉見圣后的,然后再與天樞方面派出的大臣和議談判。但他們沒想到,天樞方面的和議使,竟齊至易水恭候使節團大駕光臨,并且宣布,談判將在真定舉行。

  事實上,金國使節團更不會想到,天樞城主狄烈,此時正坐鎮真定。

  狄烈至真定,當然不僅僅是會見使節團那么簡單。從六月中至七月中,整整一個月,狄烈馬不停蹄,視察了滄州—霸州—雄州—保州—定州—真定—代州的瓶形寨到雁門關一帶,各部隊的布置情況。

  在這條長達六百里的戰線上,狄烈共布置了渤海師(原濟南旅)、第一整編師、第二整編師、第四整編師,共計四萬余大軍。這將是未來天誅北伐,覆滅金國的主要力量。

  殲滅金東路軍集團后,狄烈本有足夠的兵力,繼續向金國境內挺進,但有兩個原因,使他不得不暫停趁勝追擊的步伐:

  一是剛剛收復了從長城以南,至長江以北廣袤區域,這片土地面積之廣闊,甚至超過了天樞城原有的河東路與永興軍路的總和。收復并不代表一切安好,想要鞏固統治,真真切切地將這些地盤牢牢抓在手上,還需要大量的后續投入。別處不說,至少真定、中山、河間三府。作為河北戰線及未來北伐的大后方,必須恢復其原有職能。在這三府的常平倉里。一rì不堆滿足夠四萬大軍征戰半年的糧秣,北伐就一rì不可進行。

  二是百年老大難問題——幽云十六州。

  從東邊的幽州(今běijīng)至最西邊的云州(今山西大同),十六州層層疊疊、星羅棋布,牢牢卡住從百年前的宋軍到如今的天誅軍北上之路。這是金國的天然防線,金國在這條防線上。布置了近三萬兵力,而且有情報顯示,還有二至三萬后續援軍,將陸續于兩個月內集結抵達。

  這五、六萬金軍,已經是金國舉國近半兵力了,基本上是以各族雜牌軍為主力。這支大軍新兵居多,戰斗經驗欠缺,戰斗力什么的。根本無法與在南朝覆滅的東、西路大軍相提并論。如果拉出來與天誅軍打野戰,基本上就是被屠殺的下場。但若是守城的話,這幾萬人多多少少還是會給北伐大軍制造不小麻煩。

  幽云十六州,胡馬南渡時,就是居高臨下、一泄千里的戰術制高點;而局勢不妙、大軍收縮時,就是金國大門上的那條鐵鎖鏈,要想砸開,絕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是這幽云十六州。成為大宋百年的痛,更是靖康之難的本源。

  不過,在狄烈看來。開鎖的路子不止一條,或許,能用什么別的法子,解決這個困繞中原王朝百年的難題,為將來北伐減少阻力。

  這就是狄烈同意金國和議的兩個重要原因。

  天樞與金國,就像擂臺上兩個大戰一場后、氣喘吁吁的對手。在暗暗回氣之余。也在各自計算著,如何為下一局,營造更好的勢態。

  不過,就這一局而言,毫無疑問,狄烈與他的天樞勢力,占了絕對上風,也就因此有了更好的經營下一回合的底氣與本錢。

  得知金國主動提出和議,并且送還大量被擄宗室女及官員,最喜出望外的并不是狄烈,而是朱皇后及那一群后宮,以及趙宋宗室、故宋官員。正當宮內朝外,群情興奮,猜測會派哪位大臣出使和議時,狄烈卻以天樞城主、華國郡王的身份下詔:天樞與金國,仍處于交戰狀態,此時敵國來使和議,應視為戰時談判,所有和議事宜,當由軍方主持,文臣不可插手。

  這道詔令大出天樞官員意料之外,軍方主持和議,前所未聞,匪夷所思。換作在南宋,只怕朝堂上要吵翻天。不過在天樞勢力中,一直有軍政分離的傳統,軍方一旦接管某事,政務系統就絕對不能插手,如有陽奉yīn違之事,保密局就會請你去喝茶——保密局的大牢里,長期呆在里面喝茶的人絕不少。

  至于擔心軍方無法承擔和議使命的——不要忘了,天誅軍有個參謀本部,那些參謀,哪個不是軍政俱通的人才?

  華國郡王的話,就是最終結論,而淵圣皇后,從來對此都是無條件支持,這一點,天樞勢力中無人不知。一位是功勛蓋世的強勢之王,一位是深居宮中的前朝帝后,任何一個懂得取舍的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

  決定由軍方主持和議之后,定下由第一野戰軍副總參謀長凌遠、新任知真定府馬擴為談判代表,和議地點:真定。

  選擇真定為和議地點,為的是避開長安城內后宮與皇族、官員士子的干擾。狄烈要將這次和議的節奏與走向,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他只要自己想要的東西。

  七月下旬,真定府衙,凌遠、馬擴vs蕭仲恭、烏陵思謀,和議談判,正式開始。

  談判的現場布置,純粹按狄烈依照后世的樣式設置:中間一排大桌,兩邊是長長一溜交椅,桌上交叉豎著微型的天誅軍旗與金國龍旗——說起這金國龍旗,著實令兩位金國使節汗顏。

  當天樞外交人員向二使索要國旗,布置會場時,縱然以蕭仲恭之見多識廣,烏陵思謀之jīng明干練,也是瞠目以對。在中古時代,哪有什么國旗理念啊!不過在聽完天樞外交人員一番說辭后,二使新鮮訝異之余,越琢磨越覺有道理,堂堂一國,豈能無旗幟代表?心下感慨。中原正朔,就是不凡。細微之外,可見真知。

  雖然認可對方的國旗理念,但倉促之下,二使哪能拿出什么像樣國旗?沒法子,只能以皇宮中常用的三角黃底(金國取金德。旗sè為黃)五爪金龍旗代替,這才不至太丟臉。

  如果說,國旗之事,讓金國二使大失顏面,頓感氣餒的話,會場上一方巨型沙漏,則令金國二使驚異莫名了。

  談判開始,雙方魚貫入場。兩方只派五個人,即正副使,兩名記室,一名通譯,共十人。余人皆在室外候命,未聞傳召不得入內。

  凌遠代表主方先致辭,他只是簡簡單單說了一句:“歡迎金使光臨中原領土真定府。”

  這句話與其是致辭,倒不如說是打臉——三個月前。這里還是金國領地,金東路軍主帥還在此辦公。結果眨眼之間,就換了主人。

  兩位金使臉sè都有些難看。卻無話可說。

  凌遠隨即戟指那方巨型沙漏,振聲道:“本使是天誅軍副參謀長,軍務繁忙;馬知府剛接手真定府,亦是百事纏身。所以,我們不會有太多時間與二位使者磋商——看到那沙漏沒有?每rì談判的時間,以沙漏啟為始。沙漏盡為終。”

  蕭仲恭與烏陵思謀也不是第一次當使節出使別國和議,但這種以沙漏定時,聞所未聞之舉,還是首見,兩位金使再一次瞠目。

  這一次蕭仲恭終于忍不住了:“難不成若大一個天樞城,找不出一個有閑遐之大臣么?”

  凌遠淡淡道:“中原剛復,百廢待舉,上至圣后、軍主,下至販夫走卒,無一不為復興漢室而努力——二位使者覺得,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有閑暇之大臣么?”

  蕭仲恭張了張嘴,卻什么都說不出,只能用力喘粗氣。

  烏陵思謀頷首笑道:“既如此,我們就開始。”心下卻是暗嘆,這天樞勢力,或者說,這位天樞城主、天誅軍主狄烈,果然非同尋常,與他之前所打過交道的所有宋人都不一樣——做風硬朗,行事高效。這一點,竟與金國初創時十分相似。看來,此次和議,前景堪憂啊!

  凌遠手指往下一點,便有衛士將沙漏傾倒,細白的流沙,無聲地從碩大的沙池注入沙斗內。

  談判,就在這樣的緊張、限時的情形下展開。

  沒有繁文縟節,沒有虛意客套,一上來就直奔主題。按正常談判程序,雙方亮出自己的政治訴求。

  金國的要求包括三個方面:一、領土要求。天樞勢力應退至真定、中山、河間三府,兩國(地區)間,以霸州、雄州、莫州、保州、安肅、廣信兩軍為軍事緩沖區,在此緩沖區內,除維持治安的弓手,雙方不得派駐大軍。

  二、換俘要求。天樞勢力應將被俘之金國將士盡數交還。并詳列名單,完顏昌名列榜首,其后是一長串名字:完顏撒離喝、蒲察鶻拔魯、赤盞暉、完顏忒……等等,總人數達千人,基本上都是開封被圍時隨完顏昌投降的女真人。至于其余近萬非女真人,金國方面根本不提,這些人太多了,要回來代價太大,而且估計天樞勢力也不會給。

  三、購買軍火要求。金國愿以重金求購天樞勢力出品之火槍、霹靂彈、炸藥包等器物。

  天樞城方面,也針鋒相對,提出兩個要求:一、金國必須履行當年與宋國“海上之盟”的承諾,歸還幽云十四州(其中莫州、瀛洲已被天誅軍占領);二、金國必須將包括二帝在內的所有宗室,及被擄女子,尚存活者,盡數交還。

  馬擴還提供了一份比金國的千人名單更詳實的萬人名單。

  這份萬人名單哪里來的?說來也是諷刺,當年金軍二圍汴京,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在宋jiān如“金人外公”開封府尹王時雍、徐秉哲、范瓊等人協助下,整理出了一份幾乎囊括了北宋皇宮所有女xìng,甚至包括離宮出嫁的宮女及民間貢女的詳細名單。然后,金人就根據名單“指名索要”。當然,不想給也行,根據女子身份地位高低作價,拿錢贖買。

  這份名單,金人手里有一份,北宋宮中有一份。金軍滅宋北返之后。名單就被偽楚帝張邦昌,封存于秘閣中。直至天誅軍占領開封。狄烈下令整理皇宮存檔時才發現。

  這份萬人名單上,無一例外都是女xìng,名單首列,就是徽宗趙佶的二十多個女兒,然后是嬪妃、宗室女、宮女、貢女……其中有許多熟悉的名字:朱婉婷、趙玉嬙、趙含玉、曹妙婉、楊調兒、葉蝶兒……

  那一個個含芳吐蕊的名字后面。都包含著一條鮮活靚麗的生命,但半數以上,已是命殞北遷途中,芳魂杳然了……

  馬擴將名單推到金國二使面前,手臂微微顫抖,好容易才控制住想劈胸揪住兩位金使怒斥的沖動。

  蕭仲恭與烏陵思謀面無表情,翻看著這份名單,深深吸了口氣。交換了一個眼sè。蕭仲恭輕咳一聲,斟詞酌句道:“名單上大部分宋女,或身故、或發賣、或送還,敝國內所剩,已然無多……”

  凌遠截斷道:“不管剩多少,只要活著,只要還能找到,就要一個不少交還回來!”

  烏陵思謀很是為難:“宋女中有不少已是王爺的側福晉、或是將軍夫人、尚書侍妾。此時已生兒育女……她們未必愿回啊!”

  凌遠一字一句道:“這不是征求意見,這是必須履行的條件!”

  蕭仲恭可不愿被對方牽著話題走,當即岔開:“這個可以慢慢商量。我看還是先談談購買貴軍火器之事,我方愿以十金換火槍一把。”

  馬擴呵呵笑道:“貴使莫要忘了,眼下是和議,買火器何用?莫不成貴國還想繼續打下去?”

  烏陵思謀哈哈一笑:“非也,實是為防夏人耳,且西遼余孽耶律大石蠢蠢yù動……”

  凌遠再度將話題拽回:“貴我雙方既是和議。自當以和為主,則軍事緩沖區當為首要議題,還是先解決幽云十四州為先……”

  雙方開出的條件,可以說都是滿天要價,誰都知道對方肯定不會全盤接受。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進入談判實質價段,討價還價了。

  凌遠是儒將,馬擴武舉出身,更是老練的外交家,烏陵思謀是務實干練的女真人,只有蕭仲恭久在朝堂為官,沾染了一些官僚氣息。但蕭仲恭早年也是出身遼國宮衛“孩兒班”的統領,更是一個能披重甲追上飛奔駱駝的勇士。身處這三位實干家中間,蕭仲恭很快受到感染,那種久違的激勵感重回心間,人也變得振奮明厲起來。

  兩個時辰之后,當雙方正激烈地唇槍舌劍、旁征博引,論證幽云十四州歷史與歸屬時,鐺!一聲鳴響,眾人齊轉首望向聲源來處——沙漏已盡,時間到!

  首輪談判沒有成果,只是互相試探,彼此亮出各自的條件,并且均是一付毫不退讓的模樣。

  接下來五天里,雙方又進行了三輪談判,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初步達成部分俘虜及擄人的交換,但重要人物的交換,依然未能談妥。尤其在幽云十四州的問題上,金使態度強硬,寸步不讓,爭執到激烈處時,蕭仲恭更是引用了昔rì與他一同降金的遼國舊臣、金國太傅、中書令左企弓,曾勸阻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勿依約將燕云諸州交還北宋時的那首詩:“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

  凌遠則冷笑道:“凌某只聽軍主彈劍而歌‘一寸山河一寸血’,如果談判桌上得不到,那么我們將不惜以血來換取河山!”

  烏陵思謀大笑:“凌兄何曾聽過,女真人是被嚇大的?”

  談判再度陷入僵局。

  第六天,當蕭仲恭與烏陵思謀按往常一樣,早早來到真定府衙,準備進行第五輪談判時,卻發現會場空無一人。兩位金使初時不以為意,對天樞和議使不守時嗤之以鼻,但當他們從早晨等到中午,早餐那點油水都消化殆盡,肚子餓得咕咕叫都沒等到來人之時,才意識到不對勁。

  當兩位金使怒氣沖沖闖進真定府衙,被衛兵攔下后,高叫著“馬知府此舉何意”之時,馬擴應聲施施然出現,負手淡然道:“好叫二位使者得知,凌副總參謀長,已于昨夜奔赴霸州前線。想來此刻應當揮師越過白溝,兵臨涿州城下了。”

  蕭仲恭與烏陵思謀目瞪口呆,愣了足足十息,才異口同聲怒喝:“訛詐!這是裸的訛詐!”

  “不!”馬擴嚴正昭示金國二使,“一寸山河一寸血,如果你們不肯給,那我們不憚用血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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