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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燕京最后一回合

  郭藥師死了,燕京亂了。

  郭藥師所募之燕地漢兒軍,本就只有他才能鎮御,但金人卻偏偏不給他統御權,而是全交給李成指揮。而李成卻是南人,手下還率領著一支叛附的南軍。結果南人與北人自然難免產生利益糾葛,南人少而北人眾,但身為客軍的南人,地位卻高于主軍的北人。如此,燕人與南人永遠不可能一條心,則燕京無大亂。

  金人入主中原沒幾年,卻把南人那套分而治之、互相牽制的手段學得差不多了。在燕京這種復雜多變、人心詭譎的地區,不這樣干,的確不行。唯有如此,方能在金國兵力不足,難以女真兵監督的情況下,保障燕京基本穩定。但是,這樣做的后果,就是平時被掩蓋的矛盾,在大難臨頭時,就會凸顯出來,而且越來越尖銳。

  郭藥師,本是金人用來平衡這個局面,緩解這個矛盾的工具。卻不曾想,這個工具反玉傷主人,在此情形下,金人不得已,忍痛拋棄了這個工具。平衡一旦被打破,局面頓時大亂。

  李成在極為排外的燕人中,本就不得人心,加上南北矛盾積蓄已久。隨著郭藥師之死,一下爆發出來。軍中械斗攻殺,士卒縋城而逃,整個燕京城內外,人心惶惶。

  急怒攻心的李成,當然不會扮演什么chūn風化雨的指導員,唯有以殘酷的殺戮來鎮壓。一rì之內,血洗三處軍營,轅門之上,懸掛了密密麻麻的人頭。血腥屠殺。果然壓制了軍營異動。軍隊暫時穩定了——但縱然是李成自個也是知道,這種手段,無異于飲鳩止渴,得逞一時。終難持久。火山終有爆發的一rì。端看來早或來遲……

  六月初三。李成將有限的兵力撤回內城固守。旋即,燕京外城余下三門,盡數被天誅軍占領。近萬金軍。已全陷入天誅軍鐵桶合圍。

  嗯,到了這個時候,狄烈也不玩什么圍城闕一了,一句話,包餃子!

  狄烈從城中出逃前來投附的金兵口中,得知了燕京目下混亂的情形。當即傳令按兵不動,圍而不攻,以強大的軍事壓力,一點點壓迫燕京之敵,力求令敵不戰自潰。夫戰,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在目前掌握了絕對優勢的情形下,盡可能以最小的傷亡代價,換取最大的收益。

  狄烈的軍事威壓,成效顯著,三rì之內,金兵帶械歸附者,竟達三百余人。照這樣的速度,最多一個月,燕京便無可戰之兵了。

  正當李成考慮要不要再來一次血洗鎮懾之時,天誅軍,祭出了最后一記殺招。

  六月初七,燕京內城東北門前,出現四名左衽胡服、或髡頭、或金環的胡人,分別被天誅軍士押著,出現在城下。隨后,一個個扯著嗓子對城頭守軍高喊:

  “我乃宗州城守蕭達魯!宗州已為天誅大軍所破,燕京退路已斷,弟兄們,投降!”

  “某家錦州馬步軍副指揮使鄭雄,錦州已為天誅神軍所奪,燕京無路可退,不降則死!燕京的兄弟們,咱們都是漢人,早該認祖歸宗啦!投降!”

  “本州乃知利州高術,利州軍民,已棄暗投明,歸附天朝。華王殿下宅心仁厚,視降如歸,此時不附,更待何時?”

  最后一人,是女真人,被綁縛著杵在城下,一言不發,偏偏燕京城頭的軍兵就認得他,紛紛驚呼:“是大定府的轉運使兀良惹大人!完了,大定府完了!燕京完了!”

  腦補的后果是極其可怕的,盡管此時大定府其實仍在金國手里,但錦、利、宗三州失陷,卻是鐵一般的事實。如此真真假假,憾敵軍心,燕京城未破,人心已散。

  六月初九,燕京實際最高統帥李成率軍入營巡邏之時,突遭近百簽軍圍殺。

  當李成手持大斧,渾身浴血殺出重圍時,身旁五十人護兵,已不足二十。李成迅速調兵前來撲殺反叛,雖然最終殺盡造反的百余簽軍,但整個燕京叛亂之火,已被點燃,迅速蔓延,不可遏制。守軍開城門,蜂擁而出投降,城內到處是一片混亂,叛軍亂民沖入民宅商鋪,jiān吟擄掠,縱火焚屋,大亂不可收拾。

  燕京,城破。

  李成本不是那種堅貞不屈、寧死不降之人,否則他也不會棄宋投金,跟異族人混了。天樞勢力此時已代表了中原正統,李成若是歸附,正是棄暗投明之舉。

  只是,天誅軍始終未派人前來談條件勸降,而李成也是有苦難言,無法舉白旗。

  李成與天誅軍往rì雖有所糾葛,倒不算什么大問題,真正的死結,卻是在前幾rì與天誅軍對陣時,大量青州子弟傷亡,尤其是死掉的兩個拜弟:馬進與商元。

  李成的軍隊核心,是他的青州軍,而青州軍的前身,就是李成在相州隆慮山為匪時,所糾結的子弟匪軍。相互之間多為親戚,其中不泛父子、兄弟、叔侄,更多的是結義兄弟,彼此關系錯綜復雜,死一人而全軍為之仇。

  這樣的子弟軍,在戰時人同一心,力戰不退,戰斗力固不待言,的確強悍。但也有一樁不好之處——一旦傷亡太過慘重,或死傷重要人物,便絕難妥協。

  馬進與商元非但是李成的拜弟,更是青州子弟軍的副統領,人望地位僅次于李成。此二人相繼戰亡,加上燕京之戰。青州軍死傷過半,已使青州軍與天誅軍結下解不開的死扣,兩軍只有一個結局,不死不休。

  不管李成多么想投降,也只能咬牙頂下去,除非他撇下軍隊,只身投降——但一個光桿將軍歸降,又有何用?除了保住一命,其余權力地位,統統盡化煙云。誰能忍受?

  所以。李成只能逃,往金國腹地逃,他半生富貴,只能拴在金國身上了。

  李成只率自己親衛青州軍百余人。加上大名軍三百人。從西北門殺出。沖出燕京內城,直奔外城北門。李成當然不是要沖破北門,他還沒那么作死。以數百卒攻城門。早在郭藥師還沒上任前,李成乃燕京實際統帥,彼時李成便命青州軍兵在北門左近城墻下,預先挖了個密道,連通城外,以備不時之需。

  這個密道的存在,只有李成與手下心腹子弟知曉,連郭藥師都不知,眼下,便是到了啟用的時候。

  六月初十,凌晨,燕京西北玉泉山腳下,一支惶惶如喪家之犬的軍隊,一路丟盔卸甲,拋棄旌鼓,倉皇奔逃。在潰逃的過程中,不斷有軍兵掉隊、走散、逃逸……數百人的隊伍,越走越少,一條山路還沒走完,整支軍隊便“瘦”了一圈,余下不足二百人馬……

  當這支舉著飄搖無力的“李”字將旗的潰軍,行至玉泉山腳盡頭時,東方漸亮,遠天一線,似有耀目精光。

  在隊伍前頭開路的僅有的八名哨騎,胯下戰馬突然躊躇不前,煩躁不安,任騎手一再鞭策,只是灰聿聿嘶鳴著在原地打轉。

  哨騎正驚疑不定間,倏地目光一直,眼望前方,再挪不開眼睛——遠天那一線耀眼光芒,越來越盛,也越來越近,地面也傳來一陣陣無聲震動……

  老天!竟是一支披堅執銳的步軍甲士!軍隊自北而來,東方陽光斜照,映得軍兵皮盔透亮,鎧甲鐵葉如鱗,泛出層層亮光,令人不能逼視。

  伏兵!天誅軍伏兵!

  哨騎驚惶地發出尖嘯jǐng示——只是,后無退路,左右山谷,前有伏兵,面臨如此絕境,縱發jǐng示,又有何用?

  那支潰軍本已是驚弓之鳥,未曾遭受攻擊即掉隊逃兵,士氣全無,此刻當真遭遇伏兵,如何經得起這般驚嚇?眼見前方兵強馬壯,氣勢如虹,這支逃兵隊伍先是一陣亂哄哄的嘈雜驚呼,隨后炸鍋般哄然四散,逃竄進兩側深山里。盡管這兵荒馬亂的,在深山里未必好過,但總勝于被刀槍屠戮,野狗般被宰殺。

  一番樹倒猢猻散的慘淡局面消停之后,所余軍兵,已不足百人,而正前方圍殺上來的伏兵,卻不下千軍……這哪里是作戰,整個是屠殺啊!

  包圍潰軍的,是一支打著“關”字大旗的軍隊,在這支大旗兩側,各豎一桿紅藍旆旗,紅色的是天誅軍旗,藍色的則是繡著“渤海”二字的師旗。旆旗之下,一將橫刀立馬,淵亭岳峙。

  馬是高大神駿的棗紅河曲馬,將是頭頂鎏金八角券盔、身披涂金脊鐵甲、頜下一把美髯的大刀將。

  渤海師。

  大刀關勝。

  作為輔攻師,渤海師的作戰任務中,就有一項是圍堵逃敵。燕京四周,能夠逃跑的線路著實不多。東邊不能走,南邊不敢走,只有西、北兩面各有兩三處可遁,渤海師分別在這些地方都安排下了伏兵,只等那不開眼的逃敵不知死活撞進來。

  關勝原本指揮軍隊封鎖北門,但在知悉郭藥師死訊之后,便知燕京城再無戰事,旦夕可下。既如此,還不如去打伏擊攔截為好。果然,被他撈到了一條大魚。

  關勝輕踢馬腹,策騎而出,沖著對面洪聲道:“李成,事已至此,何不下馬受縛!關某保你性命無憂。”

  對面的逃敵中,一騎施施然而出,黑甲黑馬,鐵槍大弓,正是燕京馬步軍都指揮使李成。

  “關將軍請了。”李成遠遠一拱手,振聲道,“可還記得昔rì濟南城外,你我約定交手三合,結果兩合而散,尚余一合未踐。”

  關勝撫須大笑:“如何不記得,李都使若肯降,今后你我便是同儕,屆時莫說一合,便是大戰三百回合,又有何不可。”

  李成臉上掠過一絲苦笑,勉強振作精神,高聲道:“關將軍記得便好,某家有一事相商。”

  “但說無妨。”

  “你我就在這戰場之上,兩軍陣前,將未竟最后一回合打完——你勝了,我死!我勝了,我走。如何?”

  關勝長笑搖頭:“李都使好算計啊!竟玉避開劣勢,以斗將決勝負么!做為一個將軍,我不會答應你……”

  對面潰逃之青州軍頓時一陣鼓噪噓聲,氣焰騰囂。

  關勝扭頭看了自家軍隊一眼,軍士們很安靜,但眼中卻滿是不忿之色。關勝微微點頭,猛吸一口長氣,昂首道:“但做為一個武者,我必完成與你的最后一擊。”

  李成長長吐了口濁氣,緊繃的心弦為之一松,這么多rì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終于搏到了一個機會,是生是死,就看這一把了。

  渤海師副將擔心道:“將軍,若一擊拾奪不下李成,難不成要放他們一條生路?如此,如何向軍主交待?”

  關勝橫了副將一眼,淡淡道:“本將只說完成最后一擊之諾,何曾答應過什么。”

  副將一愕,恍然大悟,連忙退下,傳令各都隊做好出擊準備。

  六月盛夏,雖是初晨,卻已熱風漠漠。荒涼的原野上,一赤一黑,兩匹健馬,在各自主人的驅策下,先慢后快,相向而馳,鐵蹄踏土,卷起一溜黃塵。

  斗將是李成提出來的,但他連三成勝算都沒有。當rì濟南城外一戰,李成與關勝交手兩合,當時就知道,如果繼續戰下去,第三回合的結果,被劈殺落馬的,極有可能是自個。

  當rì局面遠不如今rì之危艱,結果也不過五五之數,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全失,一夜奔逃,馬力、體力消耗巨大,而對手以逸待勞,勝算再添兩分。這般策馬沖擊,結果堪憂。

  李成現在面臨一個兩難選擇,用槍還是用弓?

  用槍。馬戰持槍沖擊,一半靠經驗,一半靠馬力。他的戰馬跑了那么長時間的路程,馬力肯定不如對手。一旦刀槍互擊,戰馬吃不住勁,突然馬失前蹄……那真是死不瞑目了。

  用弓。倒是可以避免馬力問題,而且使弓的話,自己的把握更大。只是,如此一來,那就只有一擊的機會。一旦一箭未能射殺對手,如此快速對沖之下,再無時間棄弓換槍,屆時將毫無還手之力,被對手斬殺。

  拼了!在兩馬接近三十步的最后出擊距離時,李成終于下定決心。將丈二鐵槍掛回鞍前得勝鉤,反手摘取鞍旁兩石強弓,再拈出一支狼牙箭,同時撥馬右轉。

  李成這一個撥馬右轉的動作,乃是一舉兩得——一是避開關勝凌厲鋒芒,從側翼射擊,目標擴大,命中率高。二是李成從南面來,策騎右旋,便是背東面西,此時旭rì東升,正可背光放箭。而關勝若兜馬追擊,則正好是面朝東方,直視陽光……

  李成在瞬息之間,已將十余年戰場搏殺經驗,發揮到了極致。

  關勝果然不得不兜馬追來——他若不追,那就要成為李成的靶子,被對手隨意射擊了。

  關勝,你中計了!李成心底無聲大笑,張弓如滿月,箭鏃映金光,對準二十步外的關勝——

  關勝那雙丹鳳眼果然被旭rì刺得一瞇,但他卻在此時做了一個動作——夾在肋下的屈刀倏地豎起,雪亮如鏡的寬闊刃面斜對朝陽,光芒熾烈,耀眼生花。

  十余步外正待射出必殺一矢的李成,驀然大叫一聲,被反射的強光灼得雙目難睜,刺痛難忍,手臂一顫,箭矢飛出——箭去如電,將關勝頭頂鎏金八角券盔射落。

  關勝渾若不覺,橫刀躍馬,勢如雷霆,一沖而過。

  咔嚓!弓、首俱斷,血光沖天!

  李成死,燕京破。(……)(去讀讀www.qududu.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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