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簡單而忙碌,日子總在不經意間從像流沙一樣從指縫中滑過,有時候靜靜的想想,似乎除了年紀增大了些,個人這個生命的過客在時間的海洋里什么都沒有得到。
對于樂虎子而言,和大王縣簽訂的關于皮件廠經營合作事宜,能談成,那好,談不成,也沒有什么過多的遺憾。
大王縣條件真的太差勁了,當然,像那個年輕的趙縣長說的一樣,大王的勞動力充足,可是自己所需要付出的勞動成本卻較小,何況加上了土地使用權這個籌碼,樂虎子還是對大王皮件廠的改制用了心的。
只是廟大和尚多,念經的人一大片,每個人都在張口說話,于是到底哪個誦詠的是真經,倒是讓人分辨不清了。
樂虎子知道,在和皮件廠簽合約的事情中,大王縣比自己要急的多,那里的小趙縣長看起來是要和自己合作的,只是他到底不是能拍板定論的一把手,于是,樂虎子只有繼續等待。
樂虎子希望能從果琳那里探聽到一些內幕消息,可是果琳的嘴巴很嚴,仿佛是機要局的人一樣,很是注重保密工作。
其實樂虎子要做的生意很簡單,就是需要機器和廠房,以及熟練的操作工人為自己加工成本低廉的衣服,這些衣服本身的出售的對象就是全國各地打工的建筑工人,也就是社會上統稱的民工,這是一個異常龐大的社會群體,樂虎子接觸到這個生意不久。就已經富得流油。
衣服是成本很低的牛仔布料,簡單的裁剪后一經縫紉鎖邊。甚至都不用熨燙就直接的打包運送到了批發市場,然后就銷售到了全國各地。
這些年國家到處在建設,到處是工地,而民工們對于吃穿從來是不甚講究的,牛仔布料相對來說比較耐磨,銷路不成問題。所以樂虎子從事的這個生意就有相當大的市場和很好的前景,以前他總是一邊雇傭一些零散的人先將衣料裁剪好,然后再找另外的一批人將衣服縫紉起來,而這些加工費用,僅僅是一件一元錢。
如果和大王皮件廠談成了合作,誠如果琳所說的,那里的工人技能熟練。每天的效率不是臨時雇傭人員所能比擬的,國家建設的熱潮方興未艾。農民工這個群體不會消失,那么今后和以往比較,勞動成本將會更低,樂虎子從這中間獲取的利潤,將是非常可觀的。
但是國情如此,和政府單位的人打交道,沒有足夠的耐心是不行的,因為他們需要開的會太多。需要請示和匯報的領導更是逐級更迭,在大王如此,在西銘如此,在全國也是如此。
好事多磨。但終究有等到結果的那一天,西銘還有一句話說的是:遲飯是好飯,不是疙瘩是扯面,這個“疙瘩”指的就是餃子,今天,樂虎子終于等到了大王縣政府的函件,請他到大王簽訂皮件廠的合約。
看起來大王縣對和樂虎子的這次合作是很重視的,簽字儀式搞的很隆重,全程都有朔壩市電視臺的記者跟蹤報道,樂虎子想想,自己好像也是第一次在電視上露臉,就有些笑逐顏開:能賺錢又能出名的事情,應該是多多益善的,商人逐利,名氣就是人氣,如果因為在大王縣的投資徹底的打開了自己在朔壩市的各種渠道,那真是一舉兩得,劃算之極了。
終于辦成了皮件廠的改制工作,對于大王縣來講,這里面能解決的問題很多,牽扯的利益是方方面面的,說大了就是社會穩定和諧,說小了,就關乎幾百個家庭吃飯穿衣過日子。
而有人明白麥正浩也許就是因為在皮件廠的事情上唱反調而最后被人算計,最終離開了大王縣的,當然這只是原因之一,但是那畢竟已經是過去式,麥正浩的去向與死活和大王縣的老百姓沒有多大關系,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對于和官員的輪換沒有什么直接利益沖突的大眾們而言,誰能帶領自己過上好日子,自己就支持誰,這個道理淺顯而易懂,直白而又實用。
這天早上,趙文從后院出來往辦公室去,遠遠的就看到劉毅康蹲在縣府大樓的后門,眼巴巴的瞅著自己的方向。
劉毅康是來找趙文的,他已經找了好幾次,但是總是沒有見到趙文的人,開始得到縣辦公室的回答是趙縣長下鄉視察去了,后來就成了忙別的事,反正這個剛剛代理了縣長職務的趙文總是忙,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劉毅康每次得到的回答全都不相同。
劉毅康表面上點頭哈腰,心里對縣府辦公室工作人員公式化的回答嗤之以鼻,心說你們那兩下能蒙的了誰,大王有能讓你們忙起來的事情嗎,你們的工作無非就是上午圍著車子轉,中午圍著餐桌轉,晚上圍著裙子轉,忙?忙什么?忙的效果在哪里?
忙你二的屄!
“趙縣長,你親自來上班呢?”
話一說出,劉毅康滿是褶子的臉因為笑而更加的一嶺一洼,自己也覺得有語病,不等趙文有所回答,從兜里掏出煙盒,就要遞煙給趙文。
趙文搖頭說謝謝,自己不抽煙,看著這個身子佝僂著的瘦小男人,問:“劉經理,這會有空了?”
劉毅康點點頭,又急忙的搖頭,說:“不是,我找縣長你說點事。”
趙文就站住了,看著劉毅康,劉毅康咽了一口吐沫,臉上腆著笑說:“那什么,趙縣長,你這不是升了嗎,我想,為你慶祝一下,我請你吃飯,你看……”
趙文打斷了劉毅康的話,說:“劉經理,有事就說事,你有你的生意,我有我的工作,時間就是生命。就是金錢,對不對?”
劉毅康聽了就尷尬的點頭。看著趙文年輕的臉,心說死就死,這個青年人看起來比麥正浩那家伙好說話,再說,自己還載過他,以前已經請他吃過飯。算來,也是熟人了。
“那什么,麥縣長不是那個了嗎,我呢,手下有一幫子人,都是實在的大王人,我就帶著他們搞基建。干的工程可不少,質量絕對可靠……”
看到劉毅康嘰里呱啦的就是說不到重點。趙文就耐心的看著他,劉毅康大概也覺得自己啰嗦,就干脆的說:“趙縣長,其實,我就是來要錢的。”
“我不是承包了咱們朔河河段的加固改造工程嗎,可是干了幾個月了,縣里沒有給我一分錢工程款,我自己倒是倒貼進去不少。怎么說我也是小本買賣,折騰不起,這有點坐吃山空啊,我……瞎!”
劉毅康一著急。倒是說了一句很貼切的成語,趙文沒有表示否可,說:“你跟我來。”
劉毅康跟著趙文一路上樓,縣里的工作人員見了趙文都笑臉相迎,站在原地側身恭送,劉毅康在趙文身后也呲著牙對那些認識不認識的人回敬著笑,盡管明知這些人恭敬的對象不是自己,心說你們就是奴才,平時一個個趾高氣揚的,這會見了官大的,就露出了原形。
趙文進了辦公室,胡皎潔就進來請示匯報說今天的工作安排,聽完后,趙文就讓人先給一邊站著的劉毅康沏了茶水,請劉毅康坐下,然后問胡皎潔朔河河段加固的事情。
胡皎潔就說:“朔河河段到了咱們大王后,就沒有水了,加固不加固的,根本沒有必要。”
劉毅康一聽就著急,心說你這個胡皎潔,平時在一起吃飯喝酒那會怎么不說沒必要,你要在新縣長面前表現自己的能耐,也別打擊我啊,要是我們的工程是沒必要的,那不是白干,可是白干了不白干的,那是你們縣政府考慮的事情,我干了活就要收錢,這個天經地義。
“朔河在前些年還是有水的,不過是上游攔截,水變得小了,但是要是遇到澇年,那發大水的可能是很大的,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加固是為了安全,遇到了事情再去求菩薩,就晚了。”
劉毅康不由的為自己工程的意義做著辯解,這讓胡皎潔感到有些好笑,心說你講的難道別人不懂?胡扯什么。
胡皎潔看了有些激動的劉毅康一眼,回答趙文說:“縣長,我說的沒必要指的是在當前縣政府財政收入沒有保證的情況下,多了朔河堤壩維修的這一項支出,是沒有必要的。”
“朔河多少年沒發過大水了?澇?反正沒見過。”
胡皎潔再次看了局促不安的劉毅康一眼,說:“對于維修朔河,我一直就是這樣的意見,從前是,現在也是。”
趙文想想,覺得這個里面可能牽扯到了麥正浩的一些問題,就問:“先不說這個,劉經理那里,縣里欠了多少錢?”
胡皎潔很快的說:“截止上個月,就是三十一萬。”
劉毅康心說你倒是清楚!但是就是不給!
趙文點點頭,胡皎潔就出去了,趙文說:“劉經理,情況我已經知道了,你先回去,你的問題,我會盡快解決。”
劉毅康滿臉的期待又變成了失望,但是算起來這也是第一次和趙文打交道,自己不能逼的太緊,否則給他這個新任的縣長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今后有事,可就難辦了。
劉毅康擠著笑容說那縣長你忙,我先回去干活了,然后躊躇著離開了趙文的辦公室。
“你媽!怎么誰上來都是一個臉,都是‘研究、考慮、知道了’這幾句,老子掙錢容易嗎?推來推去的!”
“我容易嗎?”
劉毅康心里嘀咕著,到了大門口就要上車,卻看到了沙泉的書記李光明正往這里來,幾乎是出于本能,劉毅康又一個轉身,滿臉笑的沖著李光明走了過去,笑嘻嘻的說:“書記,你日理萬機啊。”
李光明和劉毅康很熟悉,皺眉問:“大早起的你滿嘴放炮,李萬姬是誰?你劉大經理經常和她見面嗎?”
劉毅康就笑:“很漂亮的一個大姑娘,趕明個,我給書記你介紹一下。”
李光明就乜著眼問:“你這又是要錢來了?感情這公家的錢花著心里爽快。”
劉毅康見到李光明這樣問,就一邊掏煙一邊說:“李書記,李青天,我再要是從縣里拿不到錢,我就要跳朔河去了。我這不是一個人,一大幫子呢,可不能拖欠農民工工資……”
李光明就嘿嘿一笑,說:“你嚇唬誰?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朔河淹不死人,沙子倒是有些,搞基建的能用上。”
劉毅康一聽就呲牙笑。
李光明說:“我還不知道你?朔河那時候你們是怎么承包的?包工包料,對吧,沙子是從河里挖的,掏錢了嗎?堤壩連地基在內到壩墻是從朔河里檢出來的大石頭壘出來的,你們就是買了些水泥,將堤壩面上抹光,咦我說,你這劉一砍掙錢也太容易了吧?”
劉毅康看看四周,低聲說:“書記,一會咱們去喝酒,喝酒。”
李光明卻不管,又說:“還有,就算是包工包料,你們的工期早就過了,哦,你說活沒干完?你讓三個嘴里沒牙的老頭拄著拐杖在壩上白天夜里的瞎晃悠,美其名曰看場保護工地,有人去了就說工人農忙放假了,這活計早著哩——這句話是不是很熟悉?我告訴你,這就是那三個老家伙的原話,他們是什么農民工?這工人也太寒磣了些吧?他們的話是你親口教會他們的吧?干活的那幫子人這會在縣里給別人修地平鋪地板磚搞裝修,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是應付誰呢?為嘛還不讓驗收交工?不就是心里想著說工程難干,然后好和縣里磨嘰想法子再多要幾個錢,爭取一些好處,是不是……你別拉我,你說我講的對不對……”
“書記,我的大爺,你這是要讓全縣領導都看我笑話?”
李光明忽然就變了臉,順手推了一下眼鏡腿,笑笑的問:“忙不忙?”
劉毅康莫名其妙:“咋?”
“你不是說請我喝酒嗎?我高興啊,你這個劉能人請我,那是我的面子,這樣,待會,我呢,想巴結你,跟你學習,有好事給你說。”
劉毅康心說你每次都要我請你喝酒,哪次是真的給我好事了?
劉毅康還沒回話,李光明卻走了。
劉毅康嘆氣,沒法再拉他,回身坐上車子,到底還是沒離開,被李光明嘀咕了幾句,心里毛毛的不踏實,心說千年王八萬年鱉,老子灑出了幾把糧食做誘餌,十回總是要套中你這野雞一回,看來待會要多放血,好好的灌一灌這個李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