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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千歲萬歲

  “來不及了,千歲,城門關了。”王承恩似乎也是一臉焦急,他看著遠處緩緩關上的城門,似乎是在懊惱自己沒有把問題考慮周全,他焦慮的說道:“千歲,這樣,千歲先去南海子,我去城里接信王妃。”

  這進宮出宮、甩開跟蹤被刺殺、再逃出城,已經將時間拉倒了傍晚時分。

  朱由檢撩著轎簾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的看著王承恩,他需要知道王承恩是否真的忠心于自己,看看他到底說不說實話,這顯然是早做下的準備。

  “千歲爺。”王承恩被朱由檢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毛,平日里信王殿下的眼神何曾如此犀利過?何曾如此的明白過?

  王承恩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信王府人多眼雜,千歲到南海子的事,還是莫要有人知道的好。宮里宮外,盛傳千歲要做萬歲了,臣這也是沒法子,若是信王妃不在信王府,那魏珰也就知道千歲在南海子了。”

  朱由檢看著欲言又止的王承恩點了點頭,放下了轎簾說道:“走吧。”

  次日的清晨,朱由檢坐在藤椅上,搖搖晃晃的看著趴在院門外槐樹上,手里拿著一個千里鏡,東張西望的王承恩,對王承恩更是高看了一眼。

  他們到了南海子,卻沒有去岳丈家中,而是來到了一處破舊的廟里,這廟里長滿了野草,一看就是久沒有人的地方,更別說香火了。

  但是鍋碗瓢盆,四匹駿馬,還有五六個番子,顯然是早有準備。

  王承恩連公然和魏、客作對的張嫣都不信任,而是選擇了一處可以看到岳丈家的高處,趴在樹上張望著。

  王承恩抓著樹杈說道:“千歲,灶上熱著兩個雞子,還有今天臣打的野鴨,知道千歲愛干凈,里里外外洗了三遍,也燉了多半個時辰了。”

  朱由檢點了點頭,他將手中的幾張紙放下,對于閹黨一欄,上面寫著王承恩的名字。

  魏忠賢必定要除掉,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天啟皇帝走了,由他朱由檢當家,那這個權傾朝野的魏忠賢,必然要兌子一樣兌掉,這也是每個剛登基的皇帝要做的事。

  而且魏忠賢死的理由非常簡單,因為他的戰斗力太弱了,能夠在天啟五年,天啟皇帝落水的時候,殺死楚黨的熊廷弼,傳首九邊,而非殺掉東林王化貞,可見其戰斗力實在是廢物不堪。

  本來朱由檢還在想,魏忠賢這樣心狠手辣人做掉之后,從哪里找一條比魏忠賢更會咬人的狗。

  現在不用顧慮了,王承恩足以勝任。

  心狠手辣,而且絕對的忠誠,甚至他為了朱由檢的絕對安全,連信王妃都給放棄了。

  這一切的布置,包括民宅、干凈的麻衣、轎子里的暗格、短刀、這間廟,大概都是宮里傳出張皇后謀立信王就已經在做準備了。

  至于為什么歷史上,王承恩咬人不疼,或者很少咬人,大約是崇禎這個皇帝主人,沒放王承恩出去咬人。

  略顯有些蠢笨,這是自己嗎?

  朱由檢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今人視古,古人視今,多少讓他分不太清楚,而后他也懶得分辨。

  昨日他將自己腦海中關于明末的大事都連夜寫在了紙上,當局者迷,眼下大明從皇帝到百姓,都不覺得大明朝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但是站在歷史的旁觀者的角度上看,大明已經行將朽木,無藥可醫,大明朝從中老年,走到了老年的地步,而且是垂垂老矣。

  而一年后的己巳之變,韃子進關,就是一場大明這個老年人的一場重病,自此以后,重病纏身,一蹶不振,再無半分挽救的可能。

  自己可以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于既倒嗎?

  可以!

  朱由檢看著自己的雙手,他并沒有多少的畏懼,反而略帶有些興奮!

  害怕嗎?

  朱由檢其實挺怕的,魏忠賢掌控錦衣衛四萬人,凈軍一萬人,在城里的時候,在轎子里的時候,他是真的怕。

  尤其是,昨天刺殺自己的轎夫,真的是魏忠賢的人嗎?有沒有可能,是張皇后呢?或者是東林黨?

  但是怕,解決不了任何的問題!

  反而會因為恐懼,輸一輩子!

  站在了歷史的風口浪尖上,何不試著以大明江山為紙,書一卷浩然長歌!

  當然,這都得他當上皇帝再說。

  而且現在的他,什么都不能做,很容易讓必勝的局面,變得混沌起來。

  畢竟大明朝有過一對兄弟,兄弟情深的朱祁鎮和朱祁鈺。

  朱祁鈺把扣門天子朱祁鎮的宮門給砌死了,關了朱祁鎮整整八年。

  而朱祁鎮出來之后,直接奪門之變,重新變成了皇帝,朱祁鈺享年三十歲,離奇暴斃。很長時間里,連個皇帝的廟號都沒有,沒有廟號就沒有祭祀。

  而現在的朱由檢和朱由校的兄弟關系,擅動,只會讓張皇后和朝臣們的努力,全都白費。

  “王伴伴,你一直盯著我看什么?”朱由檢剝開雞蛋,看著王承恩一直盯著自己看,疑惑地問道。

  王承恩搖頭,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昨日那種傷勢下的鎮定,讓他覺得自己的千歲爺有一點陌生和改變,有點像桑蠶咬破蟲繭探出頭時,比往日里多了幾分沉著和勇敢。

  他將這種陌生和改變,歸咎到了從信王到儲君的變化。

  王承恩搖頭說道:“千歲昨日入宮前,還略微有些…慌亂,今日與昨日大不同,臣嘴笨,說不花來,千歲身上透著一股勁。那個詞怎么說來著?囊錐露穎!”

  朱由檢嗤之以鼻的說道:“屁精。”

  正在吃早飯的朱由檢,并不知道,他對明末了解太過貧瘠,以至于他以為他以為的只是他以為。

  比如魏忠賢弄一個襁褓里的孩子,指定為太子,并不是他的臆想,而是正在發生。

  昨日申時,朱由檢被刺殺出城的時候,醉心于鋸尺的天啟皇帝,已經撒手人寰,抱著他親手制作的江山在握墨玉梨木筆架,徹底的離開大明天下。

  隨即魏忠賢就將整個乾清宮封鎖,不讓任何人進入。他焦急的在乾清宮前走來走去,手里握著一份圣旨,這也是一份遺詔。

  只不過是由閹黨編纂,它同樣合理合法。由禮部尚書,大明首輔黃立極書寫,同樣有天啟皇帝的印璽。

  但是現在這個圣旨,沒有受詔者。因為他等的那個皇子,還未誕生。

  “王體乾,你去老祖奶奶那里看看,到底好了沒有!這要是再不成事,這東林人就沖進宮了!到時候,我可攔不住!田爾耕,你去守住午門,切記不能放任何東林人進來。”

  魏忠賢氣急敗壞的繼續說道:“李朝慶,令我內操諸子,劍出鞘,隨時應變!”

  養著五虎、五彪、十狗、千子萬孫的魏忠賢略微有些慌張,他不由的想到了當年因為賭債,不得不摘下半個男人根給催債的錢債血嘗,當然那些人現在早就被他一刀一刀活剮了。

  客氏在天啟皇帝臥床不起之后,就已經弄了八個未顯出身段的孕婦進宮,養在了掖庭,即使以魏忠賢權傾天下的本事,情急之下,人不知鬼不覺的弄八個不顯身段的孕婦進宮,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是這八個孕婦養了幾個月,只有兩個產子,一女,一夭折,剩下的六人依舊待產。

  所以才讓魏忠賢如此的焦急,他倒是想直接抱到宮里一個男娃,直接指認,可是在天啟皇帝生病的消息傳出之后,東林黨控制的各社人,就已經把各宮門都給堵了。

  他也不是那根深蒂固的唐朝前輩們,他權傾朝野也才五年時間,他就是再厲害,也不能真的把控朝野,東林黨勢力依舊龐大,而他閹黨內部也不是風平浪靜。

  閹黨把控的外廷,多數都是齊、楚、浙三黨與東林黨斗爭失敗之后,被迫跑到他羽翼之下避難。

  天啟皇帝病重的消息傳出之后,閹黨把控的外廷,儼然已經有了失控的征兆。比如戶部尚書施鳳來,就是他的扶持才入了閣,但是他支持張皇后。

  無數人已經盯上了從龍之功,盯上了倒閹的功績。

  大明的政壇正面臨著一次洗牌,危機與機遇并存,無數人在這次的皇權交割中下了賭注。甚至將身家性命擺在了賭桌之上,如同一個個賭紅了眼的賭徒。

  他不得不像當年賭上蛋,再次下注參賭,這種參賭的感覺讓他很不爽,因為他十賭九輸。

  魏忠賢相當清楚,一旦天啟皇帝病逝,皇帝不是他扶持的兒皇帝,他必然倒臺,尤其繼任者,是一個對閹黨豪不掩飾輕蔑的信王。

  田爾耕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一不注意被腳下的坑坑洼洼摔了一跤,連滾帶爬的跑到了乾清宮下,大聲的喊道:“九千歲!午門城門被錦衣衛打開,朝臣已經從午門進來了,張皇后手捧遺詔,領著朝臣們奔著乾清宮來了。”

  王體乾也從慈寧宮的方向疾馳而來,說道:“九千歲,太祖奶奶那邊誕生了一個男嬰!可是不足月夭亡了。”

  “什么?!”

  魏忠賢聞訊一口氣沒喘過氣來,厥了過去。

  等魏忠賢被王體乾掐著人中醒過來的時候,只看到了大臣們正在和凈軍對峙,而魏忠賢看著乾清宮的牌額,最終搖了搖頭,天命不在他這一側。

  進宮里的婦人不能顯出身段,否則東林控制的社人,怎么可能放有身段的女子進宮?

  后來東林黨的一些朝臣們,還請了太醫院的太醫,在宮門口對進入大明皇宮的宮女診脈,他就再沒了機會送婦人進宮。

  而天啟皇帝走的還是太早了些,哪怕再晚上一個月,足月的孩子誕生,他也有更多轉圜的余地。

  而且魏忠賢看著大明朝臣的義憤填膺,包括一些過去依附他的朝臣,也在怒吼的模樣,他忽然懷疑,自己真的指定太子,真的能瞞天過海嗎?

  大明的朝臣以骨頭硬聞名,他殺了一批又一批,真的能夠攝政?況且還有個有大義的信王!

  早知道就該動手殺了信王才是!哪怕到時,扶植一個福王一脈的人,也好過現在。

  大明朝有三推才就的慣例,也就是說按照慣例,信王還會有兩次進宮的機會,可是天啟皇帝就這么走了,明明早上還能清醒的說話,還在詢問韃子、陜西民亂、江南織造等事。

  這傍晚時分,就走了,讓魏忠賢措手不及。

  “放下佩劍,放朝臣們入乾清宮。”魏忠賢搖頭說道。

  一步錯,步步錯,現在造反已經來不及了,畢竟還有個南直隸,只有想辦法控制信王才可以。

  早秋的風,吹動著南郊南海子的蘆葦蕩,激起了南海子陣陣漣漪,而趴在樹上一整天的王承恩,突然放下手中的千里鏡奮力的喊道:“千歲,千歲!我看到了施鳳來!施鳳來捧著詔書來了。王文政你去看看,是不是來接千歲的詔書。”

  一個轎夫猛地一個激靈,從地上竄了起來,騎著快馬而去,沒多久又騎著快馬而回:“千歲,是懿旨!接千歲回京。”

  朱由檢點了點頭,將手中的幾張梳理的紙張,填進了火塘之中,他看著熊熊燃燒的烈火映著臂膀上的傷口,站起身來說道:“以后,要叫萬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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