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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飽狼餓狼

  教坊司隸屬的本司胡同共有兩條,一條在東城,一條在西城。

  東院以琴瑟聞名,西院以琵琶著稱。

  這東西兩個福樂院,那可不是常人可以進的。進門前,先查驗下信牌,若不是皇親國戚自然是不能進。

  最開始的時候,大明朝也是規定了官員和皇親不可以進福樂院享樂,唯許了商賈,可以入院消費,聲色犬馬。

  但是后來,這地方的規矩慢慢的就變了,地位不夠尊貴,門前招呼的龜公們連聲“請坐”都懶得招呼。

  別說商賈,普通侯爵勛戚想進這兩個福樂院,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是否能夠壓得住這氣場。

  時人常說,猶是唐宜春院遺意,借勛戚以避貴游之擾。

  當然教坊司的規模極其龐大和臃腫,花籍的姑娘就有幾千人之多,就大明朝京師的養豬規模和養豬人的數量及質量,完全無法滿足花籍姑娘們的需求。

  這胡同后,就有鶴鳴、醉仙、謳歌、鼓腹、來賓等十四個大酒樓,供花籍的姑娘們接客。

  本來這些酒樓都是明成祖朱棣所創辦,當時鄭和七下西洋,往來的西洋商賈和別國來賓眾多,比如這來賓樓,就是招待這些外國賓客的地方。

  后來下西洋的活動也停了,海禁也有了,雖然隆慶開關之后,福建月港有了遠洋的貿易,但是終究離大明京師太遠,這來賓樓就沒了營生。

  皇帝們,就不斷的將這些虧損的皇莊,賞給了勛戚,勛戚家道中落后,將這些皇莊撲買給了商賈,商賈們再投獻給了需要批條子的明公,這些產業就成了養豬人們的營生。

  負責養豬的明公們,自然也可以到教坊司里尋歡作樂,在隆慶年間之前,還假模假樣的做個邀請的拜帖,后來連拜帖也免了。

  黃立極滿意的將一杯大內法酒,十分滿意的說道:“這滿殿香的味道,著實不錯,比那鳳泉酒都要綿柔幾分,但是味道卻更為濃烈,不錯。錢侍郎倒是有心了。”

  錢謙益打開了手中的折扇,笑容滿面示意姑娘們吹拉彈唱,靡靡之音驟起,門前的宣銅寶鼎的清香裊裊中,幾個姑娘踏著煙塵就走了進來,手里方帕一揮,隨著音律在煙霧中舞動起來。

  “不錯,不錯。”黃立極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中了一姑娘,老臉都笑開了花。

  錢謙益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張銀票,笑著說道:“黃大人,某這里有一件事相求,眼看著廷推閣員了,還要首輔大人上上心。”

  這張銀票可不是大明寶鈔,而是浙商在京辦得票號,到店可取的銀票,薄薄的一張,就有一千兩之多。

  當然這可不是最終的成交價,大明朝的一個閣老,就一千兩賣掉,黃立極還沒那么大的本事,在閣老真的動蕩之前,在交割權力的時候,才會真的成交,動輒萬兩,運作首輔少數得十萬兩。

  黃立極卻推開了這張銀票笑著說道:“錢魁首,這錢給我不是打水漂了嗎?魏珰都倒了,我還能蹦跶幾天?該讓位給你們了,錢魁首不計前嫌,找到我,我還能不識抬舉?收起來,今天這頓酒就夠了。”

  黃立極搖頭,哪怕他在倒魏活動中,搶了頭功,但是依舊擺脫不了要退位的結果,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不例外。

  “黃首輔哪里話!收著!”錢謙益滿意的笑著,將銀票塞在了黃立極的袖子里,臉上卻是滿都是笑容,他眼巴巴的看著那個首輔的位置已經很久了。

  “那我就收著?”

  錢謙益笑著喝了一杯酒說道:“收著收著。”

  黃立極將銀票收到了懷里,拿了錢當然要辦事,他笑著說道:“但是有一事我得告訴你,萬歲招了徐光啟回京,這要占了一個名額,估計是督辦工部和欽天監。”

  “孫承宗回京了,要補兵部尚書的空,那袁可立是太子太保,已經定了,但是袁可立歲數大了,估計萬歲就是做個垂詢,所以王在晉入閣的幾率也很大,處理兵部諸事。”

  “施鳳來是戶部尚書,現在戶部的所有事,都交給了畢自嚴,他是從龍之功,大概率還是要留在文淵閣督查戶部之事。”

  “這三個名額已經固定了。還剩下三個名額,而且韓爌也復了官,大概也要入閣,而且很可能要替了我做首輔,他本來就是首輔致仕。”

  韓爌是孫承宗后的東林黨魁,但是戰斗力實在是太低,沒幾個月就被魏忠賢給斗跑了,才交給了錢謙益,這樣一來,東林黨就有了三個黨魁。

  錢謙益大驚失色,他一點都沒有得到韓爌會回來的消息,只不過他沒空管這個,皺眉的問道:“也就是說,還有兩個名額對吧。”

  黃立極抿了一杯酒,順著七弦琴瑟打著節拍,高深莫測的不說話,錢謙益不在文淵閣,他對消息有極大的渴望。

  “黃閣老,黃首輔!”錢謙益一看這架勢,揮了揮手,將舞姬招到身邊,示意舞姬伺候喝酒,又拿出一張銀票塞到了黃立極的袖子里。

  黃立極依舊是不說話,看著錢謙益,伸手推開了舞姬,讓其回去,站起身來,說道:“天色不早了,某先走了。”

  兩千兩想買大消息?他真是想得美。

  錢謙益一看這個架勢,趕忙上前攔住了黃立極,掏出了一把的銀票,塞進了黃立極的袖子里說道:“這酒還沒喝完,這姑娘們剛扭熱了身子,再坐回。”

  黃立極將銀票從袖子里取出來,瞧了半天,確認無誤后,笑著說道:“李國普你知道吧,就是魏珰的那個同鄉,本事很大,脾氣也很大,他和施鳳來可是謀立信王的關鍵人物。這人比較有趣,前兩天因為件小事,和萬歲吵了一架。萬歲估摸著要把他留下來了。”

  “何事吵架?”錢謙益滿頭是汗,這名額怎么越來越少了?這怎么吵架還有會被留下來呢?

  黃立極側著身子,小聲的說道:“五口子通分局的事,李國普去和萬歲理論,為何寧國公的煤炸、煤精不用抽分,其他商賈都要。萬歲爺大發雷霆,聽說都把桌子給踹了,吵得可兇了。”

  “那萬歲如此生氣,還會留下李國普?”錢謙益可是越聽越糊涂了。

  黃立極左右看了看說道:“李國普支持萬歲收礦科,但是要一視同仁。萬歲聽明白后,就和李國普聊了很久,將礦科頂到了三十抽六,算是定下了西山礦科的稅科。”

  “叛徒!”錢謙益怒聲說道。

  黃立極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錢謙益,自己可是閹黨,這不就和錢謙益尿到了一個壺里嗎?

  他笑著說道:“我、李國普、施鳳來都是閹黨的人,萬歲爺既然只殺了魏忠賢,可是那閹黨的人可沒殺幾個。他們也有人支持。所以,你需要和幾個人搶一個名額,而不是還有兩個。你明白了嗎?”

  “誰呀。”錢謙益下意識的說道,黃立極笑盈盈的看著他。

  “拿去拿去,渾身的銅臭味。”錢謙益又心疼的掏出了兩張銀票,他要買消息,自然要舍得下本錢,想到當了閣老就能賺回來,他也就不計較那么多了。

  “周延儒和溫體仁。”黃立極說完,站起身來,出了暖閣,從紫衣衫的龜公面前走過,奔著東華門而去,敲開城門之后,他小跑著向著乾清殿而去。

  “萬歲爺,一共是七個人找了臣,一共七萬兩銀票,都在這了。”黃立極擦著額頭跑出來的汗。

  黃立極在詐賄。

  事實上剩下一個名額已經訂好了,就是他本人。

  朱由檢讓黃立極詐賄的目的,就是讓黃立極與東林做徹底的切割,徹底站到東林的對立面。

  而魏忠賢已經倒了,他現在只能依靠皇帝。

  “辦得不錯。不過朕沒有和李國普爭吵,朕只是和李國普的討論聲音稍微大了一些。”朱由檢甩了甩手中的銀票遞給了王承恩,示意他明日去浙商的錢莊里將銀兩取出,送到內帑三庫中去。

  李國普找到乾清宮請求覲見的時候,兩個人就礦科的征收問題進行了長談,這也是朱由檢第一次對朝臣們改變了一點點固有印象。

  這些從大明千萬學子中脫穎而出的進士們,其本身的才智都是一等一的人杰。處理國政上,哪一個不是一等一的強人?

  但是他們將這份才華統統浪費到了黨爭和為了自己代表的利益團體說話上。

  這讓朱由檢極為的心痛。

  文淵閣大學士,常設六人,與六部相對應,毫無疑問,文淵閣,就是大明的權力中心,里面任何一個名額都不可以輕易授予。

  但是倒魏是政治正確的情況下,如何最大的保證大明的權力中心不被明公所竊取,就是朱由檢心中的頭等大事。

  把明公們挨個拉倒午門剁了不就得了?

  現在殺了這些明公,就相當于殺死了一頭頭的腦滿肥腸的飽狼,而新換上來一批官員,就是一批批餓的眼睛里冒著綠光、饑腸轆轆的豺狼虎豹。

  黃立極就是吃飽的飽狼,而錢謙益顯然是已經餓壞了的餓狼。

  而且還有個笑話,明末最大的人才庫就在崇禎的詔獄之中。

  闖王李自成進京的時候,從刑部大牢里一次釋放了兩百名官員,其中巡撫、督師級別的官員就有六員之多。

  十七年換了十六位首輔,幾乎一年一位首輔,更換了五十多人的閣員,六部的尚書如同走馬觀燈一般上任下任,各地巡撫督師更是還沒捂熱坐墊,政策還沒開始實施,就被調任。

  這么多的官員更換,這些新任的官僚,比前任貪腐更甚,政令朝令夕改,像是重力一腳,踹翻了大明朝這個搖搖欲墜的危閣。

  殺人要是能救得了大明朝,現在就放出田爾耕去把那些明公撕的粉碎,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朱由檢極為樂意。

  可惜。

  朱由檢盯著黃立極,嚴厲的說道:“以后好好辦事,錦衣衛會重點盯著你,去吧。”

  黃立極點頭稱是,慢慢的離開了乾清宮,轉身出宮的時候,面色才變的輕松一些。

  朝中大臣們被廷推內閣充足名單和魏忠賢的死吸引了注意力,而田爾耕和英國公兩人已經前往了西山,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萬歲爺,錦衣衛送來的密報,西山有變。”朱由檢接過了奏疏,看了很久,放下了奏疏,露出了勝券在握的信心。

  張嫣從乾清宮的偏室匆匆的跑了出來,慌忙的說道:“皇叔!惠安伯張慶臻、陽武侯薛濂、駙馬都尉侯拱宸、鞏永固、劉有福,糾結了家奴、打手和無賴群小,準備到西山煤田鬧事!”

  “而且我聽陳德潤說,安定關和德勝關的富戶,也弄了一大批因為因為煤窯停工無處謀生的窯民,準備再復當初萬歷年間的舊事,至長安門外哭求。已經到了香山山道。”

  朱由檢揚了揚手里的錦衣衛密報,這錦衣衛的密報都是定制的奏疏,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而且依舊是那個淡定的笑容。

  “皇叔!我知道你瞞著魏忠賢的死訊和借著廷推閣老的事,吸引了京師之內幾乎所有朝臣的目光,可是這是民亂,我是提醒過皇叔!這要是出什么亂子,可如何是好!”張嫣焦急的走來走去。

  朱由檢淡定的看著張嫣焦慮的模樣,這半個月來,張嫣不論是廷議還是平日里,對他的任何決定,都沒有任何一絲一毫干涉的意思,這讓朱由檢心中放下了一些戒心。

  “皇嫂,別來回走了,眼都要被繞花了。田爾耕和張維賢已經各自帶著一千甲兵,去了西山,窯民到不了長安門,西山煤田也不會繼續停工了。”朱由檢勸著擔心的張嫣,手里拍動著密報。

  張嫣還是有些疑惑的說道:“錦衣衛和金吾衛都出動了?可是窯民今日被攔下,明日還會到呀,解決他們的生計問題才是關鍵呀。”

  不過張嫣很快就反應過來,眼睛越瞪越大的問道:“你難道打算……”

  朱由檢點頭打斷了張嫣的話,說道:“是的,徹底梳理西山侵占的煤窯洞,將其規劃到西山煤局的管理中!西山煤局太亂了,按照從寧國公府查抄的一些賬目,西山煤窯一年就要死三千人之多,朕不能再坐視不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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