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問政。
文淵閣的那群大學士嗎?
朱由檢對他們一萬個不信任!找他們商量還不如自己獨斷朝綱來的可靠。真的聽明公們的話,哪天被明公們賣了都還在給他們數錢。
司禮監那些秉筆太監們?
做內侍是要去男人根的,但凡是有立錐之地的男人,會進宮做內侍?魏忠賢可是賭的把自己蛋賭沒的人,能從這些秉筆太監們口里問出什么策來?
朱由檢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讓張嫣到了正殿問策。
“倒是皇嫂要受些委屈了。”朱由檢滿臉的擔憂說道。
對于張嫣本人來說,她參與政事,要面臨極多的壓力。好處卻沒多少,天啟七年二月,七個月前,她的父親張國紀被趕回河南開封老家,至今未曾召回。
“萬歲,太子太保袁可立、兵部尚書孫承宗、遼東巡撫袁崇煥、總兵滿桂在殿外候著。”小黃門匆匆的跑了進來,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懿安皇后的位置。
朱由檢點頭說道:“宣。”
張嫣剛剛坐下,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了這幾個人的名字,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這一看就是要商量遼東大事!她帶著惶恐,就準備起身前往偏室。
大明皇宮可從來沒有后妃干政直面朝臣,她露了怯。
朱由檢揮了揮手示意張嫣坐穩,笑著說道:“莫慌,若經歷此事,皇嫂還是不肯,朕當不強迫皇嫂參與政事。”
“臣袁可立、臣孫承宗、末將袁崇煥、末將滿桂,參見萬歲。”幾個大臣上殿之后,先是拱手行禮,隨即看到了張嫣坐在旁側,驚疑不定的互相看了看,再次俯首說道:“見過懿安皇后。”
“諸位愛卿坐,王伴伴,把織造局織好的遼東堪輿圖抬過來。”朱由檢示意王承恩把遼東地圖抬了過來。
堪輿圖正好擋住了朝臣看到懿安皇后的御案,而朱由檢也走下了三階月臺,坐到了堪輿圖之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朕先說,太保可有異議?”
白發蒼蒼的袁可立看著精神抖擻的萬歲,搖頭說道:“臣不敢。”
“太保辛苦了。”朱由檢客氣的說道,看著略顯老態的袁可立,一時間有些五味陳雜。
在韃清剛入關那會兒,袁可立的地位和岳飛等同,遭到了韃清的封殺!
甚至袁可立這位四朝元老,五世恩榮的大明肱股之臣,在韃清無骨文臣編寫的明史中,未曾留下只言片語。
順治、康熙、乾隆三代百年時光,文字獄的大規模的封殺,任何有關袁可立的記載,都有被凌遲的危險,韃清這么做的目的,就是抹去袁可立的存在。直到清末民初的時候,這種封殺的效力依舊存在。
但是袁可立這塊磐石足夠的堅毅和沉重,哪怕是動用再多的人力物力,想要徹底抹去這樣的歷史印記,都是癡人說夢一樣的存在。
就像是秦檜在岳飛死后,做了十三年的宰相,和他的義子大肆篡改史料,大興詔獄,想要把岳飛的罪名徹底坐實,到秦檜死的時候,岳飛的罪名依舊是莫須,有。
然后岳飛一朝平反,那些秦檜苦苦尋覓而毀不掉的功績記錄,又浮出了水面。
他們璀璨的功績,歷史并不會被遺忘,可能會短暫的蒙塵,時間有長有短。但是總會有人追溯真相,尋找這些脊梁。
當歷史的印記,和面前這個帶著幾分和藹、慈祥的老人,合二為一的時候,朱由檢不禁有些恍惚。
“萬歲?”袁崇煥躍躍欲試的問道。
朱由檢才猛地回過神來,笑著說道:“朕無礙。”
朱由檢指著地圖上沈陽說道:“年初,蒙兀可汗虎墩兔憨(林丹汗),率領蒙兀諸部開始籌備西進,派出了喇嘛前往沈陽和黃臺吉談判,談判過程中,奈曼、敖漢諸部通款建奴敗露,虎墩兔憨率兵討伐消息剛出,兩鄂托克四部投靠建奴。”
“五月初,蒙兀開始西進,西進途中,林丹汗和土默特部、鄂爾多斯部和喀喇沁部三部聯軍大戰,大獲全勝,三部卻投了后金。前幾日,乃蠻部投了大明,督師王之臣收留乃蠻部眾人。”
“現在,我大明已經盡失關外之地,甚至連蒙兀這一左膀,都已經名存實亡了。太保你可有異議?”
袁可立搖了搖頭,其實在路上他就已經看了戰報,才知道蒙兀已經西進的消息。
“孫帝師以為如何?”朱由檢轉頭問著孫承宗,面色極為嚴肅。
孫承宗嘆氣的說道:“自此以后,我大同、宣府、燕山長城,皆在建奴的兵峰之下,而對方隨時可以破關而入。”
袁崇煥皺著眉頭看著堪輿圖問道:“萬歲,建奴沒有火炮,如何破關?他們未有攻破宣府,才有入關之憂慮。”
“他們有。”朱由檢斬釘截鐵的說道:“建奴此時已經裝備了火炮,并且隨時有可能破關。”
“消息來源呢?”袁崇煥奇怪的問道。
朱由檢總不能說二十六個月后,建奴就會破關而入了,他搖頭說道:“朕說他們有,就是有確切的情報來源,袁都督是在質疑朕?”
“臣不敢。”袁崇煥趕緊噤聲,不再言語。
都說是崇禎五年毛文龍三大將叛逃后金,后金抓了大明火器之王孫元化之后,才有了火炮。
那怎么解釋建奴在崇禎二年就破了長城防線?
建奴直接攻破了大安口、龍井關、洪山口三處,接連攻破遵化、三屯營、通州、張家灣、永平、遷安、灤州這些城池。
建奴難不成騎著馬帶著人飛過的長城,飛過了三丈高的城墻,飛進了城里不成?
還是在破口入關之時,建奴還帶著大量的攻城器械?他們不到二十五天,十萬大軍跑了四百多里,帶著輜重是怎么跑出這樣的速度?
還是在崇禎二年,大明的軍卒就已經知道了大明必亡,直接投降?開城門給韃子殺個痛快?
“說完了左膀,我們再來說說右臂。”
朱由檢手里的深栗色的桃木桿,再次戳了一下朝鮮的位置嘆氣的說道:“萬歷四十六年,在薩爾滸之戰中,我大明的龍虎將軍老奴酋,在舉七大恨正式反叛之前,至少四次致書給朝鮮王光海君,離間朝鮮與我大明的關系。這方面,朝鮮在朕登基這半個月多的時間里,送來一些國書咨文,都在這里。”
王承恩將一封封奏疏遞給了四位重臣,待他們打開看完之后,繼續指著朝鮮說道:“萬歷四十六年遼東巡撫李維藩、鎮江游擊將軍丘坦、薊遼總督汪可受,將我大明要求朝鮮出兵助明的咨文、票文和檄文就接連送到了朝鮮,光海君依舊不肯出兵。”
“直到朝鮮陳奏使尹暉進京,向萬歷皇帝請到了出兵的圣旨,光海君才迫不得已的出兵助明。”
“天啟三年春,綾陽君李倧逼迫光海君離任,他自己在朝鮮自立為王。綾陽君上書光海君不侍君父,請求我大明冊立其為新的朝鮮王,皇兄遲遲沒有回復他,朕登基之后,他又多次請封朝鮮王,給予大義。朕準了。”
朱由檢看著朝鮮地圖,在原來的歷史上,崇禎五年的時候,綾陽君才等到了崇禎皇帝的冊封詔書,承認了他在朝鮮的地位。
袁可立的臉上和藹的笑容,終于變得嚴肅起來,說到了右臂朝鮮,他顯然知道的更多,剛要說話,朱由檢伸手打斷了袁可立開口的打算。
朱由檢悵然的說道:“對于朝鮮而言,我大明就是君父,恩同父子、義則君臣。”
“萬歷十六年,倭國太閣豐臣秀吉,開始攻打朝鮮。萬歷二十年三月,豐臣秀吉以朝鮮不助倭國攻打大明為由,糾集十四萬倭寇登島,開始對朝鮮進行大肆進攻,四月倭寇攻破了朝鮮都城漢城,次日便攻破了開城,幾個月的時間輾轉接連攻破、谷山、元山、永興、咸興、會寧等地。”
“我大明集結四萬軍隊,由宋應昌、李如松統領,在碧蹄館之戰中,我大明大獲全勝,雙方開始議和。”
“萬歷二十五年,倭國太閣豐臣秀吉,再次集十四萬兵力,攻打朝鮮,我大明以麻貴為總兵官,楊鎬為僉都御史,兵部侍郎邢玠晉尚書,開始第二次助朝,總共約有七萬兵力。”
“此次大戰,一直到萬歷二十五年十月份才出現了轉機,倭國太閣豐臣秀吉死于倭國,在朝倭寇士氣大跌,我大明大舉反攻,將倭國全部逐出朝鮮,才算是徹底終結此次大戰。”
“此恩等同于再造之恩,諸位,朕說的對嗎?”
萬歷二十五年這次平倭,是大明最后的落日余暉中的一道亮光。
諸位朝臣只是點頭,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了,此時朝鮮與大明朝,已經與過去大不一樣了。
“今歲正月,建奴書四大理由,大舉攻打朝鮮,攻破義州之后,開始攻打皮島(鴨綠江入海口),毛文龍不敵,退入云從島,建奴之后大舉進攻定州、郭山、安州、平壤、黃州、平山諸城,綾陽君李倧與建奴三尊佛之一的阿敏簽平壤之盟,四月份建奴撤軍。”
“現在建奴建立的偽金和朝鮮王的綾陽君,乃是兄弟之國,不書我大明年號,雙方以揭帖形勢交流,朝鮮世子昭顯和弟弟鳳林大君夫婦,必須到建奴的都城沈陽充作人質。而且建奴留在義州近萬兵馬,和毛文龍接連幾次大戰,直到重陽節前兩日,建奴才從義州撤軍,今天我們才收到了建奴從義州撤兵的消息。”
朱由檢看著諸多臣子,帶著一絲苦笑說道:“也就是說,其實現在我們的左膀林丹汗已經西進,而我們的右臂朝鮮也成了建奴的兄弟之國。”
“萬歲,建奴大舉攻打朝鮮,毛文龍坐視不理,其罪當誅!”袁崇煥忿忿的說道。
朱由檢看著袁崇煥,對王承恩說道:“拿上來。”
“此乃毛文龍親自授予朝鮮龍川府龍骨城守將鄭鳳壽的令牌,當然是令牌涂墨的拓本,還有毛文龍送去的白銀三百兩,米四百石入城的記錄,這都是朕在登基這幾日,由朝鮮綾陽君進獻。”
“袁都督,毛文龍兩萬正軍在皮島坐視不理,袁都督在遼東可是十一萬正軍,不是也一樣坐視不理,帶著人在錦州修了舊城嗎?”
奏疏里是龍骨城的戰報,以及朝鮮義兵鄭鳳壽與綾陽君的相關往來文書。
“怎么袁都督還是一臉的不服氣,這是要看看朕和朝鮮綾陽君的國書嗎?”朱由檢看著袁崇煥的模樣,抿了一杯茶湯笑著問道。
“臣不敢。”袁崇煥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這就是朕看到的遼東局勢,不知道諸位愛卿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朱由檢放下了茶杯,帶著迷茫的看著袁可立和孫承宗。
袁可立臉上的嚴肅神情,慢慢的浮現出了一股笑意,慢慢的咧開了嘴角哈哈笑了兩聲說道:“臣肝腦涂地,愿繼續督師山東,繼續主持海角互犄角,牽扯山東遼東都司。”
廣寧丟掉之后,大明就失去了關外所有的地盤,這也包括隸屬于山東的遼東都司,也就是后世所說的遼東半島。
伸入黃海、渤海的遼東半島,已經皆數落入建奴手中。
毛文龍死,大明就沒有了任何鉗制這半島的能力,建奴就可以隨心所欲的在大明九邊展開征伐。
“臣有五年平遼之策獻上。”袁崇煥從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疏,遞給了王承恩,朱由檢搖頭示意王承恩給張嫣先看看,回頭再說。
五年平遼?
現在的朱由檢哪里敢信這個?
五年平遼,癡人說夢罷了,哄一下原來的信王,那是一個糊弄一個準,但是現在要糊弄他朱由檢,還是有些欠妥了。
“孫帝師,你可有什么話要說?”朱由檢看向了孫承宗。
他希望孫承宗給出個具體的章程來,燕山防線破綻百出,他需要朝臣們給出意見。
孫承宗看著碩大的遼東局勢圖,起身點在了薊門的位置上,說道:“萬歲,臣以為薊門防務乃是重中之重,臣愿意前往薊門,重整軍備,隨時防止建奴扣關。”
薊門,京師防御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