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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常規操作

  孫傳庭嘆氣的說道:“程鳳元在追查過程中,發現當時戶部將此事撲買給了浙商陳忠,陳忠購買了七十五門火炮,卻沒有送到天津,而是送到了遼東都司蓋州衛,而后浙商陳忠從建奴手中得到了五十萬兩白銀。”

  “天啟三年,陳忠又用五十萬兩白銀,購買了兩百門紅夷大炮,天啟四年,這兩百門紅衣大炮十五門運至天津衛,剩余一百八十五門都送到了遼東蓋州衛。”

  “浙商陳忠得銀一百五十萬兩,這筆買賣就沒法做了。因為建奴已經直接和紅夷商取得了聯系。”

  “而當初撲買購炮的正是程鳳元本人,而這一十七萬兩白銀,是從內三庫支取。”孫傳庭將帶著血的奏疏遞給了朱由檢。

  用大明皇帝的錢購買火炮,然后把大明買來的火炮賣給建奴,再用建奴的錢購買新的火炮,生生不息。賬目不僅平了,還賺了一大筆錢。

  軍械多為管制,弓弩、甲胄、鳥銃、火炮,在月港都是違禁。這批火炮是在小琉球交貨,直接運到了蓋州衛。

  月港的市舶司的賬目,只有十五門火炮備案。

  程鳳元在沒有了解清楚價格之后,聽信小妾的叔叔的話,按著萬歷年間紅夷大炮的價格,進行了撲買。

  人都會長大,剛從學舍里走出來的程鳳元,犯了致命的錯誤,他聽信了自己小妾的話,將購炮的買賣交給了陳忠,這種錯誤也是大明朝的常態。

萬歷九年張居正清田,河南直接將舊的魚鱗冊和黃冊,交到了萬歷皇帝手中,萬歷皇帝震怒追查,張居正死后,此事最后不了了之。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與明神宗實錄  他在官場摸爬滾打了數載,在畢自嚴開始徹查賬目的時候,他敏銳的感覺到了這是最后的活命機會,所以他將所有的貪腐皆數上交,甚至連住了七年的宅邸都交了出去。

  當今圣上在潛邸的時候,表現的是極好糊弄,但是剛一登基,就表現出了與潛邸完全不同的決絕,他必須做出選擇,否則購買火炮之事案發,他也是必死無疑。

  沒想到他在調查接近尾聲的時候,就被人殺了。

  “程鳳元現在督辦西山澹峪嶺德陵陵寢之事!有人向其疏通關系,但是程鳳元比較猶豫,他沒答應。羅幕上留下追查者死的字樣,萬歲,這就是臣查到的所有消息。”孫傳庭俯首說道,拿起了自己的官帽扣在了腦袋上,不再言語。

  文華殿上,出奇的安靜。

  朱由檢將所有的奏疏看完,又合上奏疏,看著一言不發的朝臣,忽然問道:“這件事查到最后,最后的結果是什么?浙商陳忠泄憤買兇殺人嗎?”

  “這樣的話,各方都可以接受對嗎?”

  “他陳忠一介商賈!乃是賤籍!何來如此大的膽量,何來如此大的能量,于家中殺死我大明朝廷命官,然后揚長而去!兇焰滔天呀,陳忠有家有口有宗族,還有商鋪,他怎么就如此的喪心病狂!”

  “羅幕上留下的幾個字,是在震懾戶部的諸位侍郎給事中,還是在震懾朕呢?”

  “所以,程鳳元死于投獻?還是死于礙事呢?那朕哪一天也礙事了,是不是也把朕給除掉?”

  朱由檢的問題將孫傳庭遮遮掩掩沒有挑明的事,挑的明明白白。

  大明朝危如累卵,如同一個灶上大火烹煮的一個高壓鍋,若是再不揭開蓋子,而是虛掩著,這個鍋炸了的時候,只會炸死他這個皇帝嗎?

  “萬歲,澹峪嶺德陵陵寢臣定當不辱君命。任何人都不會在德陵之事上,有任何徇私舞弊。若是有人認定臣也礙事了,把臣也殺了就是。”薛鳳翔張口說道。

  他是六部之末,詩會、朋黨、社局、書社、仙會都與他這個工部尚書沒什么關系,他只是覺得有幾分可笑。

  程鳳元屬于典型的自曝其短,并且自己親自追查當年的錯誤,按照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傳統,這等貪腐,最多弄個革職歸鄉。結果追查途中就死了。

  戶部尚書畢自嚴的臉色,終于從激奮變得平靜了幾分。

  程鳳元能力極強!

  他本來打算讓其建功贖罪之后,再跟萬歲求情,放他一碼,結果還沒求情人就走了。他同樣嚴肅的說道:“萬歲,臣不會放棄追查,臣定將天啟元年至今,七年來的賬目查的干干凈凈。若是有人認定臣也礙事了,把臣也殺了就是。”

  孫承宗左右看了看,站起身來說道:“臣一直不愿意牽扯黨爭之事,天啟四年,葉向高致仕,臣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臣完成了火炮交接之后,也就躲了起來。”

  “但大明不該如此模樣,臣只是疑心火炮價格,并不知道有人在其中貨與建奴,此等叛逆大罪!這不是大明的樣子,若萬歲有用到臣的地方,臣愿為萬歲效死,不過和其他兩位尚書不同,若是有人認定臣也礙事,臣只會把他們殺了,再到萬歲這里請罪。”

  孫承宗這句話就是明擺著的威脅。

  黨爭,是客觀存在的,孫承宗將黨爭劃了一條線。他是東林黨的黨魁,桃李滿天下,門生無數,袁崇煥都是他的弟子。

  錢謙益能當上東林黨魁,還是死皮懶臉的靠上了孫承宗的這顆大樹,堅稱孫承宗是他的老師,當然孫承宗從來沒有承認過這一點。

  朱由檢看著群臣默不作聲,將奏疏放在長案之上,問道:“大明的火炮,造不如買,買不如租嗎?為何我們要將如此重要的火器,假手于人,非要購買西洋火炮,我們自己就不能自己造嗎?”

  “能!”孫承宗未曾坐下,直接說道:“臣有一人舉薦,可為兵部職方主事,督辦火炮營建,此人乃是孫元化,乃是天啟二年的舉人,后來隨著徐光啟徐閣老,學習了一段時間西洋火器營造之法。”

  “天啟三年,寧遠修繕城防,此人跟臣一起筑臺制炮,頗有見地,天啟五年老奴酋進犯大明寧遠,就是此人與城頭親自指揮十一門大炮,炮轟老奴酋。孫元化,此人識慧兩精,今年年初被魏忠賢矯詔罷官。臣以為此人可用。”

  孫元化,大明火炮專家。

  他督辦營建寧遠火炮陣,而那門傳說炸傷努爾哈赤的大炮,有個御賜的名字叫安邊靖虜鎮國大將軍。

  孫承宗看皇帝有所意動,繼續說道:“其實萬歲,我大明軍先失河套,再失遼東,現在連蒙兀諸部也開始西遷,想得到馬匹開始變得困難。我大明軍兵因為馬匹數量不足,不利野戰,祗有憑堅城用大炮一策可御敵。”

  “王閣老以為如何?”朱由檢看著王在晉問道,他是新晉的文淵閣大學士,虛銜是禮部尚書。

  王在晉看著孫承宗極力鼓動的模樣搖頭說道:“臣以為孫帝師私心過重,臣一向不喜歡遼西走廊筑城防守,認為守邊守住山海關即是。極力推崇火炮營造,其實就是孫帝師實現遼西步步為營戰略的想法。這個花費實在太大了,說白了就是用銀子砸死建奴的做法。”

  “但是臣不反對讓孫元化主持火炮營建,即是守山海關,九邊城池,也需要火炮,撲買之策,假人與手,實屬不智,臣附議。”

  “徐閣老以為如何?”朱由檢又看向了徐光啟,昨日朱由檢一直和徐光啟談到了深夜,也曾談到了火炮營造,孫元化朱由檢也了解一些,但是此人請命雇用大弗朗機炮手,而且還招募了紅夷四百人,在寧遠做雇傭兵。

  徐光啟自然知道萬歲在擔心什么,由孫承宗和袁崇煥一手打造的關寧軍,有了尾大不掉的傾向,皇帝心里沒有疑惑才怪。

  他想了想說道:“中西兵各異習,將各異心,其間經營聯絡,劑量分配,齊眾若一者,非孫元化不可也。而熟諳西器郭士奇,可為孫元化贊畫,分理經營,成效必速。這樣兩個人,一起督辦此事,孫元化為正,郭士奇為贊畫,臣以為最為妥當。”

  “太保以為呢?”朱由檢有看向了袁可立,他想聽聽袁可立的意見。

  袁可立想來是早就琢磨通透了,笑著說道:“不瞞萬歲,臣辭官之后,其實也沒閑著,毛文龍的母親出自杭州首富之家沈家,他的舅舅是沈光祚,臣和沈光祚的書信往來,得知營造一門紅夷大炮其實不足百兩之資,若是我大明可自己造紅夷大炮,那必然是上上之策。”

  “但是臣以為這火炮營造不應設在關外或者沿海,若是能夠設在京師周圍,才算安全。也方便看護,萬一被攻破了,工匠圖紙皆被擄掠而去,豈不是不妙?孫帝師不日前往薊門,臣以為,以薊門為火炮新營最為合適。”

  朱由檢點頭,站起身來,將帶血的奏疏拿了起來,說道:“那就以孫元化為兵部職方主事,郭士奇為主事贊畫,內監兵仗局出一名內侍為提督太監,在薊門薊州專設新式火炮局,這件事就這么定了。”

  “散朝。”

  朱由檢站起身來,將今天的廷議散去,他讓王承恩跑去把孫傳庭和田爾耕喊到了乾清宮。

  “臣田爾耕、臣孫傳庭,參見萬歲。”田爾耕和孫傳庭互相看了一眼,又長揖說道:“拜見懿安皇后千歲。”

  朱由檢示意他們平身,正襟危坐嚴肅的說道:“程鳳元一案,非同小可,兩位愛卿,定要通力合作。將此事查的水落石出。不要怕牽連,不放過一人,不放過一事。正如廷議所言,我們需要給程家一個交待。”

  程鳳元之事,是歷史長河里的一個小小的浪花,大浪裹挾之下,都是身不由己,七年前的錯誤,他朱由檢當然沒有準備抓著不放,既然將所有贓款充公,而且改過自新,朱由檢作為大明皇帝,當然愿意讓程鳳元如同王化貞投靠魏忠賢那般,樹立一個榜樣。

  但是程鳳元死了,戶部查賬、工部營造、兵部調動軍戶前往薊門,都會或多或少讓那些中立的人觀望,若是沒有嚴查,本來新帝登基,想要一展手腳,或者想要改過自新之人,會再次觀望。

  人心是什么?人心就是源源不斷的糧草,人心就是源源不斷的預備役,人心就是一雙雙布滿老繭的雙手,這些雙手,就是大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力量。

  而朱由檢甚至對光祿寺卿郝東的死都漠不關心,但是程鳳元顯然不可如此。孰輕孰重,他掂量的很清楚。

  “還有,今日起,錦衣衛派出兩名千戶,配合東城兵馬司,對官員進行保護。還有那個宅子,讓劉氏母子暫且住著,待到程家收斂尸首之后,再做打算吧。”朱由檢思考了一番,交待了寬待程家孤兒寡母的決策。

  這宅子,若是由戶部拿出去撲買,最后的價格絕對達不到十七萬,很有可能十萬不到,被人買下。

  對于大明朝的明公們而言,程鳳元的家宅,就是死宅,對于封建迷信的大明來說,這宅子,風水壞了。

  估計到數年之后,沒人記得程鳳元此人,才會以正常的價格撲買。

  “臣領命。”田爾耕俯首說道。

  孫傳庭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他只是一個四品府丞,在廷議之時,長揖不起,請朱由檢從羅幕之后走出來,本身就是一種要挾。

  但是他自己有沒有那么大的能力,督辦程鳳元被殺一事,思前想后,唯有賭上官帽子,請萬歲從羅幕之后走出。

  “孫府丞,通惠河上那個陸龍王你了解多少?”朱由檢坐正了身子,探著身子問道。

  孫傳庭俯首說道:“萬歲,臣了解他們,陸龍王這群人分為主社局四宮和客社局六調,主社主要集中在通州至京城的通惠河附近,第一宮名正宮,三萬余眾,黃鐘宮約有兩萬余人,其余兩宮一萬余人,共計八萬群小。”

  “客社六調,越調諸社,為杭州、蘇州、揚州三地,最為富裕,共有七萬余人。揚州至徐州段,屬于商角調諸社,共有三萬余人。徐州至東昌段,為大石調諸社,東昌至滄州為小石調諸社,滄州至天津衛為高平調諸社,天津至通州為雙調諸社。共有十四萬群小。”

  “正宮、黃鐘宮、越調、商角調、大石調、小石調、高平調、雙調這都是什么?”朱由檢想了想問道:“曲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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