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四十三章 怨懟抵觸

  劉太妃頓了頓手中的拐杖說道:“還有呀,老身聽說呢,宮里缺少用度,我這宮里也不需要太多,每個月支銀七百七十兩,實在是有點太多了。”

  “老身這里攢了不少的銀子,要是宮里缺了用度,記得跟老身說,老身不視事,對多數的事,也是無能為力,但是還是愿意為國朝出點力。”

  “這里有兩千一百三十五兩銀子,待會兒走的時候,讓王大珰送去內官監。”

  張嫣訝異的望了一眼慈寧宮正殿上,靠在椅子上睡著的朱由檢,她當然知道朱由檢每天處理奏疏到深夜,但是能在祖母訓話的時候睡著,可見其疲憊。

  她搖頭說道:“皇祖母,萬歲查抄閹黨,查抄了不少的銀子,勉強夠用,這錢要不得,萬萬要不得。還有一事,陳德潤被萬歲親手杖斃了,乾清宮太監空了,我讓王永壽把這乾清宮太監兼了起來。”

  劉太妃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王永壽做乾清宮、坤寧宮兩宮太監,而王永壽卻是周婉言的人,信王潛邸里的內侍,這就打消了周婉言心里那些有的沒的的猜忌。

  周婉言不信任王承恩,王承恩在安排朱由檢南海子躲著的時候,他壓根就沒有安排信王妃。

  周婉言怎么會信任王承恩?

  張嫣牽著周婉言的手,笑著繼續說道:“乾清宮凡九簡,有上有下,上下共置牀二十七張,天子隨時居寢,妃、嬪得以次進御,這本就是規矩,婉兒不清楚這是宮里的規矩,以為她除了用膳的時候能進乾清宮,其余時候都不許,其實并非如此。皇后母儀天下,自然是什么時候想去,就什么時候去。”

  乾清宮是寢宮,現在因為特殊時間,臨時把正殿變成了批閱奏疏的地方罷了。

“那就好,那就好。”劉太妃笑瞇瞇的說道,心情大好  。這張嫣處事圓滑,只是幾步路,就知道了周婉言的心結所在,這等小女孩,整日里見不到夫君,那心情能好了才是怪事。

  張嫣笑著拍了拍周婉言的手腕,這個歲數的小妮子,心思正是最繁雜的時候,她當然知道癥結在哪里,三人在偏殿里聊著宮里的瑣事,只是張嫣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正殿里,眼神里有些擔憂。

  朱由檢再醒來的時候,暈乎乎的出了慈寧宮,周婉言留下來陪著老太太說貼己的話,張嫣跟著朱由檢回到了乾清宮內。

  劉太妃牽著周婉言,在慈寧宮的小院子的散著步,宮里幾顆老樹,都開始落葉,幾個內侍端著瓜果,其中就有承乾宮的梨子。

  奇異故事很多,比如紫禁城為了防止刺客藏于樹冠之內刺殺,所以宮中無樹。

  其實承乾宮里的梨花,可是紫禁城里的一景,每年秋天的時候,承乾宮都會將成熟的梨,送到各個宮中。

  劉太妃笑著說道:“這下不擔心了吧,你呀,防著點袁氏、田氏才是關鍵,懿安皇后是遺孀,萬歲既然留在身邊,就知道如何處理和皇嫂的關系。”

  “老身可聽說,袁氏、田氏她們在信王潛邸的時候,就與你不對付。你這個性子,少不了要吃她們的虧,那倆丫頭可比你精明的多,像今日這樣,冒冒失失的來到慈寧宮告狀,你覺得那兩個丫頭會這么做嗎?懿安皇后是不跟你計較,跟你計較,你可是要吃苦頭的。”

  “懿安皇后會為難我嗎?”周婉言掩著嘴角驚訝的問道,說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滿是擔憂。

  劉太妃看著周婉言的神情,連連搖頭,這小丫頭這個時候知道害怕了。

  朱由檢回到乾清宮的時候,看著張嫣說道:“婉兒還小,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她沒那么多的心機,就是年紀小罷了。”

  “十七歲了,還是個孩子嗎?”張嫣有些不滿的說道。

  她圓滑歸圓滑,將此事不動聲色的處理了,結果還被說什么索求無度的話,她心情肯定不好,這頭給朱由檢的朝政兜底,那頭還要受小媳婦的氣。

  朱由檢拿起了奏疏,歪著頭說道:“你瞧瞧婉兒的模樣,不是孩子又是什么?”

  “萬歲也才十七歲,少年天子,萬歲可一點都不像是孩子。”張嫣嘆氣的說道:“婉兒是個孩子,劉太妃也是個孩子嗎?”

  “劉太妃說什么難聽話了嗎?”朱由檢疑惑的問道,他也沒有料到自己會在慈寧宮睡著,也不太清楚,劉太妃具體交待了什么。

  “沒有。”張嫣平靜的搖頭說道。

  抵觸情緒,怨懟之意。

  朱由檢聽出了張嫣話里的怨氣,但是他連張嫣為何生怨都不清楚。

  他手里拿著的奏疏名曰擬上安邊御虜疏、遼左陷危已甚疏,乃是徐光啟所做,這本奏疏雖然很短,但是字字精煉無比。

  在軍備上,主要寫的就是齊國管仲“八無敵”和西漢晁錯的“四預敵”。

  八無敵,就是從材料、工藝、武器、選兵、軍隊的政教素質、練兵、情報、指揮八個方面去練兵。

  四預敵,器械不利、選兵不當、將不知兵、君不擇將,對四個方面進行警惕。

  而為這八無敵、四預敵的軍備思想背書的是,徐光啟早些時候,選練百字訣、選練條格、練藝條格、束伍條格、形名條格、火攻要略、制火藥法等軍事“條格”,這些條格就是徐光啟在戚繼光軍法的基礎上,制定的軍規。

  在戰略上,極遣使臣監護朝鮮以聯外勢聯合朝鮮、西虜對女直人進行牽制,加強對朝鮮和西虜的控制,而非過去僅僅敕封和貢市進行牽制,同時也提到了要讓朱由檢納高麗王女和西虜林丹汗最年幼的女兒為嬪的要求。

  在戰術上,同時崇尚西學火炮營建和火銃的研發,同時對女直人的高機動性,也有以防守為主,廣練騎卒。

  萬歷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中,楊鎬兵敗,邊軍精銳盡喪,而徐光啟也奉詔開始在京師昌平縣,通州兩地,招募百姓,訓練新軍。

  最后徐光啟訓練出的三千精兵,都送到了遼東,孫承宗和袁崇煥組建的關寧鐵騎,這三千人和八千蒙兀蠻騎兵,是最開始的底子。

  天啟元年,徐光啟托病請辭,回到上海老家,開始編纂農政全書,推廣番薯,而且在上海地區推而廣之,成效極好。

  天啟七年,朱由校大漸,徐光啟知道自己可能會被啟用,就開始收拾行囊,待到圣旨一到,立刻乘船北上,進京面圣。

  和袁可立被威逼利誘歸京、孫承宗見縫插針不太一樣,徐光啟的歸京,可以說就日夜盼著、等著圣旨到了,立刻動身。

  要說徐光啟身上可能存在的污點,就是疑似信仰天主教。

  朱由檢將兩本奏疏和數本軍格遞給了張嫣,有些擔憂的問道:“皇嫂以為徐光啟此人如何?朕打算委以重任,那日他蓬頭垢面歸京,朕與他詳談了半宿,可是此人堅拒了首輔、次輔之位,入文淵閣只管理工部和部分兵部之事,是朕給他的待遇不夠嗎?所以他心里有怨懟嗎?”

  張嫣打開了兩本奏疏和數本軍格,以及放在手邊的農政要書的初稿,看了很久,才搖頭說道:“那是他不愿深陷黨爭之事罷了,你看看施鳳來、黃立極,哪個不是周旋于朝臣之間,長袖善舞,出沒于青樓瓦舍之間,他是不稀罕你這首輔、次輔的位置,他只是想做事罷了。”

  “你看看這徐閣老的字里行間,句句透著我要為國效力,我要為國盡忠的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官迷呢。”

  朱由檢深以為意的點了點頭,這么一說,也就能夠理解了。

  “翻譯、會通、超勝,我倒是覺得他對泰西諸學的態度值得肯定。”張嫣合上了奏疏,對徐光啟這個人有了更清楚的認識。

  欲求超勝,必先會通。會通之前,必先翻譯。

  翻譯七千卷書,對那七千卷書進行融匯貫通,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再這種會通的基礎上,謀求超越西學,就是徐光啟對眼下西學的認知。

  同樣,他還對泰西神學進行了預警,在書中明確提出,夷狄,人面獸心,不愿萬歲對泰西神學過多的研究,還提了一個啼笑皆非的理由,因為鄧玉函、金尼閣等人是紅毛番,長得丑,怕嚇到皇帝,應該減少他們面圣的機會,防止驚擾圣駕。

  朱由檢點頭說道:“首輔之才啊,希望朕可以用好他吧。”

  “皇叔只要給他錢,他就什么都能辦到了,可是皇叔很窮。”張嫣輕笑著說道。

  “好吧,朕的確很窮。”朱由檢頗為無奈的說道。

  徐光啟的奏疏里面,有一條很有趣,那就是雇用葡萄牙人,也就是大弗朗機人,為孫元化薊門火炮局的教習。

  而且還具體給出了舉薦的名單,西勞、陸若汗、而中書舍人姜云龍負責督辦監察此事。

  這三個人的名字,讓朱由檢一陣恍惚,崇禎二年,己巳之變之中,有一支極為特殊的勤王軍。

  當時黃臺吉包圍了北京城,而在城外作戰的有一隊人,是居住在澳門的大、小弗朗機人組成的勤王軍。

  當時兩廣大吏李逢節、王尊德兩人,等奉命轉托澳門大弗朗機人商人采購火炮。

  大弗朗機人為了得到這筆訂單,立即捐獻大炮十門,步槍數支。

  以大弗朗機人西勞為領隊,傳教士陸若汗為翻譯,帶領數名炮手,于崇禎二年北上。

  然而,當該炮隊抵達涿州時,黃臺吉圍困京師,火炮一時難以運進京城。情急之下,西勞和陸若汗兩人,將炮隊的火器置于涿州城墻之上,晝夜防御,參與抵御代善對涿州的進犯,并在戰斗中擊傷七十余人,擊斃三十八人,這三十八人經過勘驗,每個人頭五十兩白銀有戶部撥款,收錄在畢自嚴的度支奏議之上。

  而之后,西勞和陸若汗兩人,問皇帝要了兩千卷的線裝書,送回了大弗朗機。

  葡萄牙國王最先擁有線裝書,那在泰西可是第一次,葡萄牙國王那叫一個趾高氣昂,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三羨慕得不得了,提出了火槍手換線裝書,一人換一本的要求,葡萄牙國王欣然應允。

  路易十三拿到線裝書后很驕傲,展示給公爵、侯爵們看,得到了葡萄牙的友誼的同時,還拿到了線裝書,這也稱之為“線裝書外交”。

  為了感謝大明皇帝的兩千卷線裝書,大弗朗機人國王送給了大明皇帝四十門紅夷大炮,作為謝禮。

  這四十門大炮行至江西之時,禮科給事中盧兆龍連上四疏,力言不可讓葡兵躍馬揚刀,擁弓挾矢于京城。

  況目前廣東人已會造西洋火炮,大明京營火炮使用良久,用不著再請泰西人教導。

  甚至彈劾中書舍人姜云龍與小弗朗機人勾結侵吞款項,以及謊稱小弗朗機人要挾朝廷,欲在澳門復筑城臺,要求朝廷開海禁,并裁撤香山參將(制約澳門)等事宜。

  在強大壓力下,崇禎只得下令小弗朗機人由江西返回澳門,僅有陸若漢等人允許護送軍械繼續北上,以中書舍人姜云龍被革職回籍、四十門火炮被搗毀而告終。

  人撤職也就罷了,火炮也搗毀了,這就是神奇的大明末年。

  而后西勞上奏陳情,說他們從未要求筑城、撤銷香山參將,只是想要得到朝廷的友誼,和大明進一步的商貿。

  但是一個泰西人的奏疏,連文淵閣都沒進,就被按下了。字太難看了,也沒找人潤筆。

  而大弗朗機傳教士曾德昭,曾經在大明滅亡之際,對此事進行了極為精準的評價,

  在廣州中國人之與葡人貿易及作經濟人的中國商人,他們曾從貿易中獲得巨大利益。毫無疑問,如果葡萄牙人得到進入中國特許的便利,由葡萄牙人直接經營時,他們的利益將會喪失。于是他們在葡人成形前,就呈文極力阻止。并揭露廣東地方利益集團,通過賄賂朝臣以達到這一目的。

  朱由檢準了徐光啟的這個提議。至于反對的奏疏,都被朱由檢扔到了垃圾筐里,燒了便是。

  張嫣手里拿著一本奏疏,扔進了框子里,又是一本問安的奏疏,也不嫌浪費紙張,她嘆氣的說道:“皇叔,訓練新軍之事,朝臣們可能會不太同意。”

  朱由檢將手中的奏疏仍在了桌上,說道:“朕又不指望著明公們盡心極力,誰攔著朕做事,朕就砍了他。”

  抵觸情緒。

  張嫣清楚的感覺到了,朱由檢身上的這股情緒,她見過,在朱由校的身上。

  先帝就是如此抵觸,最后和朝臣們弄的越來越割裂,直到落水后,朝臣們和皇帝已經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她在朱由檢身上又看到了這樣的情緒,朱由檢得知了明公們的真面目之后,他對這些滿口仁義道德,卻不干人事的明公們,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好感。

  這對大明朝的局勢不利,張嫣清楚的知道,也見過皇帝和臣子水火不相容的下場,但是她卻不知道應該如何疏導朱由檢這種抵觸情緒。

  宮里宮外,大明這盤棋,在張嫣眼里已經是一局死棋了。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