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阿嚏!”
黃少發不停的打著噴嚏,他掏出了蘇繡手帕,輕掩著口鼻,這一進京師地界,這漫天的黃沙就讓他噴嚏不斷,山西雖然也是黃土漫漫,但是哪里有京師這么離譜?
掌柜黃石笑著說道:“京中天氣干燥,多風多沙,少東家,在京城有些水土不服也是正常,我剛來京城辦事的時候,也是如此,習慣了就好。”
“就這,還大明京師風一吹哪里都是土,若不是西山煤窯之事出了亂子,打死我也不來,這鬼地方,阿嚏!這是誰在念叨我嗎?”黃少發奇怪的打著噴嚏,他也不是沒有進過京,這一次的噴嚏尤其的嚴重,讓他有些奇怪。
黃石陪著笑說道:“西山煤局之事,乃是當今萬歲親自主持的,以雷霆手段直接查封了窯洞,因為都是沒有地契的西山煤田,也都是無頭公案,萬歲爺鐵了心要辦,朝臣們也沒辦法,這當今萬歲,也是被窮內帑、國帑三庫的儲蓄逼急了眼。不過山西煤田都是有地契的,影響不到皇家的基業。”
“京中煤炸價格作價幾何?”黃少發手里有兩枚保定鐵球,乃是保定鼓樓南乾石橋的老師傅所鑄造,價值不菲。
烘爐鐵球的技藝乃是不傳之秘,但是這玩兩個鐵球,乃是大明的風向。
最初這保定雙鐵球,只作為一種玩賞或護身器械在民間流傳。
嘉靖年間,出現了專門制作鐵球的烘爐。
鐵球的流行,引起嘉靖宮廷的注意,開始向民間索取貢品,身懷絕技的鐵匠藝人被召進宮內,專門制作鐵球,以供皇室貴族、達官顯貴們賞玩。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保定鐵球就風行起來,就連晉商黃家少主也喜歡這個。
“京中不賣煤炸,只賣煤精,一斤煤炸三分矸,現在一斤煤精就八文錢。”黃石老實的回答著。
黃少發手中的轉球一頓,疑惑的看著黃石,驚詫的問道:“一斤煤精八文錢,還有的賺嗎?明公們、富戶們、勛戚們,能不剝盤?”
黃石想了想,如實說道:“大賺特賺。”
“哦?這當今萬歲倒是很會做生意嘛。黃首輔那邊安排好了嗎?今天會春樓宴席,黃首輔是否赴宴?”黃少發點頭,一斤煤精八文錢,哪怕是集散,萬歲還能大賺特賺,可想而知,明公富戶勛戚們不敢去剝盤皇帝的買賣。
黃石面色有些苦楚的說道:“煤市口集散八文,各商鋪的價格九文到十文。等到秋雨至,連綿五日哄抬十倍即是。這錢跑不了,倒是無礙。”
“不過黃首輔那里出了些問題,前段時間萬歲清查閹黨,黃立極為了自保,詐賄七萬兩,玩了錢謙益他們東林黨一道,弄了七萬兩銀子,這錢不是什么大數目,但是這首輔的位子怕是坐不穩了。”
“黃立極這首輔的位子坐不穩,對我們極為不利。眼下請這黃首輔,恐怕會引火上身。”
黃少發轉著手中的鐵球,高深莫測的笑著說道:“請。”
黃立極雖然不再是首輔,但是黃立極依舊是閣老,這就值得請。
大明的閣老最少的時候只有兩位,最多的時候也只有六位,這可是大明王朝的核心,別看黃立極在皇帝面前低三下四,可是在這大明朝,依舊處于權力的核心領域。
黃少發思慮片刻,忽然扯著嘴角說道:“哦,對了,明天,我們就把京師的煤市口的集散商賈叫到會春樓,有要事商量,萬歲爺在西山煤田掙他的開采費,但是我們那一份可不能少,明公們還等著米下鍋呢。”
“應有之意。”黃石點頭說道。
西山煤田的開井沒有地契,萬歲爺強行收回,明公勛戚們都罷手了,他們這些依附于明公的商賈們,明公的那一份孝敬又少不得,那就只能在集散這件事上下功夫。
具體的措施在黃少發進京前都已經想的差不多了,他明天約京城煤商,就是為了此事而來。
黃少發的車輛緩緩的駛向了會春樓,錦衣衛的緹騎們也沒閑著,只不過他們并沒有全城大肆搜索黃少發的打算,而是一窩蜂的沖出了北京城的長安門,奔著金河的上游白浮泉而去。
白浮泉就在昌平城下,明朝皇陵之側,好山好水好風景,因為河堤的原因,這里逐漸變成了一個人工堰塞湖,倒算得上鳥語花香。
有山有水的地方必然有好宅子。
無數的富戶和明公們,在休沐的時候的園林,就在此處聚集,逐漸在這昌平城下形成了一片大明的富人區。
而這白浮泉形成的堰塞湖,就是這些好宅園林的水源,這一旦挖開了堤壩,這通惠河的上游金河一旦貫通,這堰塞湖會變成一個小水洼。
那這些好宅的園林,就失去了那一份清凈和優雅。這明公們怎么可能樂意自己的宅子沒了清雅之意?
葬龍經是糊弄玄虛,可是明公們這裝神弄鬼的功夫,可不見得比道士大師們差多少。葬龍經糊弄不了明公富戶,他們差遣了家人和群小,阻攔這白浮泉兩道堤壩的挖掘。
錦衣衛千戶吳孟明策馬奔馳到了白浮泉之時,才發現了事態比他想的更加嚴重。
在他來到這兩道堤壩之前,他以為只有明公富戶的家人和群小,這件事好辦的很,全部如數抓捕,然后按照萬歲爺剛提出的限制家人數量,法辦一批,也算是錦衣衛積極響應萬歲爺新政。
可是就在吳孟明趕到白浮泉的時候,他才知道為什么萬歲爺得知白浮泉爭水,派出了千戶來督辦此事。
因為吳孟明看到了不僅僅是家人和群小,還有一大堆衣不遮體的百姓,這些百姓穿著草鞋,衣服上打著無數的補丁,面黃肌瘦,一看就是附近吃不飽飯的貧苦百姓。
萬歲爺反復下令,處理各種糾紛的時候,不許對百姓下手,吳孟明倒是能夠分得清楚民和百姓的區別。
但是眼下家人群小和百姓們攪在了一起。
西山窯民手持鐵釬在徐應元的帶領下,正在和山民交涉,氣氛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吳孟明帶著近千錦衣衛趕到的時候,差點把這把火點起來。
“停!”吳孟明眼瞅著要打起來,拿起手銃就對著天空放了一槍,火藥爆鳴的聲響,終于讓現場安靜了幾分,看到錦衣衛的飛魚服還有手銃,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大明律,聚眾呼嘯斗毆者!杖二十,流放五百里!”
吳孟明高聲怒吼著,身后的錦衣衛都是跟著吳孟明辦過案子,這種案子,首先就得先立下下馬威,如果震懾不了眾人,現場失去了控制,很容易引起民變。
天子腳下民變,首先摘掉的就是他們這群錦衣衛千戶百戶的腦袋。
天子端坐明堂之上,忽聞白浮泉有民變之慮,就急匆匆的調遣了十個實權的百戶和一個實權干練千戶,再加上原來駐扎的錦衣衛,一千五百人的錦衣衛披甲帶銃的威懾力,讓現場終于穩定起來。
“聚眾呼嘯斗毆者!杖二十,流放五百里!”一千五百人的呼喝聲在山林里不斷的回蕩著,窯民和裹挾而來的百姓,終于安靜的待在原地。
直到錦衣衛的眾人,穿過了人群,攔在了裹挾百姓和窯民之間,吳孟明終于是長舒了一口氣,好在這次來的都是錦衣衛的干員,而非繡花枕頭,還有五百人抓山魈的錦衣衛軍卒,他們身上帶著的殺伐之氣精練之風,讓吳孟明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吳孟明從人群中,找出了徐應元,氣喘吁吁的問道:“徐大珰,這咋回事,怎么差點搞出民變了,萬歲爺聽聞消息,臉色鐵青。你差點闖了大禍知道嗎?”
徐應元依舊是一副紅脖子杠臉的模樣,憤怒的指著那群富戶的走狗,氣不打出去來的說道:“那群龜兒子,哄騙山民,說什么只要動了白浮泉的堤壩,不但驚擾龍脈,來年春耕的水都無法保證!山民才跟著他們一起來搶水的!”
“搶水?”吳孟明聽到這兩個字,就是一陣頭大,這幾年天氣反復無常,陜西、山西大旱,民變四起,這兩年京師也非風調雨順,這白浮泉的水,就是百姓活命的根兒。
山民是容易被鼓動的,尤其是涉及到水源這種大事,土地、糧食就是百姓的命根根,誰動了,就跟誰拼命。
吳孟明看著群情激昂的模樣,連連擺手說道:“這堤壩今個不能掘了,白浮泉的水分到沙河和南沙河兩處,保證數萬畝良田灌溉,今天你要是挖這白浮泉的堤壩,明天萬歲爺就差人摘你的腦袋!”
徐應元啐了一口說道:“萬歲爺限定的日子就要到了,我下游都疏通的河道了,只要把這河堤給掘開,這金河就通了,一旦這金河通了,這西山的煤就可以夏日水路,冬日冰路直抵盧溝橋。”
“那群城里的奸商們,見到陰雨綿綿和大雪的日子,就會哄抬煤價,百姓困苦,幾個山寨的山民,萬畝良田的糧食和京師百萬之眾的薪柴生火之事,孰輕孰重?”
吳孟明瞅了一眼依舊滿臉不忿的百姓們,搖頭說道:“你跟山民去講這個道理去!讓他們餓著自己的肚皮,就支持你所謂的百萬京師百姓的薪柴去!你看他們聽你的不!稍微處理不好,這群山民明天就是山魈!”
“你今天掘了堤壩,他們今天就敢民變,這可是天子腳下,誰擔得起這個責?萬歲爺要是怪罪下來,是你受著?還是某受著?這個事,不是這么辦的!”
徐應元氣急敗壞的坐在了石頭上,滿臉寫滿了官司,嘆氣的說道:“那你說怎么辦?這堤壩也要掘,這通惠河的水源要疏通,這京師百姓要薪煤,這山民要水,要糧食,要灌溉,這壓根就沒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吳孟明皺著眉頭看著這白浮泉的堰塞湖,嘆氣的說道:“掘開堤壩,這沙河和南沙河的萬畝良田的灌溉,就沒法滿足了嗎?”
“水都去了金河,沙河自然水量大減,自然是無法滿足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徐應元點頭說道。這是經過仔細勘驗的,而且還請了正在西山陵寢,忙著修陵寢的水利大師王徵過來看過。
要疏通通惠河,就要截斷沙河的水源。
有一得必有一失。
吳孟明瞬間覺得自己牙根都是癢癢,通惠河時而疏通,時而堵塞,問題之復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疇,他搖了搖頭,嘆氣的說道:“這事,待我稟明圣上再做打算吧。你先領著你的人回去,別一會兒再打起來。”
山民們見窯民們帶著工具離開了山道,爆發出了陣陣的歡呼之聲,也漸漸的撤出了山道,雙方留了十幾個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盯著對方,這險些民變的場景才算是徹底安穩了下來。
朱由檢聽到了吳孟明的匯報之后,川字眉差點擰成了一個疙瘩,在乾清宮來回踱步的他,忽然用力一拍手掌說道:“為什么我們不能修個水壩呢?需要澆灌是蓄水,需要水運的時候放水,灌溉和漕運沖突的時間就幾天。漕運可以給灌溉讓路嘛,這不是一舉兩得嗎?王徵怎么沒想到呢?”
張嫣翻動奏疏的手為之一頓,搖頭說道:“其實前幾日王徵就上了一道奏疏,說的就是白浮泉水壩之事,但是需要五十萬兩銀子。這道奏疏被壓在了工部沒有報上來。”
“在給事中的摘紀要里,簡單提了一句,皇叔沒注意罷了。王徵不是沒想到,可是眼下國帑無財可用,才是關鍵。工部尚書薛鳳來和畢自嚴兩個人商量了很久了。”
朱由檢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是中央財政的貧窮,限制了大明的發展。
懿安皇后放下一本奏疏笑著問道:“吳千戶說的那件事,萬歲爺打算怎么辦?就是輪值西山山麓和通惠河誅邪隊之事,這算是一件好事,讓錦衣衛的緹騎拿山魈黑眚練練兵,算是個不錯的主意。”
“朕本來就有此意。”朱由檢點頭說道。
“砰!”
一聲奇怪的響聲忽然由遠及近,朱由檢眉頭緊蹙的盯著西山的方向,那是奇怪響聲的方向,這是出了什么事嗎?
爆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