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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股份制首輔

  “萬歲!”

  田爾耕跪在乾清殿的御案之前,將頭深深的埋在了兩臂之間,整個人抖的如同一只被獵人追捕的狍子一樣,朱由檢也第一次見到了什么叫做瑟瑟發抖。

  風塵仆仆的田爾耕甚至連衣服都沒換一身,身上的飛魚莽服被馬具和枝丫勾出的線頭比比皆是,甚至連肩膀上都還有些污穢。

  這不符合面圣需要沐浴更衣的規矩,但是現在的田爾耕哪里敢講這樣的規矩?盡快面圣是他最迫切的需求。

  “起來說話。田都督跪在地上,就能把你自己身上的冤屈洗干凈嗎?還是你以為朕就是那么好糊弄的?”朱由檢看著田爾耕的樣子就是搖頭。

  他又不是大明最肥的那頭豬,在田爾耕心里,自己就這么蠢嗎?

  這個田爾耕在外面可是讓整個大明都聞風喪膽的人物,可是每次到了乾清宮,都沒有他應該有的傲氣。

  “是。”田爾耕站了起來,整個人依舊是低著頭。

  朱由檢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白浮泉爆炸一事,朕交給你去督辦,到底是誰在污蔑你,你自己去查清楚,還有白浮泉的爆炸所需要火藥眾多,而且還出現了騎隊、關外馬刀等物,切記上點心,不要放過任何一人。”

  “抬起頭來!”朱由檢忽然一聲冷喝。一如當初的午門外那樣。

  田爾耕下意識的抬頭,梗著脖子,他很猶豫,想要再次低下頭,但是萬歲的命令他又不得不抬起頭來。

這次朱由檢終于知道了為什么田爾耕低著頭,也知道了田爾耕到底在抖什么  那雙眼睛里充滿著血絲,飽含著憤怒、恐懼和一股讓所有人脊椎發涼的殺意,這股殺意,甚至讓一只默不作聲的王承恩都有幾分緊張。

  田爾耕整張臉都是京師特有的塵土,蓬頭垢面,汗水將塵土劃出了一道道污痕,他的臉色格外的猙獰,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獸一般,狀若瘋癲又不失最深處的冷靜。

  他田爾耕要是不冷靜,就不會在回京的第一時間跑到乾清宮外跪著請罪了。他還清楚知道誰是他的靠山。

  朱由檢非常滿意田爾耕的狀態,他偽裝的那副怯懦和恐懼的面孔,演技很高超,但不是真實的田爾耕。

  “這才對嘛,大明的左都督,若是如此被人污蔑還不憤怒。在自己的領地內,被人如此的羞辱還不滿含殺意,那還是大明的左都督嗎?挺好,保持這種心態將此事徹查清楚。”朱由檢不由的頻頻點頭,若是田爾耕一味的怯懦,他真的好好打算,換一個左都督了。

  幸好,田爾耕,沒有讓他太過失望。

  “臣遵旨!”田爾耕朗聲應道,就準備告退。

  朱由檢訕笑,眼下在田爾耕的心中,洗清身上的冤屈,就是他最大的事,但是朱由檢心中最大的事,卻是通惠河岸的軍民聯防,團結保練。

  “等一下,說一下通惠河之事,朕把你放在通惠河平津閘營的目的,可不是讓你休沐,是讓你辦大事,你辦得怎么樣了?”朱由檢看著田爾耕非常嚴肅的問道。

  說到通惠河的情況,田爾耕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一些笑意,他趕忙說道:“進展比之前預期的要好很多,也要快很多,其實很多的黑眚都是村里的村民們假扮的,農忙為農,農閑為妖,無為教的講經師傅每次都付錢給他們,一次三分銀或者五斤肉,二十斤米粱這樣的。”

  “之前是沒人管這些事,他們自然樂的掙著些錢,但是自從上次抓黑眚吊起來示眾之后,黑眚以極快的速度銳減,而被蒙昧的百姓們,終于認清楚了黑眚是什么東西之后,里正帶著甲首十戶一聯防,黑眚之事在通惠河已經趨于銷聲匿跡。”

  “剩下一些死硬,正在清理,不會影響到了明年春漕的。”

  朱由檢身子往前探了探問道:“百姓們的武器呢?還是農具嗎?還是…”

  田爾耕有些遲疑的說道:“萬歲,各村寨情況不同,全面放開甲胄、長短兵、弓箭和火銃的管制,臣以為有些操之過急,尤其是弓箭和火銃之事,眼下,僅僅讓各村甲首和里正在通惠河六營訓練火銃和弓箭,至于長短兵,各村甲首保存長短兵,更為合適一些。”

  “萬歲,各村寨每年搶水頻頻,家長里短的吵起來,就拳腳相加,若是長短兵都全面解除限制,恐怕順天府的命案官司,忙不完了。”

  “而且萬歲,今天下多事,萬歲急救亂。使天下郡國之民,團結保練,戶皆可兵,人期能戰,以為如此足以制賊。然臣以為,此道可以得卒,不可以得將也。若是無將為束,稍有喧囂,糾結為亂,京師動蕩則天下驚,臣請萬歲三思。”

  朱由檢揮了揮手,讓田爾耕下去辦自己的案子,他還要想想這個聯防政策的失策的地方。

  如果是戰爭時期,不要說在大明,就是在后世的現代社會,在應對戰爭的時候,國家也是要進入緊急狀態,也就是可以直接征調民間人力物力。

  戰爭需要是可以讓國家繞開既定的市場體系和貨幣體系,直接實施,實物分配制度,乃至消費品配給制度。比如眼下的建奴,就是戰時緊急狀態。

  若是還想維持和平時期的運行狀態、道德法律標準,那任何國家,在戰爭面前都會財政崩潰,經濟破產。

  比如田爾耕和郭尚禮兩個人對山魈和黑眚的不審問處斬的方案,就是繞開了大明律的法律標準,沒有任何審問,直接處以極刑,震懾山魈和黑眚,這種做法就是戰爭緊急狀態應該有的效率。

  無知和弱小,從來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

  在面對建奴、民亂、天災、吏治崩壞的大明末年,朱由檢依舊以君子的道德標準去約束自己,那才是作繭自縛。

  所以,他才想到了團結保練,戶皆可兵的方略,這一點,田爾耕沒有領會錯圣意,但是田爾耕的擔憂也很迫在眉睫。

  民可載舟,亦可覆舟。

  朱由檢回過神來的時候,才揉捏著略有幾分腫脹的腦闊,看著王承恩問道:“王伴伴,有事要奏?”

  “臣這里還真有件事要啟奏,但是萬歲爺,咱看了可不能生氣,臣這件事吧,不大不小,萬歲,這是奏疏。”王承恩有些小心翼翼的做了個鋪墊,順便看了一眼懿安皇后,膽戰心驚的站在了一旁。

  朱由檢好奇的打開了眼前的奏疏,這是密諭篩查出的第一份最有用的情報,他打開看了兩眼,只感覺心跳加速,砰砰作響的心跳聲如同巨大的鐘聲在耳邊響起一樣,只感覺一股熱血從胸腔直逼腦門,似乎是要從百會穴噴薄而出!

  整個世界似乎在遠離他,聲音都變得有幾分模糊,甚至連奏疏上的字都變得異常的怪異。

  “反了天了!朕的大明首輔就值六萬兩銀子!”

  朱由檢將奏疏一把扔了出去,氣喘吁吁的坐在龍椅之上,哪怕是王承恩已經提前打了招呼,這封奏疏會讓他大動肝火,哪怕是他已經對明末的局勢,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是依舊弄了真怒。

  整個乾清宮在朱由檢的怒火中,鴉雀無聲。

  閣臣雖內外兼周,鮮有當圣意者。眾推宜興頗有機巧,或能仰副,而圣意亦及之。于是,庶吉士張溥、禮部員外郎吳昌時為之經營,涿洲馮銓、河南侯恂、桐城阮大鋮等,分任一股,每股銀萬金,共費六萬兩,始得再召。

  這是以一封密諭,是會春樓酒樓的店小二送到巡鋪,討要賞金的密報。

  經過錦衣衛核實,東廠校對之后,送到皇帝面前的一封幾乎可以定案的密諭。

  內容是有人在用近期的文淵閣大學士的閣老之位,而且是首輔之位做交易。

  而且是股份制的出錢運作大明首輔的位置,分成了六股,每一股一萬兩金花銀,持股人為復社的張溥,東林黨人侯恂和吳昌時,閹黨的馮銓和阮大鋮,以及最終的受益人,他們自己擬定的首輔:周延儒。

  周延儒還未入閣,就已經把自己賣了,而且還僅僅賣了六萬兩銀子,涉及到了東林黨、復社、閹黨。

  復社本來是東林黨養的一條惡犬,專門負責出一些攻訐閹黨和齊楚浙黨的書刊、小報等物,后來這個復社逐步擴大,吞了不少集社,建立了自己的鄉學,逐漸脫離了東林黨的控制,開始互相撕咬。

  周延儒不是東林也不是復社,更不是閹黨,他想要入閣難上加難,朝中無人舉薦,皇帝自然不知道這等人物,自然要攀附。

  這一張巨大的利益網,可以說是無孔不入。

  會春樓的集會之時,周延儒居然是等在了雅間之外,等到雅間之內五人商議妥帖如何舉薦和運作周延儒為首輔之后,才被召入了雅間之內。

  延儒被召,溥等以數事要之。延儒慨然曰:“吾當銳意行之,以謝諸公。”既入朝,悉反體仁輩弊政。首請釋漕糧白糧欠戶,蠲民間積逋,凡兵殘歲荒地,減見年兩稅。蘇、松、常、嘉、湖諸府大水,許以明年夏麥代漕糧。

  周延儒答應了做了首輔之后,蘇、松、常、嘉、湖諸府會有洪災的奏疏,會減免兩年稅賦的同時,還準許以夏天的麥子代漕糧押解京師。

  兩年稅賦加夏麥代漕,蘇、松、常、嘉、湖諸府五府百姓都種植占城米,若是用麥子代替,百姓們就要拋售手中的米,必然導致米價暴跌,而麥價暴漲,誰會獲益?僅僅是糧商嗎?

  徐光啟在朱由檢這里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以至于徐光啟離開乾清宮的時候,朱由檢甚至把周婉言親手縫制的護膝都給了徐光啟,本來他內心深處稍微對明公們有些改觀,在這本奏疏之后,再次蕩然無存。

  “氣大傷身,他們不一直這樣嗎?”張嫣將奏疏撿了起來,放在了御案之上,端了一碗清茶給朱由檢順了順氣。

  朱由檢歇了半晌才算是把心頭這股氣給捋順了,他坐直了身子問道:“查清楚了嗎?”

  張嫣有些責怪的看了一眼王承恩,這件事她一直壓在她的手里在辦,她叮囑了王承恩不要呈報,可是王承恩還是寫成了奏疏報到了皇叔這里,她輕嘆了口氣說道:“王伴伴盯著這件事查了七八天了,八九不離十,除了當事人的口供之外,其余的各色人都查了個底兒掉,差不多可以坐實了。”

  張嫣有她的打算,這件事掀開來說,只能讓大明皇帝生一肚子氣,其余的哪怕是知道了,又能把這六人如何?

  幾乎無解。

  八九不離十,那就是差了一兩分,差不多,那還是差點。

  沒有真憑實據,只有數人的口供,卻沒有任何的紙質性質的文書,有浙商票號的銀票存根,匯集到一人名下的賬目,但是卻沒有一錘定音的實際證據。

  “把黃立極叫來朕有事問他。”朱由檢伸手擋開了張嫣順氣的手,示意她自己已經無礙。

  幸虧這身子骨年輕,受得住氣,否則稍微有點高血壓,剛才就撅了。

  黃立極是之前的首輔,倘若真的存在這種股份制的首輔運作方式,黃立極不可能不清楚。

  黃立極擦著額頭的汗看完了密諭,整個人蜷縮在了地上說道:“萬歲,確有此事,臣當初也是收了浙江鹽商陳家五萬兩銀票。”

  “不管是入閣,還是首輔,都需要銀子,也需要人支持,以前也是如此,這都是常例,萬歲想來也是知道其中必然有貓膩,但是臣未曾聽聞!復社、東林、閹黨都參與其中,這真的是駭人聽聞呀,萬歲!”

  黃立極詳細的說了他當初入閣是如何收了晉商八大家和浙商的錢財,而且還解釋了其中的關鍵,作為首輔,沒人支持那還是首輔?

  但是之前都是西黨單獨支持,或是東林、或者是閹黨,從來沒有聽說這種三黨合力之事。

  也就是說朝臣們之間的黨爭已經從你死我活,進化到了一種合作共贏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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