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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早有準備

  “徐老師父。”朱由檢皺著眉頭問道。

  黃立極有些猶豫的說道:“海商。”

  “下去吧。”朱由檢略有些無力的揮了揮手,讓黃立極離開了乾清宮,他自己一個人,有些失魂落魄的靠在了龍椅之上。

  后世的漂亮國有政治獻金的說法,但凡是競選個官員,都需要大量的資金去活動,這一點上,無可爭議。

  對于朱由檢來說,不管是前世還是后世,對于公權力靠金錢去換取的方式,他都不是非常認同。將公權力交給金錢去權衡的結果,就是沒有任何公平可言。

  但是大明朝已經爛到了公權力需要用金錢去衡量,甚至都出現了股份制首輔的鬧劇。

  而最詭異的是大明朝的皇帝也好,朝廷也罷,居然沒有鑄幣權,有色金屬,牢牢的把控在各地方手中。

  為了把大明皇帝變成一頭豬,朝臣們真的是無所不用其極。

  乾清宮靜謐了許久之后,朱由檢才有氣無力的說道:“周仁儒限期離京。”

  “是。”王承恩緩緩的退出了乾清宮,沒交代兩句,又風風火火的沖進了乾清宮內,也顧不上張嫣在場,氣喘吁吁的說道:“萬歲爺,京師煤精作價狂漲不已,現在已經一斤十一文了,順天府丞孫傳庭殿外候著,請求覲見。”

  朱由檢久久沒有回應,他有些累了。

  這才一個半月的時間,不管他想做什么,不管是避開大戶們,還是選擇正面交鋒,這些大戶們如同過江之鯽,處處與皇帝爭鋒相對,朱由檢真的有些疲憊。這些人,這些手段,如同按下蘆葦又起了瓢,接二連三,讓他應接不暇。

  張嫣臉上掛著帶著三分邪異的笑容,靠在案牘之上,愣愣的看著朱由檢出神。

  當初的先帝登基大約和朱由檢一個年齡,也曾經勵精圖治,想要和大明的先帝們一樣,大展宏圖,結果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到最后寧愿呆在中極殿每日與木材為伍,日日招歌姬入宮,都不愿意理會朝政一眼。

  人生路的很長很長,走著走著,累了,誰都想要歇歇腳,有的歇歇腳,喘口氣,繼續往前走,有的坐下之后,就不愿意再動彈一步。

  朱由校的選擇,張嫣清楚。

  木匠皇帝可不是玩笑,將朝政假手于閹黨,省心省力的結果是朝政更加敗壞。

  她更好奇,現在大明皇帝的選擇。

  她在心里默默的給朱由檢計時,這個少年天子能堅持多久呢?

  張嫣忽然展顏一笑,笑的更加邪異,或許吧,他放棄的那一刻,就是自己出宮的那一時吧。如是這樣想著,張嫣的嘴角勾著笑容,心里卻有幾分期待。

  她期望著,朱由檢也是一個凡人,在面對困難的時候,會選擇退縮,會選擇逃避,會選擇怯懦,這樣一來,她也好梳理好自己所有的心境,將剛剛自少年天子入宮以后,建立起的那一絲絲依賴,還有一點點的安心打碎,安心去西山做一道姑,了此終生。

  她對她自己的感情更加清楚,她更明白她沒有什么選擇的余地。

  朱由檢還在發愣,他很年輕,他有些迷茫,為何會有如此多的阻礙啊?為何會有這么多的困難啊?大明朝為何這個模樣?自己明明已經做得很好了啊。

  可結果還是這樣。

  大明朝還有救嗎?朱由檢捫心自問。

  “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朱由檢忽然奮力的坐起了身子,活動了下頸椎,深深吸了幾口氣,將心底滋生出的一絲絲怯懦吐出,臉上掛著笑容。

  “什么?”張嫣也坐直了身子,皺著眉問道,是一首詩的某一句,她確信沒有聽過這首詩。

  朱由檢目光炯炯的說道:“五嶺逶迤騰細浪,五嶺山脈綿延不絕,在他眼里,不過像翻騰著的細小波浪。烏蒙磅礴走泥丸,烏蒙山高大雄偉,在他眼里,也不過像在腳下滾過的泥丸。”

  “朕面對的這些困難,毛毛雨一樣。”

  張嫣緊蹙著眉頭品味了半天,最終還是搖頭說道:“不懂,這首詩皇叔沒吟全。你說的他,我也不清楚是誰,更不了解,更遑論評鑒詩詞了,不過這一句很大氣,也很…樂觀。”

  朱由檢對著恭候的王承恩說道:“宣孫傳庭進殿。”

  他轉頭繼續對張嫣說道:“矛盾是事物發展的根本動力,同一性和斗爭性,是矛盾的兩種基本屬性。”

  “同一性是指矛盾雙方相互依存、相互聯系、相互吸引、相互貫通或相互滲透的性質和趨勢,表現了矛盾雙方,共處于一個統一體中的內在的統一性。正如大戶和朕的關系,存在同一性。”

  “斗爭性是指矛盾雙方相互排斥、相互限制、相互否定、相互分離或互相批評的性質和趨勢。一如眼下的局面。”

  “客觀事物中矛盾著的諸方面的統一或同一性,本來不是死的、凝固的,而是生動的、有條件的、可變動的、暫時的、相對的東西,一切矛盾都以一定條件向它們的反面轉化著。”

  “總體來說,矛盾是事物發展根本動力,沒有矛盾就沒有發展。朕不應該畏懼矛盾,而是應該積極應對矛盾。”

  張嫣目瞪口呆的看著朱由檢,有些驚詫,剛才皇帝在發呆,是在思考這些奇奇怪怪,形而上的內容嗎?

  她有些聽不太明白,但是她懂其中的道理。

  朱由檢由衷的感謝后世那份大學記憶里,刻板的馬列毛的政治老師,一絲不茍的督促他們這些學生,讓他們背誦馬列毛思想。

  這是矛盾論,而此時朱由檢用知識武裝自己的頭腦,讓自己重新恢復了斗志。

  孫傳庭還是那個孫傳庭,走路帶風,做事從不拖泥帶水,進了殿行了個半禮就開門見山的說道:“萬歲,京中煤精突然暴漲,臣以為其中必有豪商在其中哄抬物價!五城兵馬司和盧溝橋五口子抽分局的賬目看,西山煤局的供煤非但沒有減少,甚至有所增加。但是物價騰飛,其中必有緣由,臣請徹查此事。”

  朱由檢越看孫傳庭越滿意,這個人已經在官場上打磨了數載,身上的棱角被磨的七七八八,唯有最硬的幾根還堅強的長在他的身上。

  朱由檢抿著茶盞說道:“孫府丞之意,要用雷霆手段,對于囤貨居奇的商賈進行清查捉拿,東城西城煤市口有賬目,這種大型商貨,根本不可能靠散戶完成囤貨居奇的目的,所以一查一個準。”

  “其實沒有必要,這都是正常的商業行為,朕要是連這種事都管,手未免伸的也太長了,百姓們會惶恐這個皇帝是不是連他們行房都要管。”

  孫傳庭有些訝異的站直了身子,這還是他從文華殿重重帷幕之后,請出那個剛強的皇帝嗎?

  孫傳庭的疑惑,朱由檢自然看得到,對于這種臣子,他也不愿意玩什么圣心難度的把戲,那只會消耗雙方的信任,他坦言道:“白浮泉堤壩爆炸案已經交給了田都督親自督辦,堤壩既然炸了,水路已經通了,運力上不是問題。”

  “而且西山煤局最近又有一百三十座煤洞修繕完畢,正在招工。從惜薪司的勞役中,脫離了將近十數萬的砍柴夫和抬柴夫,西山煤局又吸納了將近兩萬人。”

  “工部尚書薛鳳來帶領四名紅毛番座卿,在王徵的帶領下,最近對奇器圖說上的器具進行了進一步的修繕,還做出了幾種新的采礦用的工具,正在進行最后的實驗,相信也可以給西山煤局帶來新氣象。”

  “既然有人要囤貨居奇哄抬物價,那就讓他們抬就是了。只要不怕折在自己手里,可勁的抬就是了。”

  用魔法才能打敗魔法,用封建才能打敗封建,用商業手段打敗商業手段,才是正途。

  在大明百姓的人身安全沒有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擅自用公權力去碾壓一切的后果,就是禮樂崩壞。這對岌岌可危的大明朝,是一種極其危險的行徑。

  王承恩從書架上,找到了萬歲爺說的幾份奏疏,將其梳理好,送到了孫傳庭的面前。

  孫傳庭當然知道宮里的規矩,但凡是留在乾清宮的奏疏,都不可以帶走查閱,他席地而坐就開始翻看奏疏,王祖壽搬著椅子站在旁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孫傳庭這位爺,也太心急了。

  “圣上英明。”孫傳庭看完了奏疏,只能感慨,萬歲之所以是萬歲,那是有原因的。

  “貨在我們手里,我們才是莊家。若是在緊急的時候,你和張國公說一聲,讓金吾衛散在巡鋪的軍卒們,去煤市口背煤回坊里散煤,保證民生就是。”朱由檢老神在在的說道。

  他早就在籌備著豪商糾結奪利一事,應對起來自然是游刃有余。

  “圣上英明。”孫傳庭長揖,他擔心的萬歲早就想到了,他沒有想到的事,萬歲早就想到了。

  朱由檢點頭說道:“豪商囤貨居奇,煤精之物,倉儲、損耗、人丁、商鋪都是成本,此事五日后辦,豪商也就損失一大筆倉儲費;十日后辦,豪商也就是傷筋動骨;十五日內辦,豪商非死即傷;若是再狠狠心,二十日以后再辦,豪商窮途末路。”

  “至于什么時候辦,孫府丞自行決斷就是。”

  朱由檢將此事交給孫傳庭全權督辦,是在給孫傳庭機會,也是在給孫傳庭考驗:如何在巨大優勢下取得最大的戰果,這是一道送分題,目的就是培養檢驗孫傳庭的能力。

  他也希望孫傳庭能夠交上一份讓人滿意的答卷,最好是出乎意料之外。

  孫傳庭沒有猶豫,擲地有聲的說道:“臣定當不辱君命!”

  張嫣一直盯著朱由檢看,看了很久,也沒有從認真批閱奏疏的朱由檢的臉上,看到什么頹然,一如當初進宮之時的銳利。

  這個人,古怪。

  “皇叔。”張嫣突然開口說道:“皇叔剛才那一套關于矛盾的說辭,能給我看看嗎?”

  朱由檢頓筆,將已經批紅的奏疏摞好,笑著問道:“那東西極其生澀,不管是讀起來還是聽起來都很累,朕還以為皇嫂會要那首詩。”

  張嫣搖頭說道:“詩吟半闕多難言,皇叔不愿吟完,只說一句,我自然不會多問,倒是那矛盾之說,總結的十分精確,初聞不識其意,再聞如同醍醐灌頂,閑來無事,拿來學習下。”

  矛盾論全文背誦并默寫,朱由檢自問自己做不到。但是兩世記憶融合之時,這些記憶倒是十分清晰,他摘抄了一些,寫給了張嫣。

  “這是誰寫的?”張嫣興致勃勃的問道。

  朱由檢笑著說道:“他,寫詩的那位。”

  “定然是位趣人,改日皇叔介紹,認識一下,倒是一個良家。”張嫣津津有味的看著朱由檢摘抄的矛盾論,有些心馳神往的說道。

  朱由檢撓了撓頭,沒有回話,他也想認識啊!

  如果有可能,把自己手里的牌,交給那個人去打,萬事皆可定。

  什么建奴、西南民亂、明公、勛戚、大戶、流寇、山魈、黑眚,封建迷信,牛鬼蛇神這都是些什么臭魚爛蝦,根本不可能稱得上心腹大患。

  如何把紐約變成新鄉,大約才是最應該需要被考慮的問題。

  月上柳梢頭,京師變得安靜起來,甚至連牌坊下乘涼的老叟老婦都已經不見了,秋老虎的蚊子長了牙,一咬少說三五天消不了腫,街道上安安靜靜。

  田爾耕拖著疲憊的身子,路過了更夫,更夫不認識田爾耕,但是認識田爾耕身上的那一身飛魚服,討好式的問安之后,更夫敲著梆子離開了東江米巷。

  田爾耕緊皺眉頭抬頭看了看月色,這不是打更的時辰。

  他轉頭看著更夫遠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又用力的嗅了嗅,面色駭然,拔腿就追,可是追到街口,更夫已經消失不見。

  他嗅到了一股草原青草的味道,還有魚腥味,單純的一種他還不會如此,但是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就只有一種人身上有這種混合的味道,那就是建奴。

  “膽子很大,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田爾耕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反而興致高昂了數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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