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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坊間謠傳

  成建制的騎隊、關外的馬刀、大批量的火藥味,這一切都讓田爾耕憂心忡忡。

  而且對方居然打探到了他的身邊。

  “官人回來了。”田爾耕的夫人柳氏端上了騰了幾遍的晚飯,臉上寫滿了擔憂和顧慮,怯生生的說道:“官人,此事了結,振遠鏢局缺個總鏢頭,一個月三十兩銀子,也算是個營生。”

  “難不成是建奴那邊,尚虞備用處的人?”田爾耕下意識的咀嚼著飯菜,思緒卻早就不在飯桌之上了。

  柳氏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新帝登基后,她的官人變了模樣,倒是讓她打心里頭喜歡,這才是她心里男子漢的樣子!

  也是她當初不顧父母反對嫁給當時還是錦衣衛千戶的田爾耕時,心目中想要的模樣。

  可惜,時過境遷,柳氏也不是當初那個丫頭了。

  她心中喜愛的模樣已經越來越不重要,這個家的以后,才是她考慮的重心,閨中懷春和府中大婦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心境。

  他官人現在做的事,太危險了。

  田爾耕才慢慢回過神來,笑著說道:“你剛才說什么?剛才我在思考前幾日有人構陷之事,一時間有些走神了。”

  柳氏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些男人有的時候真的很奇怪,當初在魏忠賢手下的時候,田爾耕是何等模樣?

  欺上瞞下、構陷污蔑、指鹿為馬、酷刑逼供等等惡事,事事都做,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可是那是柳氏何曾擔心過田爾耕的以后?只是覺得田爾耕惡貫滿盈的模樣,面目可惡罷了。

  但是現在她卻無比的憂心,她攏了攏頭發,帶著一絲凄楚的笑容說道:“前些日子,戶科給事中程鳳元死了,官人可曾記得?那歹人留血書,膽敢再查就繼續殺下去。結果呢?戶部的人跟瘋了一樣,查的更加苛刻了。”

  “前幾日官人不在家,在通惠河當值,新任戶科給事中帶著人都查到了家里來。都查到了左都督府了。”

  田爾耕點了點頭,一臉坦然的說道:“我記得當時準備了不少的銀錢和賬目,讓戶科給事中來的時候,都交給他們,你給了沒?萬歲寬宏,主動說明問題都會…寬大處理,你可不能為了眼前蠅頭小利,忘了我的叮囑。”

  柳氏理所應當的說道:“既然是官人交代的,自然是要按照官人的意思辦,我把家中的仆人都給辭了,還把家人的名額按著萬歲的規定,解散了一批,留下了幾個忠勇之人。”

  “倒是萬歲后來差人取走了家中的丹書鐵券,妾身不知其深意,但是還是將丹書鐵券給交了。”

  一家之主,說一不二。

  柳氏在這種大事上還是拎得清,當然要聽一家之主的,田爾耕跟著魏忠賢的時候,可謂是壞事做盡了。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田爾耕最害怕的是什么,就是萬歲抓著他過去的事不放,過去做的那么多事,可不是一個從龍之功就可以抵了,拿走丹書鐵券,基本代表看在田家祖上的面子,過去的事,既往不咎。

  柳氏有些擔心的左右看了看,將身子靠近了些說道:“戶部那些人查賬,查的有些明公們惱怒了,放出話來,繼續追查者,滅門,傳的可真了,眼下整個內城外城都在傳這事。可是戶部那些人如同著了魔一樣,還在追查。”

  “妾身家中在振遠鏢局還算占著幾成股,總鏢頭前幾天害了急病死了,官人忙完自己的案子,就去吧,我打了招呼了。”

  田爾耕放下了碗筷,看著柳氏擔憂的目光,心中五味陳雜,他這個丈夫和父親,當的并不合格。

  早些年,還能用大勢所趨去形容,滿朝文武都攀附魏忠賢,滿天下都是生人祠,為虎作倀也是當初的無奈。他沒少被京師的百姓戳著脊梁骨罵。

  眼下,為了保住一家人,他又不得不搖身一變,變成天子爪牙,投獻天子,那在民間的民望基本毀于一旦,罵聲更加劇烈,他知道柳氏的日子不大好過。

  柳氏出身京師豪商之家柳家,正經的大家閨秀。世代經營鏢局、車馬驛、貨運營生,振遠鏢局只是柳家的一樁買賣罷了。

  劉氏看著田爾耕有意動的樣子,趕忙給田爾耕滿了一杯酒,繼續說道:“好歹振遠鏢局在山西、北直隸、山東有上千家鏢局,在江湖上叫的上名號的鏢師就有七千人之多,更別提數萬學徒,也都是熊羆壯士,不會輕賤了你這個錦衣衛左都督的名頭。”

  田爾耕眼中一亮,萬歲最近在忙著招兵買馬,募兵的精銳卻都是老弱病殘。

  最近兵部連番上書,對于兵源之事吵鬧了很久,若是能夠從這些鏢師里面挑,萬歲要的不多,薊門火炮局和徐光啟訓練的火炮新軍,只需要萬人足矣。

  田爾耕看著柳氏十分擔憂的模樣,仰頭悶了一盞酒,才無奈的說道:“你說的事,我會好好想想,可是朱家天子薄涼寡恩,這條命既然朱家天子給了,不給天子賣夠了命,怕是不可能善終。”

  “之前攀附閹黨的時候,也得罪了太多人,想要下來,哪里有那么容易。”

  “這朝堂的水,深不見底,既然跳了進來,想要摘干凈,何其困難,眼下也就是仗著錦衣衛左都督的名頭,還沒有人堂而皇之的加害,但凡是這一身飛魚服給扒了,明日就要遭了大禍。”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田爾耕最終無奈的搖了搖頭,柳氏是個婦道人家,對著其中的兇險,完全不曉。

  但是田爾耕太清楚了,他們這些鷹犬的結局,史書上只會簡單的勾勒一筆,至于家人的凄慘,那更是沒有人會記得。

  田爾耕在家中話家長里短的時候,孫傳庭正帶著人巡夜,他今天出門的時候,左眼皮一直跳個不停,出門的時候,左眼皮貼了張紅紙都沒什么效果,依舊跳得厲害。

  走到咸宜坊豐城胡同的的時候,孫傳庭忽然站定了身子,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摸了摸臉頰,他感到了一絲絲的涼意,似乎是下雨了。

  秋雨總是帶著寒風,街上風陡起,揚起了陣陣的沙塵,孫傳庭突然面色帶著一絲的詭異,他仔細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愣愣的問道:“附近可有屠戶?”

  一個文吏趕忙出列說道:“回孫府丞,此乃咸宜坊,隔著一條宣武門大街就是西安門,就屬于皇城了。這里又是上風區,前些年屠戶都牽走了。沒有屠戶。”

  “我知道。”孫傳庭怎么可能不知道這種消息,他厲聲的問道:“所以我才問,這附近可有屠戶?若是沒有如此濃郁的血腥味由何而來?!”

  孫傳庭說完翻身上馬,放開了系在馬上的黃狗,大聲的說道:“去!”

  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可不僅僅是一種風情,豢養鷹犬在最初的時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養鷹養狗,這養狗的目的,就是尋人用。

  大黃犬被放開韁繩后,猛地抖擻身子站了起來,鼻子用力的在帶著寒氣的冷風中嗅了嗅,后爪用力一蹬,撒開腳丫子跑了出去,速度極快,甚至在火把的燈光中,找到了些許的殘影和陣陣的煙塵。

  它清楚不干活的后果,那就是被扒干凈做成狗肉干鍋,據說做法還是從朝鮮那邊傳過來的,味道極為鮮美。

  它親自品嘗過。

  十幾天前,孫傳庭查一起落水案,另外一條黑犬就不聽話,被孫傳庭端上了餐桌。

  孫傳庭滿意的點了點頭,驅馬跟了上去,養犬就是干活的,不能干活的結果,就是端上案桌,成為美食,狗作為傳統六畜,做法五花八門。

  孫傳庭來到了掛著劉府的牌子的時候,面色變得格外的凝重,推開門的一瞬間,變成了不可遏止的憤怒!

  次日的清晨廷議之后,陰雨依舊綿綿,秋天的雨向來如此,一下起來,就是沒完沒了,這一場雨已經從昨夜下到了清晨,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趨勢。

  兩把淡青色的油紙傘,突然出現了在承天門,華蓋數屏,天子儀仗出現在了承天門的附近。

  從承天門前的金水河到大明門,是一條長約四里地寬約三百米的御道,左側五軍都督府和錦衣衛的營房,再往南就是西江米巷;而右側是六部、鴻臚寺、太醫院和隸屬于戶部的鑾駕庫,再往南是東江米巷。

  朱由檢站在金水河的五龍拱券式漢白玉石橋上駐足,看著空無一人的御道,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耳邊的雨水聲似乎變成了金戈鐵馬之聲,似乎是有馬蹄聲和喊殺聲不斷的傳來,而且還有極其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馬蹄聲逐漸變得清晰,三十三歲的朱由檢,騎在一匹黑白相間的青塘馬上,手持鉤鐮槍和手銃在義軍之中左右突圍,身邊還有數十人的宦官,為了保護末路天子,不斷有人中箭落馬,隨后被看不到盡頭的義軍數把矛串成一串血葫蘆。

  人仰馬翻,三十三歲的朱由檢,臉上掛著憤怒和走投無路的惶恐。

  “皇叔,不是說要視察戶部嗎?怎么忽然停下了?”張嫣明顯看出了朱由檢的神情不太對。

  朱由檢睜開了眼,眼前的幻想頓時消失一空,他搖頭笑道:“走吧。”

  那是幻想,十七歲的朱由檢清楚的知道,未來自己的命運,那是未來窮途末路的自己。

  戶部是六座三進出的院子打通之后形成的衙門,朱由檢帶著張嫣和數十人走進了戶部的大門。

  戶部尚書畢自嚴和閣老施鳳來和諸多戶部官員大使,等在雨中,見到朱由檢進了門,俯首朗聲說道:“參見萬歲。”

  朱由檢將手中的油紙傘遞給了身邊的王承恩,走進了雨中,扶起了畢自嚴和施鳳來,示意眾人平身。

  雨水已經打濕了了所有人的衣襟,并且秋天的雨越來越大,朱由檢很快就渾身濕透了,身上的袞服十二章和身前的五爪金龍,都在雨水中變得模糊起來,這并不是尚衣監的衣物出現了問題。

  而是朱由檢的視線已經被雨水所模糊。

  朱由檢大聲的喊道:“站在雨里作甚?掩飾你們的惶恐和不安嗎?!還是要告訴朕!就到這里吧,你們怕了。”

  他其實昨夜半宿沒睡,并不是積壓的公文沒有批閱完,他要熬大夜才能做完。

  他就坐在乾清宮的龍椅上,愣愣的發呆了半宿,思考著如何在今天清晨的時候,面對戶部官員,他打了半夜的腹稿,想了一萬個開頭。

  還是張嫣在偏閣里看到了正殿的燈火,才勸他去睡,他才意識到了已經子時過半了。

  “告訴朕,你們是不是怕了。”朱由檢的聲音不是很大,在紛雜的雨水中,更顯的有些不夠響亮,但是戶部的官員都明白萬歲在問什么。

  畢自嚴忽然用寬大的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奮力的喊道:“臣不怕!”

  隨后越來越多的戶部的官員,左侍郎、右侍郎、司務、郎中、員外郎、主事、校檢、提舉、典史、大使、副使站了出來大聲的喊道:“臣不怕。”

  “怕也沒關系。”朱由檢卻搖了搖頭,用力的喊道:“今天站在這里的戶部少了一名郎中、三名主事、右侍郎、給事中、六位大使!你們怕,是應該的。是朕沒有保護好你們。一切罪責接歸罪于朕。”

  “今天!戶部的門是敞開的!今天,就可以離開這個大門!你們怕是應該的,從此后江湖路遠,朕放你們走!”

  雨水愈來愈強烈,拍打在臉上陣陣的刺痛,嘩啦啦的雨聲,并不能掩蓋大明皇帝擲地有聲的承諾。

  昨日夜里,戶部一名郎中、三名主事、右侍郎、給事中、六位大使沒有點卯,不是他們不怕皇帝罰俸申斥,而是因為他們從此以后再也沒有點卯的機會。

  不僅僅是他們,他們的家人,也再也沒有機會看一眼繁華世間了。

  滅門慘案。

  孫傳庭在下雨之初,發現的事一名大使家中的慘狀,緊接著巡夜的金吾衛就陸續發現了共計十二人的戶部官員,滿門遇害的慘案。

  死法和白浮泉爆炸的錦衣衛如出一轍,死于關外馬刀。

  “朕知道,朕在這里,你們不敢離開。王伴伴,把圣旨給畢尚書,回宮。”朱由檢帶著侍從離開了戶部。

  回宮的途中,他沒有撐著王伴伴的傘,任由雨水打在身上,絲毫不以為意的回了乾清宮。

  張嫣看著雨中疾走的朱由檢,只能苦笑搖頭,忽然將手中的青灰色油紙傘扔到了地上,挽著衣裙踩著雨水匯集成的小河,追了上去。

  PS:端午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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