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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祥瑞

  積水潭的水門早已破敗不堪,因為大明窮的叮當響,多年未曾修繕的水門已經趨于破敗的趨勢。

  已經數十年沒有開啟的水門,早已經銹跡斑斑,略帶些許渾濁的河水,緩緩的從外城的護城河流入了積水潭之中,一團又一團像是烏云一樣的蚊蟲在水面上聚集,還有些許螢火蟲在水面上隨意的飄蕩著。

  水位下降,水門露出了一大截,這也是導致暗道形成的重要原因。

  而此時積水潭不遠處的小山坡上,錦衣衛的誅邪隊,全副武裝的趴在草窩里,緊緊的盯著昏暗的城墻下的水門附近。

  “城頭這群衛兵這個點都睡著了,巡邏的人居然在打瞌睡!明天廷議,我要好好的參他們一本,否則對不起這身蚊子咬出來的疙瘩。”吳孟明將口中的樹枝拿去,看著城頭上抱著鉤鐮槍,躺在五鳳樓內,就是一陣吐槽。

  田爾耕猛地一哆嗦,惡狠狠的看了吳孟明一眼,再看了看身分散在小山包,近百名黑色的小丘,略微有些喧囂的埋伏的陣地,就是連連搖頭,那些黑色的小丘都是錦衣衛的弟兄的偽裝。他沒有回應吳孟明的吐槽。

  “怕了?現在撤還來得及。”郭尚禮咬著一根蘆葦梗,笑的十分愜意,將自己的聲音壓得極低。

  “誰怕誰是孫子!”吳孟明壓著聲音惡狠狠的說道,但是那絲顫抖還是抑制不住。

  建奴的一顆人頭價值四十兩賞銀,接下來的買賣,看似僅僅價值四千兩,但是誰都清楚,建奴的戰力,這次怕是要折很多弟兄進去。

  郭尚禮依舊在胡鬧,聲音提高了幾分,說道:“誰怕誰是我孫子!建奴也是人,又不是鬼,怕什么。”

  “對了,田都督,這次的情報準確嗎?這都快子時了,這幫龜兒還沒到?”

  田爾耕回頭看了一眼郭尚禮和吳孟明,吳孟明見狀,趕忙搖頭說道:“有的沒的少打聽,活的時間更長久點。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曉得否,指不定過幾年,還能娶個婆娘生個娃。話說,郭機靈有心里人沒?這次抓了建奴,可得不老少的銀錢,娶個婆娘綽綽有余了。”

  郭尚禮的耳根子在微弱的月光下,耳根子有些通紅的說道:“那倒是有,嘿嘿,等明個領了賞錢,就去娶。”

  “哪個坊的姑娘,快點說說。”吳孟明往郭尚禮的方向挪了一下,一臉的好奇的問道。

  “噓,來了。”田爾耕忽然伸手打斷了兩個人扯閑篇。

  田爾耕的聲音中帶著怒氣,那是對大明錦衣衛的失望。

  人銜枚,馬裹蹄是偷襲的最基本要求,最精銳的大明錦衣衛都做不到,這還沒過半個時辰,錦衣衛嘴里咬著的銅錢和樹枝都已經丟了大半,這讓他憂心忡忡。

  建奴在軍卒、民間其實已經傳的極為離譜了,說他們是遼東半島的冤魂鬼怪,就連遼海丹忠錄里,建奴的形象和黑眚幾乎沒有區別,什么日行六千里,騰云駕霧可追云趕月,甚至還可以噴火,這是大明連續在關外作戰失利之后的惡果之一。

  尤其是王化貞廣寧之戰中,一敗涂地,先是吃了對方一記離間計,他手下的第一東翁,大明五品游擊將軍孫德功其實早已投降了建奴,而王化貞輕信其言,十幾萬軍卒駐扎在城外的神奇操作,老奴酋簡直要樂瘋了。

  而大明的戰敗其惡果,比想象的更加沉重幾分。不僅是士氣,還有己方戰力。

  大明經歷過三次大敗,第一次是土木堡之變,京營三十萬精銳在土木堡被也先兩萬人打的潰不成軍。

  但是土木堡之變后,大明損失的是京營守軍,九邊常年戍邊的精銳軍卒并未遭到損失,所以大同、宣府、燕山防線的九邊軍隊,可以快速完成防御任務,對西虜完成反包圍,西虜也先部不能在京師舊待。

  這也是為何于謙敢于留守京師的原因。

  但是第二次薩爾滸慘敗、第三次的廣寧軍慘敗,損失的都是大明九邊常年戍守邊境的精銳,這二十多萬人搭進去,燕山防線,處處漏洞百出,因為老兵已死,新兵惶惶然之際,熊廷弼的腦袋,傳首九邊。

  這也是為什么薊門火炮局和徐光啟要募兵一萬精銳,只能招募兩千的原因。百姓們寧愿給死了的皇帝修陵寢,也不愿意應征。

  民心已失,就是失去了糧草、失去了兵源、失去了發動戰爭的基礎。

  而現在大明最精銳的軍卒,錦衣衛,也同樣面臨著士氣處于崩潰的邊緣,平日里偶爾打打山魈和黑眚,還看不出什么,真正面對建奴的時候,他田爾耕心里都沒底。

  而且現在錦衣衛還這個樣子,埋伏的時候,甚至有些喧囂,讓他更加擔憂。

  田爾耕將半個身子抬了起來,看著不遠處水門外的一個低洼處,有十幾個建奴,陸續從低洼的坑洞里走了出來,還點亮了手中的火把,锃光瓦亮的腦殼,互相有說有笑,似乎并未察覺他們已經被包圍的事實。

  田爾耕的情報來源十分可靠,十幾個金錢鼠尾辮的建奴出現在低洼處的時候,田爾耕更加肯定了這情報的準確性。

  而且更讓田爾耕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那就是建奴乃是驕兵。

  他還記得十二戶被滅門的當夜,他鼻尖嗅到的那股子海腥味、草腥氣混合的氣息,建奴喬裝打扮成更夫,在不打更的時辰里,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是何其的囂張?

  而此時,建奴居然沒有派幾個人出暗道確定安全,直接十數人的出現在暗道出口,可見對方的驕橫。

  “放響箭!”田爾耕大聲的喊道。

  他要通知城中的錦衣衛點燃火捻,城中幾乎所有的暗道出口都被放置了火藥,在響箭升空的一瞬間,就是通知城中錦衣衛的時刻。

  僅留下的一個出口,還會點燃濕柴滾滾濃煙和火焰,阻攔了所有坑洞中的建奴,無法退回城內。

  田爾耕下了第二道命令:“點燃火捻!”

  城外也有幾個暗道的出口,在田爾耕的命令聲中,幾枚響箭接連升空,響箭上捆綁的煙花在空中炸裂。爆炸聲此起彼伏,暗道不斷的被炸毀。

  長銃被兩個人抬著,不斷的向著低洼處射擊。

  “把天字一百三十五號到一百四十號的大將軍鐵炮給老子拉過來!”田爾耕大聲的喊著。

  一個炮身有九道箍,鑄有炮耳,安有兩個鐵環的炮管,出現在了小山丘上,炮口將近碗口大,一人長的炮身,幾個炮手正在不停的瞄準那低洼處。

  “滋滋滋。”

  火門上的藥捻在不停的燃燒,五門架在車駕上的火炮,轟然作響,碗大的鐵彈,帶著呼嘯聲和硝煙,在空中劃過一道煙軌,落在了建奴的低洼處,緊接著就是接連不斷的轟鳴聲響起。

  大明的火炮的彈藥,分為實心炮彈和開花彈,這開花彈在大明的學名叫霹靂震天彈或者火蒺藜,在大炮火門的藥捻點燃發射藥之前,會先點燃開花彈上的盤捻,達到延時引爆的效果。

  炸裂的鐵片和本就填充在內的蒺藜,是開花彈殺傷力遠大于實心炮彈的原因。

  “塌了?”田爾耕目瞪口呆的看著千里鏡的景象,五發火蒺藜之后,一枚火蒺藜穿過人群,砸入了暗道之內,結果在暗道之內爆裂開來,暗道就塌了。

  結果塌了一個洞出來,河水不斷的涌動著,灌進了暗道之內,變成了一遍的沼澤地。

  “這就完了?”郭尚禮剛剛摩拳擦掌準備沖過去,發現了事情不太對,似乎是耗子洞被灌了水,低洼處就二十多具還未死透的建奴,其余的都還沒出洞口,人就沒了。

  “傳令兵!城內錦衣衛通報是有百人進了暗道對吧。”吳孟明反而有些驚異的問道,他比較害怕對方是斷尾求存。

  傳令兵摘掉了兜鍪,目瞪口呆的看著滿是硝煙的低洼處,用力將自己驚掉的下巴給拍上,說道:“千真萬確,俺親眼看見的,有一百多人。”

  待到錦衣衛小心翼翼的接近洞口,田爾耕才確信自己這一仗算是簡單的贏了。

  朱由檢收到信兒的時候,也是有些不太相信,如此快速的結束,實在是有點超出了他的預料,待到天色大亮,隨著凈軍和金吾衛的不斷匯報,他們不斷的從倒灌的暗道里,挖出一具具建奴的尸體的時候,朱由檢才確信了這一消息的準確。

  “建奴以為是一次普通的轉移,沒當回事。有心算無心,這戰績也算正常,朕心甚是寬慰。這次也沒有因為火器炸膛導致非戰斗減員,不錯。”朱由檢樂呵呵的看著王承恩不斷送回的軍報,樂開了花。

  上一次打黑眚和山魈的時候,被炸膛的槍械減員之事,他還記憶猶新。

  朱由檢從來不否認自己對建奴的忌憚,能夠己方絲毫沒有損傷,殺掉一百多名滲透而來的建奴,這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共同結果。

  “臣不敢貪功,誰知道暗道會塌呢,全仰圣威。”田爾耕撓了撓頭,這次捕殺建奴,以此收尾,實在是讓他在皇帝面前有些尷尬,有些虎頭蛇尾的感覺。

  朱由檢嗤笑著搖頭,全仰圣威?他坐在乾清宮里倒是熬了一晚上,這就是他僅有的功勞。

  他放下了手中的奏疏說道:“該給的獎賞一分不會少,該晉升的就晉升,把建奴的尸首,掛在德勝門外吧。抓著幾個還喘氣的好好審審,把這三個案子抓緊時間破了。”

  “田都督你也說了,這次還暴露出了一個問題,就是錦衣衛的軍紀不嚴,埋伏途中沒過多久,就有人開始吐掉口中之物,交頭接耳,該有的獎賞一文不少,該有的處罰也必須進行處罰。賞罰需要分明。”

  田爾耕俯首稱是,他將自己在行軍之中發現的問題,如數稟報。

  若是金吾衛在埋伏中說話喧囂,也就算了,但是大明最精銳的錦衣衛也這個調性,不管是錦衣衛左都督還是朱由檢,心中都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不過發現問題才能解決問題,上次火器運用不熟練,炸膛、走火導致傷亡,這次就沒有發生,錦衣衛也在進步。

  “田都督你這個情報哪里來的?”朱由檢皺著眉頭看著手中的情報。

  德勝門的伏擊,完全是因為那一條不明就里的情報,而這份情報的來源,田爾耕一直支支吾吾,直到此是,萬事皆定的時候,朱由檢當然要問問。

  田爾耕俯首說道:“無為老母送來的情報,當初魏珰見了無為老母之后,一直是臣和無為老母聯系,不過今年一年,無為老母一直沒有聯系臣,昨天封城,無為老母突然傳來了書信。就是送來的情報,還想約臣談談。”

  “不過根據臣的推算,大約是無為老母換了人。之前就一直瘋傳無為老母病重,傳了好些時候,而后陸龍王和無為老母內訌的消息也一直有,而且,前些年的書信往來的筆跡和昨日送來的筆跡,完全不同,臣約了她今日在迎春樓見面,見一面就知道了。”

  朱由檢反復敲打著案牘,他在思考,無為老母這一出,到底是想做什么。

  “這樣吧,推兩天,等到封城結束,你再去見見,先搞清楚她的目的,再說其他的事。”朱由檢最終還是想看看無為老母到底想做甚。

  “還有范文程都把手伸到了京師了,這封城既然下了命令三日盤查,就好好盤查一番,把該抓的耗子清一清。那些無為教的講經師傅們也抓一批。”朱由檢尋思著還是繼續封城才比較妥當,既然田爾耕要談,手里的籌碼更加厚重一些才是。

  “臣領旨。”田爾耕領命離開了乾清宮。

  “萬歲爺,徐老師父帶著卜彌格殿外求見,候著有些時候了,萬歲見不見?”乾清宮太監王祖壽看田都督走了,趕忙問道。

  “宣。”朱由檢點頭說道。

  徐光啟和卜彌格進殿的時候,還帶著一名大漢將軍,大漢將軍手中捧著的東西,被紅布蒙著。

  “萬歲,臣今日入宮是來獻祥瑞了。”徐光啟說明了來意。

  朱由檢好奇的問道:“這是什么?”

  王承恩不留痕跡的往前走了半步,離皇帝近了一個身位,但凡是有事發生,他也可以擋在萬歲的身前,對于他們近侍而言,萬歲爺的安危大于一切。

  “回圣主皇帝,這是泰西所制的機械計算鐘。”卜彌格的雅言帶著濃厚的嶺南味,但是這不影響雙方的溝通。

  厚禮呀!

  朱由檢目光炯炯的盯著那紅布,大聲的說道:“宣戶部尚書畢自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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